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不能維繫住你的向上 你的曠遠—追憶陳映真

他們已不能維繫住你的向上 你的曠遠—追憶陳映真

 

資料圖

 

新華社台北11月23日電 初冬的台北,氣溫驟降、風雨如晦。陳映真先生在北京逝世的消息傳來,給敬重愛戴他的人們內心蒙上一層更深的涼意。

 

23日傍晚,與陳映真相識40年的左翼詩人施善繼、陳映真所創辦的中國統一聯盟現任主席戚嘉林,先後接受新華社駐臺記者專訪,沉痛追憶這位愛國主義作家、思想家、社會活動家的光輝人生。

 

“在我的眼裏,陳映真是一名戰士。他勢單力孤卻矢志不渝,用小説、用文論、用辦雜誌和出版社、用創立政治團體,堅定走在追求社會主義、實現兩岸統一的道路上,始終清醒直面歷史,肩負強烈的時代使命感。”施善繼説。

 

1937年生於日據時代新竹州的鶯歌人陳永善,考取淡江文理學院後醉心文學創作。他以早逝的孿生兄長“陳映真”之名發表作品,第一部小説《面攤》問世時年方22歲。

 

一對從農村到台北西門町經營小面攤的年輕夫婦,帶著一個咯血的孩子,在貧窮和憂懼中想念著故鄉的星空……這部處女作奠定了陳映真以人道主義關懷為導向的鮮明文風。

 

此後半個多世紀裏,陳映真發表了36篇中篇和短篇小説,以寫實手法和深刻主題反映了在民族分裂、社會動蕩時代下台灣民眾的生存狀態和複雜心態。《趙南棟》《將軍族》《歸鄉》等作品蜚聲兩岸。

 

他還參與了現代主義批判、鄉土文學論戰,第三世界文學理論、“中國結”與“台灣結”等幾乎每一場重要的論戰,截然呈現一貫立場,便是反抗威權體制、堅持“中國文學史論”。

 

“那時的論戰絕非今日想像的文人之爭,國民黨當局是要祭出‘血滴子’的,一旦坐實‘左傾’罪名馬上抓人。”施善繼説,“我們這些走在他身後的人,偶爾會擔心他忽然剎車。可是沒有,他從未動搖更不曾恐懼。”

 

曾因“組織聚讀馬列共黨主義、魯迅等左翼書冊及為共黨宣傳”罪名服刑7年的陳映真,在1979年又遭警備總部軍法處拘捕。

 

“我們去問抓人的特務是何罪名,特務回答説,他是一顆毒蘋果樹,繁衍出無數毒蘋果。”施善繼説。後來,他將為報紙撰寫的專欄《毒蘋果札記》集結出版,向陳映真致敬。

 

1985年11月,陳映真創辦致力於關懷弱勢者的《人間》雜誌。創刊號的封面故事是“在內湖垃圾山上討生活的人們”。

 

《人間》開創了台灣報導文學雜誌的先河,至1989年因財務問題停刊,共發行47期,以一則則底層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一個個社會邊緣人的辛酸故事、一幅幅直視社會人心的紀實攝影作品,震撼和影響了整個世代。

 

“我記得那本雜誌印刷精美,銅版紙,內容也很吸引人。幾乎每期我都會去書報攤買,看完偷偷珍藏起來,搬家也捨不得丟棄。”當時還是“外交部”公務員的戚嘉林説。

 

正是這個年輕公務員,在1985年耗盡家財撰寫出版了一套5本《台灣史》,其歷史論述以統一思想貫穿始終。

 

“有一天,我意外接到陳映真的邀約。他請我在南陽街附近的一家餐廳吃飯、聊台灣史,還送了我一本親筆簽名的著作。那個場景,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戚嘉林説,陳映真是坐過國民黨“黑牢”的人,卻對一個外省青年鼓勵有加,高風亮節可見一斑。

 

統盟創辦初期,“高壓”氣氛仍未消散,民間常互開玩笑説“人人心中有一個警總”。陳映真以其在台灣文學界的地位和政治受難人兼“本省人”的身份,挺身而出擔綱主席,“實際上是為了保護統盟同志”。

 

“有些老輩同志還記得,他卸任主席後常常參加每月一次的執委會,坐在台下靜靜聽大家的見解。那種來自長輩的溫厚和關懷,令人動容。”戚嘉林説。

 

在施善繼的記憶裏,每次見到陳映真總會被問上一句“你有沒在寫?要寫哦!”“他從不會勉強你做什麼事,總是默默關心你、提攜你。”施善繼説,“我沒有和魯迅生活在同一個年代,但我想,陳映真的為人,與後世追憶魯迅時的形容大抵相同。”

 

在《人間》雜誌停刊的同年7月,陳映真成立人間出版社並擔任發行人。迄今27年,出版社仍在運轉,正籌備出版祝賀先生八十壽誕的《陳映真全集》。不意竟成追思紀念。

 

“在今天的台灣,很多年輕人已不知陳映真是誰。甚至在‘文化獨派’的不斷歪曲、剝離式論述下,黨外運動時代的左翼文學竟成‘本土意識’的溫床。”戚嘉林痛心地説,陳映真賦予自己的定義是“生於台灣的中國人”,其堅定的家國情懷不容遺忘更不容詆毀。

 

 

 

 

 

施善繼説:“陳映真所做的一切都源自對社會主義理想的堅定追求。終其一生不曾背叛自己的信仰,這是我們應該紀念和繼承的他最寶貴的品質。”

 

纏綿病榻十年有餘,這位台灣左翼文學界的“老前輩”終究駕鶴而去。輕拭眼角的淚花,施善繼念起詩人馮至的十四行詩《給一個戰士》:

 

“你在戰場上,像不朽的英雄。在另一個世界永向蒼穹,歸終成為一隻斷線的紙鳶:但是這個命運你不要埋怨,你超越了他們,他們已不能維繫住你的向上,你的曠遠。”(記者趙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