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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泰斗何魯的重慶歲月
2018-03-27 14:28:57  |  來源:重慶日報  |  編輯:高爽

  原標題:華羅庚以師視之 劉伯承寫詩唱和 數學泰斗何魯的重慶歲月

【科教 圖文】數學泰斗何魯的重慶歲月

“落紙雲煙——何魯詩書藝術展”現場。  記者 熊明 攝

【科教 圖文】數學泰斗何魯的重慶歲月

何魯(1916年攝于法國里昂)

【科教 圖文】數學泰斗何魯的重慶歲月

被譽為“中華第一筆記”的《微積分學理解》。

【科教 圖文】數學泰斗何魯的重慶歲月

何魯(左)和嚴濟慈。

  他是第一位將近代西洋數學引入中國的學者,也是中國近代數學奠基人之一。

  他培養了嚴濟慈、華羅庚、吳有訓、錢三強、趙忠堯、吳文俊等物理學家、數學家,桃李遍天下。

  除了擁有卓越的數學成就,他的詩書造詣也非常高。

  他就是中國數學泰斗、教育家、書法家、詩人何魯。

  1894年出生於四川廣安的何魯與重慶有著很深的淵源——1932年來到重慶,在山城生活20余載,度過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艱苦歲月,曾任重慶大學理學院首任院長、重慶大學第五任校長。

  近日,“落紙雲煙——何魯詩書藝術展”在王琦美術博物館開展。筆墨橫姿的書法,文采斐然的詩作……82件詩書作品,揭開了何魯勵精篤學、踐行教育的人生一角。

  讓我們一起走進這位數學泰斗、詩書巨匠的重慶歲月。

  “中華第一筆記”見證 數學泰斗是怎樣煉成

  “何先生,令尊的筆記《微積分學理解》能否由重慶大學收藏,讓重大學子從中領悟老一輩知識分子嚴謹治學的精神?”2015年11月的一天晚上,在成都的一家茶坊,面對時任重慶大學檔案館館長李平的懇切請求,何魯的幼子何培炎有些猶疑。

  就在此前,著名作家馬識途已聯繫了中國國家博物館,對方擬以高價收藏《微積分學理解》,讓全國的科學家和工程技術專家參觀學習老一輩嚴謹的治學精神。

  這本筆記已經在父親和家人手中輾轉百年,到底哪才是它最合適的安放地?何培炎陷入了沉思。

  何培炎和李平等人一直聊到了當天深夜。李平懇摯地説:“如果國家博物館收藏這本筆記,除了公開展覽的時間外,普通老百姓很難接觸到,難以達到廣泛教育學習的目的。如果珍藏在重慶大學,每年有成千上萬的重大學子乃至全國師生、學者及團體參觀受益。”

  聽完這段話,何培炎説:“今晚回家後,我會再和愛人好好商量一下。”

  讓李平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七點半,何培炎便打來了電話,決定將《微積分學理解》無償捐贈給重慶大學檔案館。

  這究竟是一本什麼樣的筆記,讓國家博物館和重慶大學都如此重視?

  “《微積分學理解》被譽為‘中華第一筆記’,是1915年何魯在法國里昂大學的數學筆記,它也是中國知識分子最早向西方學習科學文化的歷史見證。”現任重慶大學檔案館館長楊艷説。

  24開,142頁,工整、流利的法文手抄體……這本筆記,如刻似印,猶如一本法文字帖,一筆不茍,一字未改;幾乎全部幾何圖形均未用圓規直尺,皆是徒手所畫,十分精準,仿若一件精美絕倫的硬筆書法作品,讓人嘆為觀止。

  何培炎説:“父親生前曾多次對我講述過這本筆記的故事。1912年,作為中國第一批64人留法勤工儉學的學生之一,父親何魯考上了法國里昂大學數學系。由於法文不如英文好,他在學習中遇到了困難,常被提問後回答不上來。”

  但何魯沒有氣餒,他一有空就鑽進圖書館、自修室,通宵達旦刻苦用功。春假後復課,何魯的驚人進步震驚了教授。教授用一句不太標準的中國話説:“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何魯從此越學越起勁,筆記也越記越多。

  這本《微積分學理解》凝聚了何魯勤奮刻苦的學習態度和嚴謹的治學精神。

  楊艷介紹,何魯不僅著有《微分學》《虛數詳論》等著作,將近代西洋數學引進中國,還在1938年與陳建功等人共同出版了國內第一部《算學名詞彙編》,解決了我國數學名詞術語翻譯混亂的問題。

  “何魯還是民國時期重慶大學唯一的部聘教授。”重慶大學檔案館收集編研部負責人朱文婉説,部聘教授指由當時國民政府教育部聘任的教授,是當年教育界的最高榮譽,也有人稱之為“教授中的教授”,全國僅有45名,而何魯位列數學科的第一名。

