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立:笑對人生踏春去

相聲大師馬三立(資料圖)

 

馬三立檔案盤點:

 

馬三立,回族,祖籍甘肅永昌,著名相聲表演藝術家,有“相聲泰斗”與“幽默大師”美譽。1914年8月生於北京。1953年進入天津市曲藝團,1994年被聘為中國藝術研究院特約研究員。生前係第五、六、七、九屆天津市政協委員,天津市文聯委員,天津市表演藝術諮詢委員會委員,天津市曲藝家協會名譽主席,中國曲藝家協會顧問。

 

老樹盤根九十載,庇蔭納涼百萬人。這位個子瘦高的老人走了,帶著滿臉慈祥的皺紋與近一個世紀的風塵。90年春風秋雨,90個用笑聲編織的年輪!

 

門口的春聯仍紅艷得記憶著春節的味道,許多人還津津有味地用“撓撓”在城市鐵板一樣的生活中尋求溫暖,他卻在病榻上用瘦弱的身軀抵擋病魔的進攻。眼睛看不見了,他讓孫子念報紙給他聽;耳朵也聽不清了,他讓開大電視音量使勁兒聽。他不怕死,早在10多年前他就在老伴兒墓前立了“馬三立之墓”的碑。可對生命,誰沒本能的渴望與眷戀?

 

從一個在舊社會“撂地”糊口的藝人,到今天萬眾景仰的幽默大師,馬三立有著屬於他自己的歡樂和痛苦。上天讓他為了播灑歡樂來到世間,又讓他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踏笑聲離去,我們能讓他帶走的,只是滿心虔誠的祝福。

 

一張嘴養活一家子幾張口

 

馬三立給人的突出印象就是瘦,而且幾十年來一直如此。馬老生前解釋説:“我從小就這樣,最重達到92斤,現在嘛,只有86斤。”不過,馬老這樣的體重還是能找到科學依據。他的大兒子馬志明告訴記者:他父親的胃是袋狀胃,與一般人拐個彎的胃形狀不一樣,不拐彎,食物直接就消化了,所以胖不了;因為瘦,再加上上臺穿個大褂,就顯得高了。他把自己不足100斤的身體全交給了生活和相聲,所以他才能一直保持著藝術的青春和不竭的創作源泉。

 

昨夜記者又看了他的相聲回放,朋友説,馬三立從來不自己笑,真能繃住勁兒!生活中不知是否有誰看過他的笑容,即使有我想那笑其實也是苦澀的。他活了90歲,卻從藝80年,這看似簡單的人生履歷透著多少無奈?從一個“撂地”糊口的藝人,到讓億萬觀眾喜愛的藝術家,他飽嘗了舊中國藝人的苦辣辛酸,也經歷了新社會文藝工作者的揚眉吐氣,他把畢生的精力全部貢獻給了人民喜聞樂見的相聲藝術……

 

1914年生於北京的馬三立,3歲時隨父母定居天津。祖父馬誠方是著名的評書藝人,擅説《水滸》,名躁一時;父親馬德祿是“相聲八德”之一,又是相聲前輩藝人恩緒的寵徒和門婿;母親恩萃卿曾學唱京韻大鼓;兄馬桂元師承李德,以擅演“文哏”段子著稱。到了馬三立這兒了,家裏想改換門庭,不想讓他學説相聲,父親和哥哥努力掙錢供他上學。可是馬三立愛聽相聲,8歲那年頭一次聽相聲,樂得差點沒躺下。於是偷著學個一段半段的説給同學們聽,結果讓老師知道了,馬三立當時十分害怕,沒想到老師不但沒批評反而讓他陰天上不了體育課時在教室裏説。不久,馬三立名聲鵲起,已經是學校文藝晚會上的知名人物了。在那段日子裏,同學們熱情的掌聲和歡樂的笑聲,為馬三立清苦的中學生活帶來了不少光彩和樂趣。

 

1927年秋天,馬三立抖的平生第一個“包袱”竟是家境的辛酸。那年,馬三立住在天津南市“三不管兒”的福安街同善裏的大雜院,就讀于美國教會創辦的匯文中學。同學們一進中學就置辦好嶄新的校服,而馬三立身上穿的是一件拆大改小的舊大褂,袖子上還有兩塊補丁。先生、同學們笑話他,説沒有校服別上學了。父親馬德祿靠説相聲糊口,家裏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父親東拼西湊幾塊錢要給他買校服,馬三立搶著對父親説:“讓我去買吧,我會。”於是父親叮嚀又囑咐:“記住,試好尺寸,買合適了!”等馬三立買回校服往身上一試,校服起碼大三號,把瘦骨伶仃的他整個包了起來,父親急了……馬三立揚起兩隻胳膊,如同戲臺上老生抖袖,一雙小手“終見天日”。他解釋説:“我想,冬天套棉襖,明年我再改,還能穿……”父親嘆口氣説:“唉,鬧了半天,你的‘包袱’使在這兒啦!”

