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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砥礪奮進的五年】十三載數百藏醫出“藥州”

2017-05-19 17:12:01|來源:中青在線|編輯:谷士欣

  

  

  學生們在課堂上學習藏醫知識。阿度/攝

  

  貢布曼隆宇妥藏醫學校 李想/攝

  下午4點,西藏自治區林芝市米林縣南伊珞巴民族鄉的一間教室裏,學生們身披暗紅色棉袍,坐在藏式卡墊上,盤著腿,用藏語大聲誦讀《四部醫典》。講臺上放著一條金黃色哈達,教室的墻上,挂著標注著藏文的人體結構圖、穴位圖、藥材圖。

  校長松熱貢西緩步走進教室,學生們立即停止了讀書聲,起立問好,表達對松熱貢西的敬意。80多名學生,5位教師,構成了這所山腳下的藏醫學校。13年來,已經有500多名學生從這裡畢業,他們中的大多數,如今在西藏各地行醫。

  在這裡讀書,學費和食宿都是免費的,學生們住在3人一間的小寢室裏。一些貧困家庭的子女來到這裡,擺脫了小小年紀就去趕牦牛、挖蟲草的命運。他們將在3年內學習藏醫知識,取得由林芝市職業技術學校頒發的中專學歷證書。

  “同學們,我們又見面了。”松熱貢西微笑著。他只能聽懂零星的幾句漢語,平時無論是給病人看病,還是為學生授課,都用藏語交流。5月7日,他講的是有關“品德”的課。平日裏,松熱貢西大多時間都在學校的診室裏給慕名而來的患者看病,每個月僅有一兩次機會坐在這裡,告訴學生如何“行醫”和“做人”。每當他講課的時候,教室總是被擠得滿滿的。

  拉珍是二年級的學生,她今年25歲,家在日喀則桑珠孜區江當鄉。當地蟲草資源匱乏,藏民大多只能依靠種植青稞、養牦牛和藏香豬為生。因為要養活5個孩子,父母的負擔極重。初中畢業後,拉珍沒再讀書。她來到280公里以外的拉薩,在一家火鍋店做服務員。

  每天和各種蔬菜、蘸料、肉類打交道,被火鍋的氣味熏著,拉珍的生活一日日重復著。2014年,她偶然聽説有一所“不用交學費的”藏醫學校,那時,她的父親正被一種奇怪的皮膚病折磨,這激發了她的學醫夢,“學門手藝,總比打零工更好。”8月,已經輟學5年的拉珍重新拿起筆,艱難地參加了入學考試,“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所幸通過了。”拉珍回憶。

  每年8月,是米林縣藥草瘋長的季節,也是學校的招生季。松熱貢西説,學校招收的學生年齡多在17歲~25歲之間,“至少要掌握初中知識,才能在醫學上有所造詣。”不少學生家境貧寒,主要來自那曲、山南、阿裏、日喀則等地,父母會帶著孩子來學校參加入學考試——他們不僅需要完成命題作文,教師還會隨意翻開一頁《四部醫典》,學生先要念一遍,再謄寫出來。此外,他們還要走到校長和教師面前做自我介紹。

  很久沒有讀書的拉珍起初總是提筆忘字,“太久沒學了,都忘了。”説到這兒,拉珍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為了惡補,她每天早早地來到教室背誦藏醫常識,午休時間,她會跑去附近的小樹林裏看書、寫字。

  學校的大門是暗紅色的,依舊保持古時寺廟大門的風格。廚房、診室、宿舍分佈在一棟教學樓的周圍。校門口立著的兩塊牌子,分別用藏文和漢文寫著這所學校的名字——貢布曼隆宇妥藏醫學校。

  藏語中,“曼隆”,是草藥豐富的地方,“宇妥”,指藏醫大師、醫聖宇妥·雲丹貢布——1200多年前,宇妥·雲丹貢布就在當地創辦了歷史上第一所藏醫學校,並用20多年時間完成了藏醫經典著作《四部醫典》。

  “書中論述了人體解剖、生理、病理、診斷、治療法則和藥理,曾被譯成多種語言。”坐在一間挂滿醫藥內容唐卡的房間內,校長松熱貢西喝了一口甜茶,“這麼多年了,它一直都是藏醫學中最上乘的讀本。”《四部醫典》被譽為藏醫藥百科全書,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的漢譯序文中寫著:“這是一部古代醫學巨著,在藏醫學中,它的重要性相當於漢族醫學中的《黃帝內經》”。這也是學生們必修的教材,自入學開始,一直要學到畢業。

  松熱貢西出生於西藏自治區日喀則市的一個農牧民家庭,17歲出家禮佛。1986年,松熱貢西開始遊學,起初學習武學,繼而對藏醫産生了濃厚的興趣,開始四處找大師求教研習。那個年代,在家鄉缺醫少藥的環境下,他意識到“醫藥對人們是多麼重要”。1993年,他來到西藏藏醫學院,師從次成堅讚,學習藏醫。

  7年後,松熱貢西畢業,回到日喀則的一所寺廟中修行,併為前來燒香拜佛的藏民看病。很多病人來自海拔4500米以上的高原地區,由於氣候和飲食原因,患有胃病、腦出血、關節炎、心臟病的病人很多。