  審閱華羅庚天才巨著 資助嚴濟慈赴法留學

  1938年的盛夏,在重慶的一幢小樓裏,何魯正揮汗審閱華羅庚的巨著《堆壘素數論》。

  “簡直是天才所作!”讀完《堆壘素數論》,何魯忍不住拍案叫絕。接著,他拿出筆墨,如行雲流水般一揮而就,為《堆壘素數論》寫下了長篇序言。

  這樣的人才怎能被埋沒?何魯利用自己部聘教授的聲譽,堅持請國民政府給華羅庚頒獎。在何魯的鼎力推薦和多次建議下,1941年,華羅庚終於獲得了國民政府頒發的僅此一例的數學獎。華羅庚也因此一直對何魯心懷感恩,以師視之。

  何培炎告訴重慶日報記者,父親一生,愛才惜才,華羅庚只是其中的一位。著名物理學家嚴濟慈與何魯之間,也有著一段深厚的師生情誼。

  “何師情形愈困難,我對他只是愈感激。”1924年6月18日,漂泊于異國他鄉求學的嚴濟慈坐在巴黎公寓的書桌前,看著恩師何魯寄來的信,想到何魯生活困難卻還堅持資助自己,不禁淚水浸濕了雙眸,伏案寫下這段話。

  早在南京高師時,何魯就慧眼識才,對家境貧寒的嚴濟慈多有照顧,常將他留在家中,供其食宿,細心輔導。1923年,他又資助嚴濟慈赴法留學。

  朱文婉介紹,在重慶大學任教期間,有一次,何魯接到了王建業、唐開虞、伯有龍三位學生入校旁聽的請求。三人因為道遠或家境貧寒,耽誤了重慶大學的入學考試。

  看著三人渴求知識而又無助的目光,一向愛才惜才的何魯坐不住了——不能讓有志青年求學無門。

  於是,學校專門開設了一次針對三位學生的甄別口試,鑒定三位學生均符合本科入學標準。何魯更是親自致函,希望將他們暫定為旁聽生,“使各遂其志以觀後效。”何魯愛惜人才的良苦用心可見一斑。

  何魯不僅重視高等人才的培養,還非常注重中學、小學基礎教育,他也是迄今為止少見的擔任過小學(達育小學,現中華路小學)、中學、大學校長的著名教育家。

  1936年,為解決重慶大學生畢業即失業的問題,何魯聯絡彭用儀、羅元輝等重大教授在唐家沱創辦了載英中學,何魯本人任校長。

  何培炎介紹,載英中學的師資雄厚,學校還盡最大努力接收抗戰時期從淪陷區流亡到重慶的大量適齡青年學生,提供免學費甚至免食宿的中學教育。于右任在重慶看到弟子何魯對抗戰大後方教育事業的貢獻,主動出任載英中學校董,支持他的義舉。

  2014年3月,為了紀念何魯誕辰120週年,重慶市第四十六中學恢復了載英中學的校名。如今,穿越八十余載滄桑歲月,載英中學依舊靜靜佇立在唐家沱。

  拿起毛筆後再未放下 曾與劉伯承詩歌唱和

  1957年4月初,春色撩人。駛往重慶的客輪“民眾”號汽笛長鳴,航行在三峽航道。兩岸奇險雄偉,突兀絕秀,勝景迭現,客船內,有兩人正揮毫潑墨,吟詩作對。

  這兩人便是何魯和王雲凡,一位被稱作“十歲神童”,一位被譽為“四川才子”。兩位國學底蘊深厚的名士目睹眼前美景,詩興大發,以最難的聯句形式,一抒胸臆,吟咏三峽壯美的全貌及厚重的歷史積澱。

  “夜過夷陵道,朝親峽口煙。”

  “風調平善壩,雲穩臥牛巔。”……

  二人你來我往,時而會心相顧,擊案大笑;時而神色凝重,似在沉思;時而口吐蓮花字字珠璣,不多時已積有十余聯句。不知何時,同船遊客發現二人之舉,頗感興趣,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由宜昌起接連兩日航程中,除去用餐時間,他們白天都在餐廳,一面飽覽沿江風光,一面吟詩聯句,一面懷古論今,二人共賦得整一百聯(韻)。