 

相聲能給觀眾帶來歡笑,然而馬三立的生活卻不是妙趣橫生,一生中嘗遍了苦辣酸甜。他不是命運的寵兒,就連藝術中也帶著人生的苦澀。由於家境不好,馬三立的父親和兄長不得已也讓他吃這碗“開口飯” ,馬三立1929年開始了他坎坷而漫長的藝人生活,1930年開始登臺演出,拜周德山(周蛤蟆)為師。拜師不久,就跟著師父、師兄弟們“撂地”説相聲。那時,他常去的是天津南市、河東地道外。由於他愛看書,平日好動腦筋,很快就成了師兄弟之間的佼佼者。此後,甭管是“撂地”,還是走街串巷,舞臺對於馬三立講已不再是生疏之地,因此也有了一大批盯住他、喜歡他和捧著他的當年的“追星族”。馬三立使“活”逐漸得心應手,也更加變得“調皮”起來,更加有了靈氣。

 

窮家難當。父親的去世和哥哥的沉淪少了兩位賺錢的人,一家子幾張口,全仗他一張嘴養活了。沒別的辦法,只得盡心盡力拼死拼活出去賺錢。早晨吃點乾糧出去,或撂地,或趕書場茶社,上頭不住嘴,下面不歇腿,風裏雨裏奔波勞碌,其直接後果是人越來越瘦,飯量越來越大,腸子就沒有填滿的時候。

 

一回,馬三立演出完了,來到天津“文利食品店”買糖炒栗子。馬三立微笑著跟店員打招呼:“辛苦了,您給我稱一斤栗子。”那男店員嘻皮笑臉地説:“三立,來一段兒吧?”説這話對演員是非常不尊重的。馬三立沒有言語。那個店員繼續説:“來一段兒,來一段兒。”馬三立説:“我買一斤栗子給我稱,愛聽我的相聲打票上戲院聽去。”那店員説:“我哪有那麼大功夫?還買票?你先給我來一段兒。”馬三立耐著性子説:“在哪兒給你來一段兒?”那店員撇著嘴説:“在這來唄,説一段兒賣你栗子,撿大個兒的給你。”馬三立也不發火,對他説:“你非讓我在這給你説一段兒?我的相聲可有價兒,那我可開始演啦。”那店員一瞇眼,説:“來唄。”馬三立當真地在食品店裏説開了相聲,來買東西的人都站在那聽相聲。就連馬路上的行人也擠進來要聽相聲。食品店一會兒就擠滿了人,那個店員攔都攔不住了。這時,掌櫃進來了,他對馬三立説:“馬老闆,您怎麼在這兒演開相聲了?”馬三立這才停止了表演,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説了一遍。掌櫃氣得臉都白了,對馬三立又是作揖又是賠不是,還説要把那個男店員趕走。那個店員帶著哭腔給馬三立作揖:“馬老闆,我對不起您啦!您快替我説説情吧!”馬三立是個心腸軟的人,就一再替店員説情。

 

一個“包袱”裝下整個北京城

 

1948年春,馬三立來到北平,應了兩處活計,分別在王府井鳳凰廳茶社演出和在華聲電臺説相聲兼報廣告。這時,馬派獨有的段子已深入人心,《開粥廠》裏的“馬善人”成了他的昵稱。聽眾紛紛給電臺寫信、打電話,點播“馬善人”的節目。在舞臺上,日益走紅的馬三立頗有自知之明地表示:“聽眾們沒見過我的廬山真面目,很難猜想我是什麼模樣。當然,您看了我的相貌後,深表遺憾。這不能怪我,我自己也不願長成這樣……”觀眾情緒高漲,一傳十、十傳百,説:“看馬三立的長相比聽他的相聲還逗!”

 

北京和平解放後,忽然傳開一則新聞——馬三立要結婚了!而且還是他本人通過華聲電臺公開廣播的。不少熟悉他的人十分納悶,馬三立早有家室,而且有了不少的兒女,怎麼又要“新婚”?莫非家裏發生了什麼變故?再一聽,女方是和馬三立同在電臺演出的梅花大鼓女藝人花小寶,本名史文秀,芳齡二十多歲,容顏秀麗,出名的標致人物。聽説他們平時關係就不錯,花小寶演唱時,馬三立有時還在旁邊亂擊幾下鼓鍵,瞎起鬨。

 

就在眾人疑惑的時候,馬三立卻依然在電臺裏説:“各位聽眾,各位同志,各位朋友,我和花小寶自由戀愛多年,決定正式結為夫妻,組成幸福家庭。如今萬事俱備,都準備齊了,就是沒房。朋友們都知道,我一直在電臺後院那間小屋裏湊合,一個人忍著好説,燕爾新婚可不行,總得有間正式房子不是?這房子不能遠了,就得在椿樹衚同一帶,圖個往電臺上班方便;房錢還不能太貴,我窮,雖然説花小寶有錢,可她賬目挺清楚,房錢得兩個人均攤,我那一半兒找誰要去?……有合適的房子您給留神尋摸著,我這兒提前道謝了!”

