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歲老工匠修葺杜甫茅屋20年 工具僅有蔑刀、鋸子

69歲老工匠修葺杜甫茅屋20年 工具僅有蔑刀、鋸子

1月11日,今年69歲的劉明富,和竹子茅草打了一輩子交道,他曾經5次參與草堂茅屋和碑亭的修復翻新工作。

 

69歲老工匠修葺杜甫茅屋20年 工具僅有蔑刀、鋸子

1月14日,劉明富在3米多高的“少陵碑亭”頂上綁茅草。

 

69歲老工匠修葺杜甫茅屋20年 工具僅有蔑刀、鋸子

1月14日,成都杜甫草堂,劉明富為“少陵碑亭”更換茅草頂棚。

 

他不知道“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他説:那是沒有綁牢靠。

 

杜甫草堂,唐朝詩人杜甫流寓成都時的居所,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塊聖地。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也是國家一級博物館。一月,杜甫草堂再次修繕。“少陵碑亭”、兩座主亭、十余座茅草屋都在修繕範圍內。69歲的四川郫縣人劉明富又出現在這裡。一把蔑刀、一副鋸子,就是他的全部工具。1996年,杜甫草堂恢復重建茅草屋。自此,劉明富就成了杜甫草堂茅草屋的“御用匠人”。

 

假比説,有人請我去蓋茅草屋,他要喊我‘賣工客’。‘客’就是客人、匠人,就是師傅,尊敬的稱呼。不是你們隨隨便便喊的‘工人’。”

 

劉明富猛地咂了口煙,趕緊用手指頭掐掉。他的手指頭是平常人兩倍粗,骨節腫得就像乒乓球,滿手溝壑縱橫,沾滿灰的繭巴厚實得就像魚鱗一樣。

 

杜甫草堂裏面不允許抽煙,他的煙癮一來,忍不住了就躲到邊上抽兩口。一支煙可以點十次,掐十次。

 

他不允許別人説他70歲,“69!”他走路比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還快。“劉師傅,你走這麼快啊!”聽罷,他的手臂甩得更頻了,不曉得在和誰較勁,時不時還轉過頭看是否被追上。

 

他沒讀過書、不識字,要敘述清楚蓋茅屋的步驟、細節、注意事項,對他來説比登天還難。他嘲笑杜甫茅屋屋頂被秋風吹走,“嚯嚯就吹河頭了,要是我綁就不得遭吹起跑。”

 

重修“少陵碑亭”

 

“杜甫是名人嘛,他的房頂被吹走了”

 

早上6點過,劉明富背了個布包就出了門,裏面裝著一把蔑刀和一副鋸子。

 

連續三天,他都在編“少陵碑亭”的亭蓋骨架,此刻終於成型,可以上茅草了。蓋茅草屋頂,削篾條最關鍵,只有削得薄厚適中,才能拴牢架子和茅草。

 

“我嘴巴笨説不來,你看就是了。”劉明富最多能描述“削”篾條,再複雜一點的製作技藝和編織術他就表達不來了,只看他嘴唇一張一合,舌頭像是打了結,整個人著急起來。

 

小氈帽、薄棉衣,藍色的圍腰布遮住下半身,一雙棉鞋被釘滿了茅草籽,就像兩隻小刺猬。劉明富舉起蔑刀,手起刀落,青竹一剖為二,二剖為四,所到之處竹子順勢而開,如撕布一般乾脆。他旋身坐在石階上,雙腿夾住竹條,又把它剖成竹片。這下,右手握刀,像削果皮一樣,將竹片一層一層抽絲剝繭,剖成篾條和蔑絲。

 

不同粗細、長短的竹片和竹條縱橫交織,在劉明富手裏變成了一頂“大斗笠”,端正蓋在亭子上方。接下來,他借助鋼架將成捆的茅草有序排列,再用之前削好的篾條層層綁扎固定。整個過程,只需要茅草和篾條,不用任何鐵器。