  慕名而來的病人越來越多了,一些年輕人開始拜他為師,跟他學習醫術。

  “人太多,已經破了寺廟要保持清凈的規矩。”松熱貢西嘆了口氣。當時,西藏奇正藥業恰好打算投資開辦一所藏醫學校,便找到了他,松熱貢西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2004年,經過批准,由奇正藏藥出資,貢布曼隆宇妥藏醫學校落成,松熱貢西也多了一個頭銜——校長。

  在他授課的這一個小時裏,學校診室門口,已經有好幾位藏民正在等待。即便成為校長,他依舊接待患者。最多的時候,他一天要看50個病人。

  診室裏陳設很簡單,藏式木椅、藏式方桌,一支筆、一個本子,構成了全部。病人走進來,松熱貢西點頭示意,患者深深鞠上一躬,獻上一條白色哈達,問診便開始了。米林縣藏醫院院長旦增説,藏醫與中醫大體相近,卻又不完全相同,一個成熟的藏醫要掌握《四部醫典》的全部知識,然後通過問診、觀察臉色,看舌頭,把脈等幾步判斷病症,還要觀測患者尿液。

  很多學生都多次來到診室旁觀校長出診。“不光是理論知識,要讓他們了解真實的症狀。”松熱貢西説,診室也是學生們學習的一個場所,“實踐來自這裡。”

  自從學校落成,松熱貢西就把課程排得很滿。對於一些學生來説,這條學醫路並不容易。一位來自雲南香格里拉的學生説,他經常想家,“感覺學起來好累”,西藏林芝的白瑪好幾次在微信朋友圈裏發出“小哭臉”的表情。

  白瑪的一天從清早6點半開始,完成兩個小時的晨讀後吃早餐,然後學習藏醫、藏文、天文曆法等課程,去學校診室觀察教師是如何給患者看病的。學員們輪流參加午餐和晚餐的製作,也會在每年七八月藥材豐産的季節上山採藥。學校自己的制藥廠正在建設中,作為男孩子,白瑪有時還要去幫忙添磚加瓦。每天晚上8點上自習,背誦一天學過的知識,10點半結束後,才可以回到寢室,等待熄燈令。

  白瑪的家在林芝市中心,在小學和中學,教師都用漢語講課,他的漢文也比藏文掌握得好。初來藏醫學校時,無論是書本知識,還是教師講課,全是清一色的藏語,感覺“比英語還要難”,他不得不對照漢文翻譯來記憶,“而且還要盤著腿聽課,又酸又麻。”如今,他已經漸漸習慣了這裡的一切,“做醫生,吃點苦是一定的!”

  松熱貢西坐在矮床上講得很投入。教室第一排,坐著一位年齡看起來比較大的學生,他叫列謝。

  列謝是松熱貢西培養的第一批學生,來自日喀則,他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藏藥歷史,多年以前,當松熱貢西還在寺廟為患者看病時,他就拜其為師了。學校落成後,他在這裡學習。因為成績優異,畢業後留校任教,教授藏語、藏醫學等科目。

  每年七八月,列謝還會帶學生們到附近的小山上採集藥材。學校所處的米林縣,被當地人稱作“藥州”,這裡藥産資源豐富,黨參、當歸、紅景天、冬蟲夏草等藥物遍佈山谷。小雨過後,在山腳下可以聞到清冽的藥草香。有時,列謝會通過抓鬮的形式檢驗他們的學習,紙條上寫著問題,答不上的學生,要在大家面前表演節目。

  學校有寒暑假,也少不了期末考試,範圍是整冊《四部醫典》。白瑪説,學生們每晚都會坐在教室裏,大聲背誦。有的學生為了保持清醒,特意去窗邊吹著涼風。

  2009年畢業的旺玖,在仁布縣開了一家診所;2013年畢業的丹增,在工布江達縣做了村醫。列謝記得,這個男孩很有天賦,好幾次考試都是第一名;亞達則留在了學校的藥房,對藏藥進行加工。

  “我們原本打算選一批貧困家庭的孩子來學習,畢業後,給他們每人配備1萬塊錢的藥物和醫療器具,讓他們回去當一名鄉村醫生。”一次公開場合,奇正藏藥董事長雷菊芳曾對媒體表示,“沒想到,首批畢業的20多名學生,個個都成了藏醫診斷方面的高手。現在,這個學校的聲譽越來越高,每天慕名來看病的人比一些醫院的患者還多。”

  在貢布曼隆宇妥藏醫學校,有兩門課要從入學一直學到畢業。一門是《四部醫典》,另外一門就是醫德了。這節課上,松熱貢西不斷提醒學生們要“做個好人”。

  列謝記得,有時病人會在深夜叩響學校大門,松熱貢西依然會精神矍鑠地起來接診,對於病情嚴重只能臥床的患者,松熱貢西也會前往其家中。拉珍説,每月的醫德課上,校長總會跟他們強調,“對我們醫生來説,態度是最重要的。對待病人就要像對待自己的父母一樣,少幾塊錢就算了。病人家屬心情很煩躁,對他們一定要有耐心。”

  “在很多醫學院,這種課程只開設一年,但是在這所學校卻不一樣,他們非常重視。”米林縣藏醫院院長旦增説。松熱貢西曾聽過大城市裏的那些醫患矛盾,他感到很心痛,“行醫德”“做好人”,是他經常挂在嘴邊的。

  一個半小時的授課結束後,學生們起立,向松熱貢西道別。此時,診室門口又多了幾位等待看病的患者。松熱貢西背著手,迎著強烈的陽光,一步一步向他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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