 

就這麼著,馬三立每天借著説相聲廣播一遍,為他捧哏的東北相聲演員張慶森在旁邊幫腔、吆喝,消息不脛而走。喜愛馬三立的老聽眾、觀眾紛紛寄來賀信,上書“天配良緣”、“天作之合”等喜慶話,馬三立總是及時送交花小寶拆閱,花小寶總要粉面含羞笑上一陣。

 

幾天后,來信介紹房子十六七處,均離椿樹衚同不遠,而且價格低廉。馬三立相中了史家衚同49號的一套裏外間,房東極為仗義地表示:“您住,房錢好説,不論外邊怎麼漲,我都光要您一袋白麵錢,還不行嗎?”

 

搬家那天,張慶森夫婦也來了,大家肩扛手抬忙活了一天。傍晚,張慶森夫婦留下,馬三立要走,房東急了:“不是您結婚呀,要知道這樣,我們騰房子幹嗎?”馬三立連忙深施一禮,言詞懇切地説:“得了,您就當幫我,行嗎?他們兩口子從東北來投奔我,在北京沒家沒業,原來住在鳳凰廳樓上,現在那兒租給倉庫了,他們成了牛郎織女,總得有個窩兒相會是不是?我想幫朋友,沒別的能耐,就會編相聲——把自己也編進去了,您要怪罪,我這兒給您……”説著就要屈膝施禮,房東一肚子哭笑不得趕緊攙住了。

 

轉天,馬三立、花小寶在廣播中鄭重宣佈“解除婚約”,向廣大聽眾致以衷心的謝意和歉意,並請各方諒解云云。兩個小時以後,就有人給電臺打來電話,説:“馬善人,你這個‘包袱’不小,把一座北京城都‘裝’進去了!”

 

馬三立把幽默、風趣、仁愛與魅力慷慨地撒向社會各方。他名氣大卻從不端架子,不露鋒芒,偶爾在機敏、狡黠的微笑中還透出一絲無奈。在他身上,幽默與文靜、活潑與平和、敏銳與敦厚交織在一起。

 

奧運想舉重的老人難言“告別觀眾”

 

起初,馬三立是“單幹戶”,單幹時都是人家來找就去給説一段。儘管單幹掙得多,但他還是想“入隊”。1953年1月,馬三立這個曲藝“個體戶”加入了正式成立的廣播曲藝團。馬老自有個人的道理:“這就有組織了,解放前掙得多點,可受氣、受欺負,人家拿你不當人當玩意兒,一叫就叫那什麼玩意兒給説點玩意兒來。解放後呢叫文藝工作者,演新節目,自己編新節目,《買猴》那段相聲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編出來的。因為這段相聲我還被打成‘右派’,就像我的名字,我被打倒3次,又立起來3次。”

 

其實,最讓他引以為驕傲的是他曾給毛澤東主席演過的那段《買猴》。1956年1月12日,主席聽完他的相聲後操著濃重的湖南口音説:“買猴子,買猴子。”還提醒他:“你太瘦了,把身體搞好一點嘛!”在同年的國慶招待晚會上,馬三立又把《買猴》這個節目演給周恩來總理。後來,馬三立每當最艱難的時刻,總會想到能有機會為毛主席、周總理演出,做個相聲演員值了!

 

1952年,馬三立主動報名參加抗美援朝慰問團。要知道那是常寶坤在朝鮮前線剛剛犧牲後,馬三立做出的選擇。在坑道裏、山坡上,在敵人的炮火聲中,馬三立的相聲給戰士們帶來了歡笑。事過多年,當年的志願軍戰士還珍藏著馬三立的劇照。

 

1984年,馬三立入黨了。這是他很久以來的追求,古稀之年他追求到了。他一向關心國家大事,北京申奧成功,老人激動得半宿沒睡,還打趣説要保養好身體到奧運賽場去舉重。天津曲協秘書長、著名快板書表演藝術家張志寬對記者説:“我是馬老的入黨介紹人。説實話,人不在輩份大小,在於為人處世,老先生之所以受人尊重就在於他的人格。他生前曾經和我開玩笑説‘不要在我死後在報紙上説什麼重大損失,趁我活著身子骨硬朗的時候把我的肚子掏空了,我死了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説起馬三立的名字,他説:“古書曰:君子有三立——立德、立功、立言,我希望我這一生永遠朝著這個方向努力。” 終其一生,他做到了。馬三立把為觀眾演出看成是天大的事,為此他一生都把觀眾視為衣食父母,他常説,人家買票看我們的表演是對我們的抬愛;他們懂相聲、愛相聲,我們不能騙觀眾。

 

舊社會被看作是“玩藝兒”的相聲,如今叫藝術,這個稱呼的改變,標誌著地位的提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財富,馬三立的財富就是觀眾。每一次演出,他從來都是認認真真的,一絲不茍,用馬老的話説,“我們必須用心對待觀眾,觀眾是水,我們是條小魚,沒有了水,小魚就沒戲了”。大師雖離去,但他的做人之道以及對藝術的不懈追求卻永留人間。

 

