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焰
記者:你到地震災區去了幾次?一共拍了多少照片?
邱焰:一共去災區五次,每次大約15天,拍了上萬張照片。
記者:第一次去是什麼時候,情形如何,當時感受如何?
邱焰:第一次去災區是2008年5月21日。
從時間上來説,是有些晚了,但是對於鏡頭來説,一切都是正在發生的真實。從業30多年,第一次,幾乎很少説話,常常手足無措,甚至數次淚流滿面地悄然離開採訪現場。那種從未見過的瘡痍,令人窒息和悲傷。
記者:後來幾次去的感受有不同嗎?
邱焰:後來再去,漸漸感受到災區人民的樂觀,以及對黨、國家和全國人民大力救援的感恩,災區的震後重建也日新月異。拍攝中最觸動我的,是災區人民樂觀、自強不息的精神。
記者:你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契機萌發拍十年十人的想法和計劃?
邱焰:差不多是一週年重返震區採訪的時候。一年過去,再訪故地,突然多了牽掛:這些不幸的幸運者,是否已經康復?他們的生活怎麼樣了?他們是如何面對這些不幸的呢?在坍塌的建築之上是否重新構築起了向上的內心?
時間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它可以讓人遺忘,也可以讓人惦記。六週年的時候,我又去了。這次,進入鏡頭更多的,是那些時光寫在臉上的痕跡,那些傷痛之後難以隱藏的憂傷,那些重生之後的期望。
人們説,時間能改變一切。它是怎樣改變的?時間到底能不能撫平創傷?我需要一次又一次的拍攝和記錄來尋找答案,從而來幫助他們。
記者:這組拍攝中你最大的觸動是什麼?最難忘的拍攝故事是什麼?
邱焰:讓我難忘的就是我一直跟蹤拍攝的一個男孩,他的眼神一直讓我難忘,也讓我很揪心。
他叫姜劉,2008年地震後,因腦外傷送到武漢同濟醫院救治的時候,失語失憶,沒有親人陪護,也不知道他姓什麼,家在何處。考慮到他來自四川的什邡,醫院護士給他取了個名字叫“什邡小子”。後來,醫院通過互聯網找到了他的父親。
姜劉被定性為地震二級傷殘。2013年7月職高畢業後,他獨自去上海打工。但打工的路不順,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只做了半個月就被辭退了。他想繼續留在上海,又被勞務仲介欺騙,丟了身份證和行李。最終在民政部門幫助下,回到了老家。從此,他很少説話,經常走失,被醫院診斷為“雙相情感障礙”,現在一直靠藥物維持。
拍照片的時候,他瞪著眼睛對我説:“叔叔,我只想和平常人一樣,能在大城市找份工作。”
記者:你一直跟蹤震區的變化,其間遇到過同道者嗎?對震區前後變化,以及受關注狀況有什麼感受?
邱焰:沒有遇到過同道者。但是,在“5·12”紀念日的時候碰到過很多采訪的記者。
從環境來看,災區的變化很大,到處都是鳥語花香。這次去汶川的感受是,如果你不刻意去尋找那些地震遺址的話,你會覺得這裡不曾發生過地震。現在,城鎮在廢墟上重新崛起,災區人民的生活也過得很安定祥和。
記者:這組拍攝還會接著拍下去嗎?希望拍到什麼時候?
邱焰:會繼續下去。希望再一個十年、二十年。
記者:你想通過這組照片表達什麼,你覺得照片達到了你的初衷嗎?
邱焰:照片所表達的信息是有局限的,作為攝影記者,我想讓我的照片能夠記錄時間的流逝,盡可能地增加照片的信息量。讓讀者從我的照片中,不僅看到而且能“聽到”時間的流逝。
用畫中畫方式拍攝肖像,顛覆報道攝影時間和空間向度上“瞬間”的唯一性——時間向度上的輪迴和空間向度的進入。通過“疊套”翻拍來展示時空貫穿的累積,隱喻隱沒在10年時光中的傷痛與改變。
我想用影像叩問:10年,傷痛抑或改變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累積。
循著這一時光通道,我們除了回望,還可以前瞻。
記者:你怎樣看待攝影師和時代的關係?怎麼看待攝影作品的客觀性和主觀性?
邱焰:我借用中國十大策展人之一陳小波的一句話來回答:優秀的記錄攝影一定會在歷史中有其位置。歷史會站在那些用深情記錄、貢獻傑出影像的攝影人一邊。在那裏,影像將比我們活得更長久。
長江日報記者 魯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