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圈當真誠 跨圈須謹慎——民國學人的“朋友圈”

 

不知道從何時起,微信成為男女老少最常用的交流工具。其中大家玩得最多的,莫過於“朋友圈”,通過對好友新發的文章、圖片評論或點“讚”,彼此間實現了隔空互動。民國自然沒有如此發達的訊息技術,不過學人間現實版的“朋友圈”,依然頗值玩味。

 

新舊更迭乃民國學界一大特色,因背景不同、代際差異,學人們形成了各自的“朋友圈”。

 

 

 

 

黃侃(資料圖)

 

黃侃的“為徒之道”

 

有美談,便有趣聞。同在北大,黃對力倡白話文的胡適甚是輕視。一次,黃對胡説:“你口口聲聲説要推廣白話文,未必出於真心。”胡不解甚意,問何故。黃説:“如果你身體力行的話,名字不應叫胡適,應稱‘往哪去’才對。”胡頓覺啼笑皆非。黃侃堅守傳統學術,其知交亦多為此中同道。若言清末民初經學研究,劉師培堪稱執牛耳者。然其少年成名,定力不足,屢屢失足於政治深淵,讓世人嘆惜“卿本佳人,奈何從賊”。辛亥後,劉氏執教北,身背污名,且諸病叢生,其晚景可謂悽然。一日,黃侃去劉家探望,見劉正與一位學生談話。面對學生的提問,他多半是支支吾吾。學生走後,黃侃問劉為何對學生敷衍了事。劉答:“他不是可教的學生。”黃問:“你想收什麼樣的學生?”劉拍拍黃的肩膀説:“像你這樣的足矣!”黃並不以此為戲言。次日,他果然預定好上等酒菜一桌,點香燃燭,將劉延之上席,叩頭如儀行拜師大禮,從此對劉敬稱老師。當時黃僅比劉小一年零三個月,兩人在學界齊名,且有人還認為黃之學問勝於劉,故大家極其詫異黃侃此舉。黃解釋道:“《三禮》為劉氏家學,今劉肺病將死,不這樣做不能繼承絕學。”載道高於虛譽,一時間,黃侃“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之舉傳為美談。

 

胡適(資料圖)

 

胡適的“朋友圈”:

 

▲難別“西天的雲彩”——胡適和徐志摩

▲惺惺相惜——胡適與陳寅恪

▲“教我如何不想他”——胡適和趙元任

 

善於交際,人脈極廣

 

而正是被黃侃揶揄的胡適,其朋友圈之廣,在民國學界穩坐第一把交椅。自新文化運動後,胡適“暴得大名”,以火箭速度躋身學界明星,加之他,漸有學壇盟主之勢。人們則以認識胡適、見過胡適,甚至讀過他的書為榮。“我的朋友胡適之”,這句話成為上世紀20、30年代學界、文壇裏的流行語,以表示自己有身份、有品位、有路子。因而“胡適之”三個字在當時絕對是塊滾燙的金字招牌。【詳細】

 

劉文典(資料圖)

劉文典的“朋友圈”:

 

▲胡適對劉文典關懷備至

▲劉文典當代最佩服的人:陳寅恪

▲劉文典為馮友蘭母親寫墓誌銘

▲得意門生陶光常邀劉文典看滇戲

▲劉文典公開表示瞧不起沈從文

 

與壁壘自囿的黃侃迥異,同出章太炎、劉師培門下的小師弟劉文典,則極力將胡適納入自己的朋友圈中。1917年,劉赴北大任教。當時北大強手如雲,年紀輕輕的劉自入不了諸高人法眼。同仁們的鄙夷聲時常于其耳畔迴響。劉逐漸明白:在此地打拼,出名需趁早。於是他決心校勘古奧難懂的《淮南子》,以期揚名立萬,奠定學術地位。經過數度請益切磋,劉此計劃深得胡適支持。無論在何年代,古籍點校都是苦差,既要耐得住寂寞,又須忍得了清貧。雖樂於埋首故紙堆中,然日子一久,劉終遭遇“經濟危機”,他首先想到的朋友,依舊是胡適:“你的門路很廣的,凡是書局、報館,都把你的一言看得九鼎般重,務請你替典想想法子,典雖然不才,譯書、編書、做文章,以及報館的編輯都還幹得來,薪水也不奢望,只要有現在的半數就行了。”胡欣然伸出援手,助其渡過難關。待《淮南子集解》付梓之際,胡更跨刀作序,替其賣力宣傳。如此重情義之人,令劉深為感激:“你是弟所最敬愛的朋友,弟的學業上深受你的益處。近年薄有虛名,也全是出於你的‘説項’,拙作的出版,更是你極力幫忙、極力獎進的結果。”