20世紀60年代,曾經有一個小夥子,等馬三立每次散了夜場回家,總在後面跟梢,直到他推開家門才悄然離去。難道是個壞人?一時間馬三立惴惴不安,等馬三立終於鼓起勇氣詢問他的用意,他支吾半天才説:“我就愛聽您的相聲……您這麼瘦,又挨過整,我怕有人在路上欺負您,所以每天晚上護送您回家,沒有別的意思……”這就是馬三立和觀眾讓人不勝感慨唏噓的感情。

 

人們大多通過馬三立的相聲知道馬老是位幽默的藝術大師,然而他內心還裝著眾多鰥寡孤獨的老人們。幾年前,馬三立老人身體狀況欠佳,在醫務人員和親朋的精心照料下,在老人豁達人生觀的堅強支撐下,他多次戰勝病魔。在此期間,他依然不顧身體不適,為相聲的後繼事業及社會公益事業奔忙。馬志良説:“我父親在1995年天津市政協九屆二次會議上就提出全社會都來關心老年人,呼籲儘快興建高品質的老年公寓。他聯繫自己的實際情況,深有感觸,如今老年人不再愁吃穿,兒女們雖然孝順,但都上班,白天連個説話的都沒有,老人就怕寂寞。我為了實現父親的夙願,辭職興辦起了馬三立老人園,接納了許多老人們……”馬老與這些老人們相處得像一家人,逢年過節馬老與大家一起聯歡娛樂,時不常給大夥兒説幾個小段,讓這裡的老人感到生活的樂趣,感受到大家庭的溫暖。

 

老人的長子馬志良告訴記者,馬三立從藝80週年暨告別舞臺晚會謝幕的當天晚上,馬老是既高興又難過,一夜輾轉難眠,高興的是觀眾在他暫別舞臺多年後沒有忘記他,難過的是他卻要從此告別觀眾了。那一段時間,馬三立對“告別觀眾”這種提法非常抵觸難以接受,對於馬三立來説,告別觀眾是殘酷的,也許惟有辭世,才能讓他心平氣和地永遠“告別”。

 

不足100斤的身體全給了相聲

 

馬三立無疑是屬於相聲的,單是他那相貌就會讓人聯想到相聲——瘦削的身材,自稱體重從來沒超過100斤,濃密的頭髮永遠梳成“中分”,與細小的眼睛配套的是一對大耳朵,一張嘴,“包袱”滔滔不絕,由不得你不樂。80年的舞臺生活,中國能有幾個?世界能有幾個?

 

有人説,當幽默成為一樁事業的時候,它其實是最嚴肅的。而當它達到某種極致,與幽默家融為一體時,又常常會自然地不著痕跡地流淌出來,給幽默家自己和他人帶來輕鬆與愉悅。他的相貌、身材及他的智慧、才氣和想像力,天生就是一個説相聲的天才,什麼話到他嘴裏一説,那就成了“包袱”,讓人發笑且回味無窮。別看老人在臺上就像聊家常,有時還免不了絮叨兩句,其實那正是他的風格。每一句詞都沒有廢話,一個停頓,一個氣口,都有講究,鋪平墊穩,才有耐人回味的笑料。

 

馬老説了一輩子的相聲,帶給幾代人無盡的快樂。知道馬三立是在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會覺得他是一個很奇妙的人,那麼單薄瘦弱的身體,讓你擔心一陣風就能給刮走了,卻蘊藏著那麼多的寶藏,甚至一個簡單的表情都能帶給你笑聲,《逗你玩》、《撓撓》都是經典到讓人一聽名字就忍不住笑出聲來的段子。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也許就是帶給別人歡樂的人吧,因為歡樂最難得,也最寶貴。

 

聽馬老的相聲,你會感到很從容,並能在從容中細細玩味。在他的相聲裏,你不會聽到刻意的討笑,沒有故弄玄虛的噱頭,也沒有刻意的嘩眾取寵。他的相聲是實實在在説給觀眾聽的,而不是自己逗自己。他説相聲的口氣總是平和的,開始也總是平淡的,每個段子似乎鋪墊得很長,其實他是在慢慢帶你入戲,到最後總會給你一個驚喜,抖開一個大大的“包袱”,不由得你不笑,不由得你不想。他的相聲展示給觀眾的不僅僅是幽默,更有生活的哲理與智慧,所以,他的相聲是留在人們心裏的。

 

聽馬老的相聲,你會不由得想到你身邊的人。在馬老的相聲裏,仿佛都有他們的影子。馬老的相聲一般沒有“重大題材”,反映的多是老百姓的生活,是他們零零碎碎的鎖事。他曾説的那段膾炙人口的相聲《買猴》,講的就是一個“馬大哈”如何把別人要買的“猴牌”肥皂,誤買成3隻猴子的故事,令人捧腹不止。他的《吃元宵》、《相面》等作品同樣刻畫的也是小人物的生活趣事。正是在這一件件看似平凡的小故事中,為人們提示出了生活的情趣與藝術,催人思考,令人回味。

 

在相聲界有一句俗話:“誰不學馬三立誰不會説相聲,誰學會了馬三立誰説不好相聲。”説的是馬三立自成一家的表演風格。也有人説,與馬三立交談,説幾句話就是相聲,他的相聲就是生活,他的生活就是相聲,這就是大師的境界。馬三立的幽默是那種慢悠悠的,但能回味很久的,説不上什麼時候就冒出個“彩兒”。他總能把話圓到説相聲上,就像有個相聲裏要求最後歸到“實現四化”上一樣,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

