德國知名漢學家顧彬:“所謂‘中國威脅’是不存在的”
編輯: 王瑞穎 | 時間: 2022-08-22 17:21:46 | 來源: 參考消息網 |
沃爾夫岡·顧彬是德國知名漢學家、詩人、翻譯家,波恩大學漢學系終身教授。他憑藉在專業領域的傑出成就和對中德交往的重要貢獻,曾榮獲2016年度中國政府友誼獎。今年是中德建交50週年,近日顧彬在波恩接受本報記者專訪,回顧自己的漢學研究之路,並展望中德兩國關係。
“我想了解李白、了解唐朝”
約訪顧彬的過程,跟預想的不太一樣:記者用德文和中文雙語寫的郵件,顧彬直接用中文回復;一來二去,他對記者的稱呼也從“張先生”變成了“小張”;採訪當天,顧彬冒著細雨騎車提前十幾分鐘就到了,當記者關心地問他雨天怎麼還騎車,他笑了,用中文説:“紅軍不怕遠征難。”
顧彬稱自己少年時期不是“好學生”,“如果不是碰上的老師對我特別好,我甚至不可能從高中畢業”。進入大學,顧彬按照當時德國社會傳統,修讀神學、哲學、德國文學。“學這類專業的大部分是女生。姑娘們比我聰明,我沒法比,感覺自己糊裏糊塗的。”
直到有一天,愛好詩歌創作的顧彬參加了一場朗誦會,偶然接觸到美國詩人龐德翻譯的李白的詩歌。“我吃了一驚,那裏面有種我從來沒接觸過的味道:中國、中文的味道,來自其他民族古代文藝、文化的味道。”
一粒種子就這樣在顧彬心中發芽。他開始學習古代漢語,“因為我想了解李白、了解唐朝”。在旁人看來,他的選擇很另類,“周圍人覺得我瘋了,將來沒飯吃”。
後來,顧彬遇見了他的導師、上世紀40年代曾在中國生活過數年的德國漢學家霍福民。“他改變了我的生活。他在課上講李白、蘇東坡、元曲、魯迅……1973年,我跟他讀完了博士,博士論文寫的是杜牧的抒情詩。”
對自己1974年第一次去中國,顧彬記憶猶新。“在那之前,我的中國是書上的。到了北京,我也找到了書上的中國。在哪呢?香山附近的臥佛寺。”“有很多很美的樹,還能去後面的櫻桃溝……除了一個小賣部,可以買到啤酒和餅乾,基本上沒人,都是空的,太舒服了……”
“那是中國美學的味道。”顧彬動情回憶道。
這一次,當他回應記者提問“中文裏有什麼詞讓您想起來形容中國”時,他沉吟數秒後流利地回答:“從美學來看,是空,好的意思。虛,也是好的意思。從哲學來看,是和,和諧的和,或是讓,謙讓的讓。”
“漢學研究正是我要的路”
博士畢業後,顧彬先後在波鴻大學、柏林自由大學、波恩大學任教。2011年從波恩大學榮休後,他成為該校漢學系終身教授。數十年來,顧彬潛心研究中國文學、哲學、思想、文化,成果豐碩,並與國內學界保持長期合作關係,多次到國內高校交流、講學。
回顧自己的學術生涯,顧彬説:“我77歲了,當初走上漢學研究的路,正是我要的路。”
如今,顧彬人在波恩,除了以終身教授身份帶博士生,還是汕頭大學特聘講座教授。“要不是因為疫情,我現在應該在中國,給學生們上課,這學期上的是德國新世紀哲學概況。”顧彬説,“現在是上網課,但我還是希望能真正和學生們在一起,一起開玩笑、吃飯、打乒乓球、踢足球。”
顧彬説,如果可以的話,想“回中國”,“馬上,不猶豫。我們的宿舍在那裏,我的書、稿、電腦,還有一大壺白酒都在那裏”。
年過古稀,顧彬的生活規律平靜,但研究創作的熱情絲毫未減。他説:“基本跟在中國時一個樣:後半夜起床,先寫詩、寫我的自傳、處理回信,之後便開始研究工作。午飯後,我可能備課、翻譯,或寫文章,得看情況。工作以外,我會騎自行車、踢足球,和家人、學生們散步、爬山。”
顧彬正在撰寫一套新的關於中國古代詩人的叢書。“這對我來説不是任務,是快樂。”他説。
退休以後,顧彬的研究更多地“回到古代”。“不是説我不再關心中國的現當代文學,只是我培養了不少學生,他們可以從事這方面的翻譯研究。”
“我的心還是在唐朝。”在顧彬看來,唐朝的詩歌和美學,是吸引自己持之以恒研究漢學的一大重要原因。“當中包含比如虛、空的概念,我非常喜歡,也深深影響我自己的詩歌創作。”
“現代人需要很多字詞表達的觀點,唐朝詩人可以用20字的絕句就説完,這是能比的嗎?”
中歐在思想領域有共性
記者眼前的顧彬面龐嚴肅,表達冷靜,時常用流利的漢語引經據典,聊至興起時,也會穿插些俏皮話。他在點第二杯阿誇維特酒的時候,笑稱這種原産于斯堪的納維亞地區、在德國北部比較流行的白酒不烈,是“女人”,而北京的二鍋頭是“男人”。顧彬喜歡中國的白酒,按自己的理解給它們編排了性別,有的還被他比喻為“香水”。
多年研究漢學,讓顧彬兼具東西方特質和跨文化視野。談及今年中德建交50週年,顧彬堅信“兩國交流、合作始終是最重要的。否則當今世界的諸多實際問題無法得到解決”。
回顧起中西方文明互鑒的歷史,顧彬説:“萊布尼茨不是曾經説過當時的歐洲應該學習中國嗎?”生活在17、18世紀啟蒙運動時期的德意志著名學者萊布尼茨曾主張,歐洲人應學習中國的實用哲學、開展歐洲文化與東方文化的交流。
“第一次世界大戰後,不少德國文人也都看向中國,覺得率先推翻帝國統治的你們進步得很,覺得歐洲的問題要解決,我們應該看孔子、莊子、老子,從中尋找答案。”
結合自身研究,顧彬認為,中德、中歐在思想領域存在不少共性。“基本上,我們都認為人是最重要的,一切要為人考慮……又比如,《論語》開篇便主張人不僅要學(學習),也要習(實踐)。我們在20世紀德國哲學,如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中,也能找到類似主張。”
對於目前的中德關係,顧彬表示:“我們在很長的時間裏都是朋友,老百姓之間也是友好的。”同時,他也坦言:“現在有些人,對中國感到害怕。可為什麼要怕中國?這種所謂的‘中國威脅’,客觀上是不存在的。我們更應該做的是面對自己、問問自己:我們的問題在哪兒?而不是去尋找替罪羊。”“還有我們的記者,面對‘傳説’中的中國,也應該查證一下是這樣嗎?而不是盲目相信。”參考消息網8月22日報道(文/張毅榮 黃燕 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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