  在“神童”與“才子”的過招中,《謳歌三峽 百韻聯句》誕生了。“父親的詩書造詣也非常深厚,這件作品也是本次展覽的一大亮點。”何培炎説。

  才情橫溢的何魯,不僅有紀遊抒懷、感時咏物之作,亦有酬酢唱和的詩歌,何培炎介紹,本次詩書展中展出的《盛節紀燕圖》就承載了何魯與劉伯承元帥交往的動人故事。

  1919年,何魯在里昂大學獲得數學碩士學位後毅然回國,回國途經廣州時結識了劉伯承,兩人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1950年的“五一”勞動節,重慶舉行1949年後的第一次大慶典。之後,劉伯承宴請參加慶典的社會名流,宴會上,何魯和劉伯承元帥比鄰而坐,二人自1919年在廣州相識後,已經31年未曾見面。

  久別重逢,劉伯承元帥甚是欣喜,微笑著對何魯説:“奎垣先生,今逢盛事相見,你是詩人,不可無詩啊。”

  於是,何魯一氣呵成,寫就兩首詩:“歷史翻新頁,將軍百戰余……”眾人爭相傳看,最後劉伯承元帥高興地將詩稿疊好放于口袋中。沒想到,第二天劉伯承讓人送來了兩首詩。何魯接過詩稿,不大的一張紙上寫著“和何魯先生五一賦詩”。

  原來,當晚劉伯承元帥回家後,將何魯的詩吟誦再三,詩性大發,當即和了兩首:“中華新紀元,勝利歌有餘……”

  自此後,劉伯承元帥的這張和詩稿便珍藏于何魯先生左右,幾經搬遷,依然完好。

  後來,何魯在張伯駒、潘素夫婦家做客時,拿出了與劉伯承元帥的詩詞唱和稿,並説出希望將其精裱為長卷,以流傳後世的想法。

  一聽到何魯的提議,張伯駒十分贊成,便命夫人作畫《盛節紀燕圖》,自己則賦詞一首:“將軍豪興筆如椽,一酹飛揮擁倚筵……”

  沈裕君、何郝炬、張秀熟、馬識途、王雲凡、何應輝等名人也相繼在長卷《盛節紀燕圖》上題詩,最終形成了如今看到的橫幅長卷《盛節紀燕圖》。

  不光是這些作品,何魯“星月綠端硯”上的銘文“終日相攜,形影不離,子不我棄,如式佩兮”,也見證了這位數學泰斗一生臨池不輟的書法信仰。

  在《何魯書法集》裏,有這樣一句話:“何魯一九一九年留法勤工儉學歸來,脫下西服後再未著洋裝,拿起毛筆再未放下。”何魯生前,不管去到哪,筆墨紙硯常伴左右;不管是寫詩、著文還是科學著作,均用毛筆書寫,中華文化潤澤了這位數學泰斗的一生。

  何魯怒斥“蔣介石做得很孬”

  何魯早年參加過同盟會與辛亥革命,受到資産階級革命民主思想的熏陶,其人剛正不阿,那份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分子的良知與擔當,使何魯享有“布衣名士”的清譽。

  1929年,四川軍閥劉湘組建重慶大學,經人推薦委任何魯為理學院院長,但劉湘態度卻十分傲慢。何魯接到委任狀後,立即退回並附函劉湘:“你稱我一聲先生都如此吝嗇,卻極力誇耀你官大。”

  劉湘後來多次賠禮道歉,何魯遂來渝赴任。

  有一次,國民黨特務頭子康澤在重慶著名的沙利文西餐廳“宴請”何魯。康澤問他:“何先生是否有過對委員長不敬的言論?”何魯一笑:“是啊,經常罵。不知你説的是哪一次?”

  1947年,由蔣介石發動的內戰全面爆發。4月,何魯等人發起“大專學校教授時事座談會”,到會者二百人。何魯首先發言:“二十多年前我就説過,蔣介石做得很孬,要闖大禍。今天,我説蔣介石做得更孬,要闖更大的禍!而且禍在眼前!”接著何魯列舉國民黨政府貪污腐敗的種種劣跡,指其為製造內戰的禍首。

  何魯的演講不僅激起陣陣掌聲,次日,重慶的《新華日報》等進步報刊和延安《解放日報》都對此進行了報道。

  何魯絕筆之作寫于去世前10天

  何魯一生好學不厭,近60歲時,他開始通過翻譯俄文日曆學習俄語。這本俄文日曆全部用蠅頭小楷將俄文譯成中文書寫而成,密密麻麻卻又工整精緻,讓看到的人無不稱讚這位大家勤學刻苦的治學精神。

  何魯作為詩書大家,早年的勤學奠定了他的功底。他一生摯愛書法,“拿起毛筆來從未放下”,孜孜不倦的練習讓他的技藝在晚年日臻成熟,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1973年,何魯用半個多月的時間書寫完了小楷《毛澤東詩詞三十七首》。10天之後,何魯因病與世長辭,這件書法作品也成為他的絕筆之作。(本版圖片除署名外均為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