 

有一次,他打車去給人拜壽,到地方了,可是司機不要錢。他非要給不可,司機就是不要,最後沒轍了,馬三立説:“你不要錢我就不下車,你這樣就耽誤我事了,我坐著不下就耽誤你業務,咱就耗著吧。”後來,和司機就推讓,最後司機把他推下車,他硬塞給司機錢,人家把車開走了,把錢扔下了。人家不要錢,所以他出門再也不敢坐計程車了。

 

真正關心老百姓的生活和喜怒哀樂,是馬三立平易之風的根源和精髓。在馬三立的相聲中處處滲透著生活的芳香,正是在生活的基礎上,馬三立的相聲往往在平淡之中顯奇譎,在觀眾不知不覺中甩出包袱,出乎意料之外又存乎情理之中,形成了典型的“馬派”相聲“蔫逗”風格。

 

馬三立的天賦條件好,這是硬體,好學上進是馬老的“軟體”,即使到了老年他仍孜孜不倦。多年來馬三立已經養成讀書看報、翻字典的習慣,使他的文學水準不斷提高,而且擴大了知識面和信息源,引發了創作靈感。馬老那段膾炙人口的相聲《追》,就是讀天津《今晚報》上一段小幽默後受到啟發編出來的。他説過,相聲的內容一定要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相聲顧名思義就是“相”與“聲”,演員千萬不可靠扮怪相出怪聲來逗觀眾樂,而要追求那種能夠令人回味無窮的作品,才能起到教育人、啟發人們思考的作用。

 

馬三立是一個很樂觀的人,年齡雖然大了,但思想卻沒有熄火,他思維很敏捷,時刻不忘製造包袱,相聲藝術已經和他的人生融為一體了。馬老72歲那年,還在長安劇院演出。他説:“我叫馬三立,今年七十二,明年是終點站。”老話説“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他從不忌諱談辭世。

 

心中的最痛是對不起老伴

 

其實,在一生當中,馬三立覺得最對不起的是自己的老伴甄惠敏。甄惠敏是個窮人家的女孩,很老實,也很勤快,1934嫁到馬家,那年馬三立20歲。甄惠敏跟著馬三立福沒有享上,罪倒受了不少,不僅生活困苦,而且政治磨難屢屢,伴著馬三立走過了半個世紀不尋常的日子,但從不抱怨、不叫苦。在最艱苦的日子裏為丈夫贍養老人帶大孩子。在她晚年,幾次因為身體衰弱,突然暈倒,也從未告訴過馬三立,她怕影響了丈夫的演出。當苦去甜來安定富裕的好日子剛剛開始的時候,她卻垮了下來,心臟病嚴重地威脅著她的生命。

 

1984年3月11日晚,馬三立有演出,可老伴甄惠敏因為病危已住進了醫院。這位以播灑歡笑為天職的幽默大師,經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感情熬煎,拒絕了領導與同仁的勸阻,在急救室忍痛離開了與他相依為命幾十個春秋的老伴兒,義無反顧地趕場去了劇場。他要強壓下痛苦,還要為不知情的觀眾編織歡樂。

在天津市第一工人文化宮的後臺,往日有説有笑的曲藝演員們,不知為什麼都耷拉著嘴角。年逾古稀的馬三立敏銳地覺察出來了,他思索片刻抖了個“包袱”:“怎麼茬兒?一個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人家不知道還以為給我守靈呢!差奏哀樂了吧?”一句話把後臺的人都給逗樂了。

 

他的搭檔王鳳山道:“三叔,咱們今天改快活兒吧?”“為嘛?”“我是怕您……”“不能改。報紙上廣告都登出來了:‘馬三立、王鳳山合説《開粥廠》’。觀眾們大老遠往這奔,就為了聽咱這段子,到時候把活兒改了?不成!不能改!”旁邊有人插話:“您老好幾宿沒怎麼合眼了。這麼大的貫口,夠您嗆!”“大家的一片盛情,我心領了,可節目不能動。放心,我頂得住!”馬三立雙手作揖衝大夥兒説道。

 

馬三立上場了,觀眾掌聲四起。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不知是對觀眾們表示感激,還是對老伴歉疚的眷戀,他哭了。但立刻扭過身去,悄悄地抹去腮邊的淚水,沒有讓觀眾發現。然後急走幾步,來到臺口,抱拳拱手,開始了演出。

 

“再來一段!”“再來一段!”《開粥廠》剛剛結束,觀眾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馬三立二話沒説,又繼續説下去,一直演了40分鐘。下臺後,他急忙脫下大褂,臉都沒顧上洗,登上車直奔醫院。

 