 

少陵碑亭是杜甫草堂最具代表性的碑亭建築之一,以茅草作頂,亭內立石碑,其上鐫刻“少陵草堂”四字。這座亭子距離上一次修繕已經十多年,亭上茅草長時間受潮腐壞需要整體更換。

 

然而這些在劉明富看來,就是蓋茅草屋難度大小的差別。亭子坡度陡,要用“九分水,一尺矮九寸”;茅草屋坡度平,要用“五分水,一尺矮五寸”。

 

少陵碑亭是六角檐,有的亭子是圓形檐,“這些我都要畫圖紙”。説罷,他隨手掰折一截篾條作尺,幾筆就在記者的本子上畫了個亭子模樣的簡筆畫,卻看不出來檐的形狀。“我還可以給檐編花,他們(杜甫草堂工作人員)沒有要求,我就算啦。其實編花也不多收錢的啦。”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這些詩句,他並不知道。“杜甫就是個名人嘛,”劉明富比劃著,聽説當年他住在這裡,茅草屋頂被風吹跑了。“那是沒有綁牢靠,要是我給他蓋,就不得遭風吹起跑!”“茅草屋其實很‘經試’(牢固)的,最長管得到三十年。”

 

蓋了一輩子茅草屋

 

“還好還好,累了可以休息,賺的錢夠用”

 

在成都,能蓋茅草房的匠人已經寥寥無幾。走上這條路,是一次偶然的相遇。

 

17歲那年夏天,大雨淋壞了自家屋頂,劉明富爬上屋頂,從地裏找來玉米稈修補。同村的老泥瓦匠恰好經過,看到這少年身手靈活,又不恐高,就問他“願不願意來幫我打下手?”劉明富眼睛一轉,想到還可以掙錢,一陣討價還價,最終工錢四六開成交。自那以後,師父走哪他走哪,師父拿大頭,他賺小頭,很快,劉明富的手藝就超過了師父,“大家就喊我不喊他了,關係就沒那麼好了。”

 

就這樣,他出師了。“我師父叫蘇永才,現在要是活著就90歲了。我還是有點對不起他。”劉明富説,自己曾給師父女兒介紹了對象,沒想到還成了,後來那女婿“有點晃……哎……”説罷,他用手揩了揩鼻涕,又繼續拔手套裏、褲腿裏、鞋上的茅草刺。

 

慢慢地,劉明富在鎮上也小有名氣。手藝紮實、不愛多嘴、價錢公道是他的制勝法寶。鄉里鄉親口口相傳,在他最輝煌的三四十歲,每年基本上一幹就是七八個月,除了下雨天和夏暑幾日,他從不停歇。

 

在他的徒弟楊昌貴眼裏,師父就是個“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人。楊昌貴從20歲開始學,現在47歲,是劉明富這輩子7個徒弟中最年輕的一個。他記得,年輕時還沒出郫縣,師父早上5點鐘起床,先到自家田地頭幹幾鋤頭,再背鐮刀鋸子出工,從早到晚都不休息,直到晚上八點天黑盡了,師父才收工回家,“回家前還要去田裏轉轉”。

 

楊昌貴説著,偷偷地從兜裏掏了煙盒出來,遞了根給師父,劉明富幾次左顧右盼,點了,猛咂幾口。關於吃苦,劉明富並不願意向記者多提幾句,在徒弟心中,蓋茅草屋又臟又累又賺不到錢,但在劉明富這裡,就是“還好還好”,累了可以休息,賺的錢也夠用。

 

劉明富記得,上世紀60年代,他的工錢是幹一天一元錢,逐漸地漲到一天一元二角,工程大點的人家,一次可以賺十多二十塊。

 

最複雜、豪華的一個茅草屋是在一座廊橋上,“主人要求的花樣兒多,龍門樣式也不一樣”,這一次難住了劉明富,他去看女人織毛衣、編辮子,再加上自己從師父那學的一些手藝,最後硬是做出來了。