 

朋友圈標準其實頗高,並不隨意

 

若劉將胡適視作“大哥”,那麼其心中的學術“男神”便是陳寅恪。劉生前逢人就稱“十二萬分佩服”陳寅恪。他曾多次在課堂上情不自禁地豎起大拇指説:“這是陳先生!”然後,又翹起小拇指,對著自己説:“這是劉某人!”可見陳在劉心目中地位之高。西南聯大時期,校委打算聘請沈從文為中文系教授,月薪360元。這個薪級並不高,劉在聯大所拿薪水是每月470元。即便如此,在舉手表決時,劉堅決表示反對:“沈從文算什麼教授!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四百塊錢,我該拿四十塊錢,而沈從文只該拿四塊錢!”還有一次,有人跟他提及名噪一時的《激流三部曲》作者巴金,他想了半天,喃喃自語:“沒聽説過,沒聽説過。”在劉眼中,當代文學著實淺薄,難稱學問,故他對沈、巴二人態度冷漠,亦可知其。

 

顧頡剛(資料圖)

 

顧頡剛的朋友圈也堪稱廣闊

 

能否搭建一個良好的學術朋友圈,關鍵在於德行與才識,而非口才。

 

和而不同:顧頡剛與錢穆的學術情誼

 

道不同不相為謀,道同自惺惺相惜。與老師胡適一樣,。隨手翻看《顧頡剛日記》,便會發現他幾乎天天與學界名流座談聚會,“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他所編織的學術網絡之大,令人嘖嘖稱奇。雖終日與大佬交往,顧身上卻無一絲驕氣,其曾于1930年日記中寫道:“予自分極願人發展,凡人之有一才一技者必使展其所長,且日益進步。”就在該年秋,顧力薦錢穆來燕京大學教書。須知彼時若想進入一流高校,要麼擁有名校文憑,要麼師承圈中大腕,要麼已有大作出版,而錢穆自學成才,無學歷無老師無作品,此等“三無人員”,循例根本不可能踏入燕大半步。然顧力排眾議,將學養醇厚的錢穆請了進來。據錢回憶,初到京城,他去顧宅拜訪,“其家如市,來謁者不絕……賓客紛至,頡剛長于文,而拙于口語,對賓客訥訥如不能吐一辭。然待人情厚,賓至如歸……蓋在大場面中,其德謙和乃至若無其人也”。可見那些終日巧舌如簧、大言炎炎之輩,其背後往往隱藏著一顆虛弱的心,生怕被人看透。

 

蔣廷黻(資料圖)

 

蔣氏得以從政,與其政學兩界通吃的朋友圈大有關係。

 

蔣廷黻:懷太史公之才 抱張騫之志

 

在一個圈子裏待久了,難免有人不甘寂寞,欲出圈跨界。30年代,蔣廷黻即顧頡剛座上常客之一。蔣氏主政清華歷史系以來,苦心經營,陳寅恪、蕭一山、雷海宗、吳晗等名師雲集,組成夢幻陣容。孰料蔣志不在此,這位或可成為近代史領域“司馬遷”的史學家,卻胸懷“蕭何”之心,對政治躍躍欲試。蔣氏與國民黨大佬孔祥熙是校友,留美期間曾任東部各大學中國學生夏令會主席,同不少之後從政的留學生來往甚密。故其進入政府,實在水到渠成。只是一入官場深似海,搞政治比做學術不知複雜多少倍。蔣好似一頭瓷器店裏的猛牛,各種看不慣,於是橫衝直撞。面對這頭嫩犢子,政壇大佬們當面打著“太極拳”,背後便亮出“黑沙掌”,終致其毫無作為,抱憾終身,淪為“學者從政”的典型反面案例。

 

手機上的“朋友圈”,畢竟是個亦幻亦真的溝通平臺,對其似更多要抱一種娛樂精神。而現實世界中的“朋友圈”,自應悉心打理,切莫馬馬虎虎,畢竟大家都在圈子裏常待,門檻太高易固步自封,毫無原則常難覓知音。故看罷民國學人的“朋友圈”,筆者頗為感慨:建圈當真誠,跨圈須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