老伴像是在專門等候幾十年相濡以沫的馬三立演出歸來,彌留之際強忍痛苦,最後看一眼瘦骨嶙峋的男人。馬三立站在病床前,聲聲呼喊著“惠敏”。老伴強睜開昏暗無神的淚眼,嘴角泛起不易察覺的笑靨,微微點了一下頭,像是對丈夫人生歷程的首肯與褒獎,也像是表達自己一生無怨無悔的滿足。她呼出最後一口氣,輕闔雙目,就永遠停住了呼吸。

 

馬三立生前在老伴的墓碑旁出人意料地為自己立了一塊“馬三立之墓”的墓碑,鄭重地戴上伊斯蘭“拜帽”,坐在兩塊墓碑中間,拍下一張照片,在背面親手寫下:“老伴週年祭日,我在墳前懷念。”從此以後,每當老伴的忌日,馬三立都整天把自己“鎖”在屋裏,仔細品味二人共同度過的既困苦又幸福的日子。

 

身邊人眼中的“平民藝術家”

 

馬三立在家庭生活中不像他在舞臺上那樣風光,常常是一個人不言不語地做自己的事。他一生養育了8個子女,還有侄兒馬敬伯。在孩子們的眼中他是一個慈祥的父親,他不輕易表揚誰,也不輕易批評誰。在子女選擇職業、選擇配偶上都非常寬鬆,聽憑孩子們自己。但他也有自己的要求,要求孩子們孝順。他所説的孝順有三條:不惹禍是孝順,娶妻生子是孝順,等我沒有時在我跟前是孝順。老人在生活上很節儉,他常説:錢多了沒用,沒有也不行,人要知足。

 

對於與相聲有關的事情,馬三立在家中就顯得有些固執。馬家目前只有馬志明一人從事相聲藝術,在馬志明的記憶中,馬三立並沒給他説過多少“活”,也沒有跟他合作過節目。父親從小就對馬志明説:要自己長能耐。遇到馬志明弄不懂的,馬三立會説:那好,晚上看我的演出吧。有人問馬氏相聲的精髓是什麼?馬志明領會,不只是馬三立的口風,不只是馬三立的嗓音,其實那都是外在的東西,現在有些人學他也就是學這些皮毛,最主要的是他刻畫人物的細膩和來自生活的語言和包袱。他説:我父親塑造的“張二伯”,搶吃門口小孩的蘋果,咬下一大塊,把剩下的遞給小孩説,你看你這塊多好,沒核。其實這你看你這塊多好,沒核。其實這就是幾年前我逗我三姐的孩子説的話,我當時沒在意,老爺子卻記下了,後來用在這個小段上。老爺子對別人説的話都記下了,沒事時就琢磨,很多小段就是這麼琢磨出來的。老人下的是無形的功夫,所以他的相聲沒有不“響”的時候。

 

在馬志明的心目中,馬三立是一個慈祥的父親,但他的性格卻是內向的,平時不多説話,可不論做人還是做藝,他都是事事做在頭裏。馬志良對記者説:“同行們、觀眾們都對我父親特別尊敬,稱他為藝術大師、相聲泰斗,可他自己總説,我就是一名普通的文藝工作者,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通過跟我父親學藝的幾十年,我感覺他的相聲的特點就是家常話、聊天形式,反映的都是市民生活和人們的內心活動,大部分是以第一人稱的面目自嘲。沒有演出的做作,沒有表演的痕跡。”

 

馬志明回憶説:“父親生病住院時,病房裏擺滿了鮮花,有一次院長來看他,在院長臨走時,父親叫住他説:院長,麻煩您一個事,在門口寫一張條,‘本室代售鮮花’。還有,一個多月前,中央電視臺舉辦第二屆相聲大賽時,讓他對觀眾説幾句話。當時父親身體十分虛弱,連坐都坐不住,但他表示對這個活動支持,希望多搞。他説:我借此機會向觀眾致意,我最近感冒了,但是您放心,您看電視不會傳染您。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思考著相聲,在力求去創作相聲。”

 

小兒子馬志良也曾想學相聲,那年國防科委文工團看上了馬志良。馬三立不同意:“你長得並不醜,但臉上沒有‘買賣’,我不能讓你糟蹋了相聲藝術。”兒子當演員的念頭就生生讓老爺子給打消了。

 

其實,他的心中更希望子孫們能多念些書。長孫馬六甲考上了大學,老人非常高興,可能是圓了他一生中的上學夢吧。馬三立上過小學和初中,這在他同輩藝人中稱得上是知識分子了,他常常念叨這段求學的歷史。他曾經上過學的萬全道小學(當初叫日出學館)建校100週年,老人在醫院帶病接待了學校的代表。當孩子們把鮮艷的紅領巾戴到他脖子上時,馬三立高興地笑了,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代。

 

著名作家馮驥才難過地説,馬三立的相聲是説出來的,不是編出來的,他是“説”的大師。馬老是一位貼近民間的藝術家,在觀眾中有著很好的人緣,幾乎每一次上場,還沒張口就來個滿堂彩,然後又用他對生活的發現,用幽默調劑人們的生活。馮驥才説,天津市在歷史上是個碼頭城市,充滿生活的氣息,因此這種地域文化産生的馬三立,其表演的段段相聲更像一個個民間故事,馬老的一生為人,是平和的,也是高尚的,他是老百姓的藝術家。