 

沒人住茅草房子了

 

手藝後繼無人?“我兒子還會”

 

就這樣,從十七歲那年開始,他蓋茅草屋蓋了一輩子,劉明富結婚後生了一兒兩女。他用蓋茅草屋和種地的錢,供三個子女讀完了中學。

 

劉明富走出了郫縣,走進了成都。沒有名片,沒有頭銜,沒有固定工作室,他只有一個背包和一部老年手機,有時它響了還聽不到。

 

“你曉不曉得這兒(成都)要是有老年人走網了(走丟了),可以找哪個單位?”劉明富突然在採訪中打斷記者,問了這個問題。

 

“誰走丟了?”“我走丟過。”那是他第一次來成都做工,“在成都‘網’起了。”走來走去,直到晚上11點才輾轉回到郫縣唐元鎮的家。然而,在他走出農村的時候,在他慢慢像熟悉唐元鎮的巷道一樣熟悉成都時,好像世界也發生了巨變,沒有人再住茅草蓋的房子了。

 

現在他的生意客戶,要麼是成都的杜甫草堂,要麼是周邊的農家樂館子,並且都遠離了“剛需”住房,茅草屋變成了裝飾品。

 

就算這樣,劉明富也想得通,“茅草屋冬天暖夏天涼,但就是怕火,還是沒有小青瓦和石棉瓦蓋的房子‘撇脫’(方便)。”他也會蓋這兩種,輕車熟路,他的檔期已經排到了明年大年初二、初十。他説,現在蓋茅草屋成本太高了,一公斤8元的草,一蓋就是一噸多,好些地方為了裝飾就把真草換成了塑膠草,再不用那麼複雜了。

 

如今,劉明富的兩個女兒相繼嫁了不錯的人家,兒子在外面做室內裝修,收入可觀,這讓老頭兒津津樂道。他説他家庭和睦,子女孝順,“我和他們各過各的,我一年給老婆存幾萬,免得我死了,她去找媳婦兒子要錢搞不對頭,呵呵呵。”他自嘲打趣。

 

他的三個子女中,數兒子最能幹。他説兒子從小聰明,他教過兒子削篾條、捆茅草,兒子也能做得不錯。後來,這門手藝逐漸變得不被需要,兒子也選擇了同類行業。他叮囑兒子,農村

 

出去的人,如果不老老實實,“命都要短一截”。話語中,歲月積攢下來的本分和驕傲時隱時現。

 

楊明富最後一個徒弟是在1989年收的,之後再無人向他拜師學藝。

 

“你擔心過手藝失傳嗎?”記者問。“師父肯定希望有人傳撒,但是我就是最小的一個,後頭根本沒有年輕人了。”徒弟楊昌貴插了一句。

 

“我兒子還會。”劉明富的話剛好壓在徒弟這句的尾巴上,語速短促而及時。

 

楊昌貴沒有再跟腔,或許他心裏在反駁著什麼,但他再不敢説出口了。/人物名片/劉明富年齡:69歲籍貫:四川郫縣職業:茅草屋工匠

 

他是四川民間的老手藝人,從17歲開始學藝,蓋了一輩子茅草屋。從1996年開始,劉明富成了杜甫草堂茅草屋的“御用”工匠。問答杜甫草堂上次修繕是多久?“2005年。”這次修繕總共需要花費多少材料?“7000多斤黃茅草,1000多斤竹子。”為什麼選黃茅草?“稈細、稈實、葉窄,更適合茅屋蓋建。”需要多少工序?“從選草、劃篾條,鋪草大小共10多道工序。”為什麼選這個時間?“黃茅草産于丘陵地區,這個季節收割的茅草乾濕適宜,此時砍的竹子不容易生蟲。”華西都市報記者何艾琳

攝影楊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