 

馬老桃李滿天下,他的徒弟、學生數不勝數。他的徒孫侯長喜從廣播裏聽到馬老逝世的消息後,先是驚愕,後是難過,因為按照藝術界的輩份,侯長喜是第三代。這次侯長喜按照老規矩,還等著天津市的相聲界一起去送行,可萬萬沒想到,早晨去世下午就下葬了,沒趕上,十分遺憾。

 

常寶華是馬老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聽聞老師去世的噩耗,他禁不住唏噓不已。“我的老師是很有性格的人,我們當學生的請他吃飯給他送禮都不招他喜歡。有時從北京到天津去看他,他説你要帶東西就帶一盒北京的麻豆腐。”在學生的眼裏,馬老師從來都把自己當作是一個普通的演員,對年輕的相聲演員他沒有不喜歡的,一見面就鼓勵、鞭策,有問必答,有求必應。“老師是個老藝人,但他絕不是舊式的老藝人,從不講究論資排輩。”常寶華説。

 

一生給人們帶來歡笑的相聲大師雖已離開人世,但他的幾百段相聲永遠刻在中華曲藝史上。著名相聲演員馮鞏聽到馬三立去世的消息後語聲哽咽,他和馬老交往20余載,最初的一面至今還深刻地留在記憶中。在他年齡還非常小的時候,在天津見到了仰慕已久的馬老。“雖然差了好幾輩,但馬老當時非常認真,對我學相聲的情況問長問短,熱情地鼓勵我。”馮鞏説,“以後我經常去拜訪馬老,他的教導影響著我的一生。他在藝術上是高不可及的大師,但一輩子做人低調、謙和。”

 

相聲泰斗的仙逝讓國人悲痛,隨著相聲界的最後一位國寶級人物的駕鶴而去,單口相聲後繼乏人則成為了一個不爭的事實,何況已經成功舉辦兩屆的央視相聲大賽根本看不到單口相聲的影子,所以,如何繼承和發揚單口相聲的問題迫在眉睫。“對馬三立先生最好的緬懷,就是將單口相聲發揚光大。”在病中的著名相聲演員楊少華,説這話的時候格外加重了語氣。

 

“50歲以上的相聲名家中,説單口相聲的現在就我一個人了。”單口相聲名家孟凡貴語氣凝重地對記者説。從1996年起,孟凡貴就開始以單口相聲表演者的身份登臺獻藝。説了7年單口相聲的孟凡貴認為:集捧哏與逗哏于一身的單口相聲演員,在舞臺上表演的最大難點在於要不讓觀眾分神,不但語言上要詼諧幽默,而且有點像戲曲演員的基本功要求--手、眼、身、法、步都要有戲,這樣的表演才能聲情並茂、引人入勝。雖然單口相聲的繼承之路任重而道遠,作為單口相聲名家的孟凡貴説願意盡一份微薄之力。

 

那張妙語連珠的嘴巴永遠地閉上了

 

據悉,在完成2001年底的告別演出之後,馬老就又回到了天津市總醫院進行癌症的治療。病情稍有穩定後,曾出院在小兒子馬志良家中住了一段時間。2002年4月,馬老病情又有反復,於是再次住進醫院。沒想到,這一住就再也沒有出來。

 

再次入院治療,馬老的情況一直還不錯。前一段時間做B超檢查,醫生發現馬老體內的腫瘤不但沒有進一步擴大,相反卻有所縮小。當時全家人非常樂觀地認為,馬老能夠挺過這一關。但醫生反復提醒他們,馬老已是高齡,得癌症也有一段時間了,他的身體非常虛弱,心臟衰竭、腎衰竭和堵痰都會對馬老的生命構成威脅。

 

小兒子馬志良説:“父親對別的事都寬鬆,惟獨對相聲藝術要求太嚴。”新年前後,馬老的病情又一次惡化,老人仿佛有預感一樣,對兒女們談起了立遺囑的事情。馬老對孩子們講:“過世後,請將我喪事從簡辦理,我不願讓各級組織再為我費心費神;同時我的朋友、學生和再傳弟子也比較多,所以不搞遺體告別,不接受花籃、花圈、輓聯,不接受錢物。我畢生只想把笑留給人民,而不能給大家添麻煩,給國家浪費錢財。”羊年春節前,當得知天津市領導要來給自己拜年時,老人家連連擺手錶示:“不要”,“不要”,“不用惦記著我”。

 

春節前夕,馬老的小兒子馬志良曾打算把父親接回自己家,過了年再回醫院。但由於此時馬老病情已開始很不穩定,一家人只能放棄了這個願望。從除夕開始,馬老出現一系列險情,初二、初四、初七幾次出現高燒等症狀。但由於治療及時,馬老幾次脫離危險。2月10日下午三四點鐘,馬老再次病危,出現呼吸困難等症狀。天津市有關領導聞訊趕到醫院,指示醫院全力搶救。搶救後,馬老情況暫時穩定。老人家雖已不能講話,但意識一直非常清醒,問他是不是“冷了”、“不舒服”,都能夠點頭示意。聯想到春節期間馬老幾次化險為夷,守護在病床邊的親人們依然堅信馬老一定不會出現生命危險。

 

2月11日早晨6時左右,守護在病床周圍的兒女們突然發現馬老再次出現呼吸困難的情況,而且呼吸越來越乏力,於是趕快叫醫生。病房內馬老躺在床上,床邊擺著各種各樣的治療器、觀測儀。馬老的鼻子上插著輸氧管,側臥著,嘴裏不停地叨念著什麼,可誰也聽不清。這時候給人一種感覺,他這是在與喜愛他的觀眾做道別?還是在冥冥之中看見了先他而去的賢妻甄惠敏?

 

保姆問馬老“是不是想翻身舒服一下”,馬老點頭。在眾人的幫助下,馬老翻了一下身。翻過身後,老人家喘息了兩下,平靜地停止了呼吸。醫生們趕到病床前迅速實施急救,進行心臟按壓,家人們眼睜睜看著心臟監護儀上跳動的曲線,最終變成了一條直線。由於呼吸和循環系統衰竭,在親人的環繞中永遠地閉上了那張妙語連珠的嘴巴。

 

按照馬老的遺囑,馬老的家人按照穆斯林的規矩,為馬老舉行了“速葬”,也就是當天去世,當天入土為安。一位滿頭銀發、在寒風中已經站了一個多小時的老大爺告訴記者,早晨剛聽説馬老辭世的消息就趕快趕來了。“馬老是相聲界的泰斗,他的很多作品給我們大家帶來了歡樂和笑聲,現在馬老走了,我覺得怎麼著也要趕來送送他。”當送葬隊伍走出在天津市紅橋區的一座清真寺時,趕來弔唁的群眾已經把長長的衚同塞得滿滿噹噹,附近的居民以及沿途的路人也紛紛停住了腳步向馬老的遺體告別。當載著馬老遺體的靈車緩緩啟動,向著馬老的墓地行進時,馬路兩旁商店裏的人們都涌了出來,向著靈車揮手告別。許多老人也顫顫巍巍地夾雜在前來弔唁的人群當中,眼裏閃著淚花,與這位曾經給他們帶來無數歡笑的老人做最後的告別。

 

下午3點,靈車抵達馬老最後的“寓所”——位於津郊的回民第二公墓,馬老及夫人甄惠敏的墓地就在這裡。墓地已根據穆斯林習俗砌好了紅磚,旁邊已圍滿了悼念群眾和家屬,神色凝重。阿訇引導著人們小心翼翼地將馬老的靈柩搬運入位。雖然大家都相互提醒著“不哭!不哭!”,但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奪眶而出,霎時間墓地之中悲聲四起。馬老的親友為馬老舉行了一個簡短的下葬儀式,在入土之前,馬老的家人得以看馬老最後一面,只見馬老躺在墓地中,就像睡著了一般……

 

展現在記者面前的就是馬老最後的安身之地,墓穴不深,潛藏著人們的思念;墓碑不高,襯托出老先生的偉大。墓碑上“馬三立”三個字與他的老伴“甄惠敏”的名字並排而立,不同的是,馬三立三個字看起來還是石碑的原藍色,而馬伕人的名字則為金黃色。墓園管理人告訴記者,金黃色表示先生老伴早已仙逝,而原藍色則表示老先生尚在人世,七天之後,老先生的“馬三立”三個字也將由他的子女親手涂成金黃色。

 

真的沒有花籃、花圈,也沒有悼詞和輓聯。一米見方的黑色墓碑上,刻著他和夫人的名字,端立在一片公墓中,一點兒也不起眼。葬禮異常簡單、樸素。對公眾社會來説,這稱得上是一個沒有告別的告別、沒有祭奠的祭奠,默默地,在觀眾的心裏……

 

馬三立自述

 

我叫馬三立。三立,立起來,被人打倒;立起來,又被人打倒;最後,又立了起來(但願不要再被打倒)。我這個名字叫得不對:禍也因它,福也因它。

 

我今年85歲,體重86斤。明年我86歲,體重85斤。我很瘦,但沒有病。從小到大,從大到老,體重沒有超過100斤。現在,我腳往後踢,可以踢到自己的屁股蛋兒,還能做幾個“下蹲”。向前彎腰,還可以夠著自己的腳。頭髮黑白各佔一半。牙好,還能吃黃瓜、生胡蘿蔔,別的老頭兒、老太太很羨慕我。

 

我們終於趕上了好年頭。托共産黨的福,托三中全會的福。我不説了,事情在那兒明擺著,會説的不如會看的。沒有三中全會,我肯定還在北閘口農村勞動。其實,種田並非壞事,只是我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生産隊長説:馬三立,拉車不行,割麥也不行,挖溝更不行。要不,你到場上去,幫幫婦女們幹點什麼,轟轟雞什麼的……慘啦,連個婦女也不如。也別説,有時候也有用。生産隊開個大會,人總到不齊。隊長在喇叭上宣佈:今晚開大會,會前,有馬三立説一段單口相聲。立馬,人就齊了。

 

本文原載于《大地》 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