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烏素沙地治理一線報告:久久為功邁向生態文明
編輯: 王瑞穎 | 時間: 2020-11-24 15:22:48 | 來源: 新華社 |
↑在內蒙古鄂爾多斯市烏審旗拍攝的治理後的毛烏素沙地(無人機照片)。記者 連振 攝
橙紅色的沙棘果緊抱枝頭,柳樹上墜滿黃葉,油綠的松樹成行成片……深秋,廣袤的毛烏素沙地上疊翠流金。
登高遠眺,耳畔松濤陣陣。“過去一颳風就起沙,有一年出現過82場沙塵天氣。看看現在,有風無沙!”內蒙古鄂爾多斯市林業和草原局局長韓玉飛感慨地説。
毛烏素沙地面積超過4萬平方公里,主要分佈在鄂爾多斯市烏審旗、鄂托克前旗、鄂托克旗、杭錦旗等7個旗區境內,是我國4大沙地之一。60多年來,當地幹部群眾不畏艱難接力播綠,如今,沙地治理率接近70%,生態呈整體改善態勢,走上了生態與發展良性互動的生態文明之路。
把生態作為“最大的基本建設”,幹部一任接著一任幹
烏審旗全境位於毛烏素沙地之內,歷史調查數據顯示,全旗1.16萬平方公里土地上,1950年只有464畝人工林和1938棵零星分佈的喬木。
“黃沙滾滾半天來,白天屋裏燃燈臺。行人出門不見路,一半草場沙裏埋”,烏審旗人民飽嘗風沙之苦,然而,沙海茫茫,沒路沒水沒樹苗,連打沙障的蒿草都匱乏……面對一個個難題,全旗幹部群眾為了生存毅然選擇抗爭。
二十世紀50年代中後期,烏審旗先後建起一批苗圃和7處國營林場、治沙站,拉開了治沙大幕。
“都在白花花的大沙裏。”烏審旗納林河林工站原站長、耄耋老人錢佔發回憶説,最遠的造林點要在沙裏走10多公里,樹苗和工具全靠人背肩扛。
“樹苗也澆不上水,活不活全看老天爺臉色。有時候,一場大風就能把樹苗連根拔起。”錢佔發説,1963年春,100多名職工栽樹8000多畝,成活的不到1%。
一遍栽不活就再栽一遍,松樹種不活,就改種楊樹、柳樹等鄉土樹種;天不亮就上工,天黑才收工,餓了就啃幾口窩頭,喝碗“和菜湯”……條件艱苦,屢受挫折,第一代毛烏素治沙人卻鬥志昂揚。
“白天分組比賽,晚上總結評比,到1980年已經造林5萬多畝。”錢佔發言語間充滿了成就感。
“那些樟子松、油松是2009年以後種的,現在都四五米高了。這幾年還試著種了2000多畝沙棘、棗樹和山杏,有些已進入結果期。”在毛烏素沙地腹地的烏蘭陶勒蓋治沙站,即將離任的站長蘇雅拉巴雅爾望著朝夕相處的草木,有些依依不捨。
2002年,34歲的蘇雅拉巴雅爾被任命為烏蘭陶勒蓋治沙站的第11任站長,在這個滿目黃沙的地方,他一幹就是18年。
烏蘭陶勒蓋治沙站建於1975年,過去這一帶是茫茫沙海,流動沙丘一座連著一座。45年過去了,8萬多畝荒沙已成綠洲。
毛烏素沙地盤踞著鄂托克前旗近60%的土地,二十世紀50年代後期,當地相繼設立3個治沙站和林場治沙。1980年後,這個旗進一步明確“植被建設是最大的基礎設施建設”,多年來一以貫之。
從二十世紀50年代提出“禁止開荒,保護牧場”、60年代號召“種樹種草”、70年代實施“農林水綜合治理”,到80年代實行“五荒到戶、誰造誰有、長期不變、允許繼承”、90年代確定“植被建設是最大的基礎設施建設”,從2000年起鄂爾多斯市全面實施禁牧、休牧和劃區輪牧保護荒漠化治理等生態建設成果,到黨的十八大以來建設生態文明,沙區各級黨委政府一屆接著一屆幹,幹部一任接著一任幹,接力擴展著毛烏素沙地上的綠色。
改革激發澎湃動力,農牧民廣泛參與創造綠色奇跡
60多年前,烏審旗烏審召鎮布日都嘎查的80多萬畝牧場中有2/3被流沙侵佔。
“到處白花花,沙丘把牧場隔得支離破碎。春天‘黃風’一場接一場,刮得天昏地暗,早上都推不開蒙古包的門。羊也苦重,有的毛裏能裹幾斤沙子。”72歲的牧民斯爾吉寧布回憶説。
“沙再大也是死的,治一丘少一丘。”1958年,布日都嘎查的副嘎查長、20歲的寶日勒岱動員牧民栽沙蒿插沙柳,保護牧場。
幾年後,寶日勒岱和鄉親們營造起4萬多畝防風固沙林,把7萬多畝荒沙改造成牧場。1965年,他們探索出的“穿靴戴帽”、圍封草場等治沙經驗被推廣,“牧區大寨烏審召”成為全國生態建設的一面旗幟。
然而,受當年曆史條件所限,村集體組織治沙的成效有限。
1978年,改革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土地承包和草場、畜群承包到戶,調動起農牧民的生産熱情,也激發出治沙保護耕地牧場的主人翁意識。特別是,隨著“五荒到戶、誰造誰有、長期不變、允許繼承”的政策出臺,農牧民迸發出包地治沙的澎湃動力。
“林業幹部下鄉時,被農牧民拽著到處看,讓給指導。”曾任烏審旗林業局局長的吳兆軍説。
“前幾天,又跑來一隻狐狸。”近些年,時常有“不速之客”闖進全國勞動模範、治沙標兵殷玉珍的家。
1985年,殷玉珍嫁到毛烏素沙地南部的井背塘,當年,這裡到處是難治理的蜂窩狀沙丘。新房是一處木棍雜草搭頂棚、半截埋在沙裏的“地窨子”,方圓10多裏內,只有他們一戶。
“這可咋過麼?”結婚之初,殷玉珍記不清哭了多少回。1986年春天,她回娘家時看見洼地裡長出幾棵綠草,頓時有了主張。
“我寧可種樹累死,也不能讓風沙給欺負死”。從賣掉家裏僅有的一隻瘸腿羊換回600多棵樹苗起,夫妻倆與黃沙鬥上了。每天三四點就起,插沙柳,栽楊樹;為了買樹苗,白萬祥外出打零工時累得吐血;殷玉珍懷孕時堅持栽樹,流産一子,早産一子……35年來,殷玉珍和白萬祥戰風沙鬥寒暑,插孔的鋼釬被磨短1尺多,鐵鍬換了一把又一把,終於把近7萬畝荒沙變成了綠洲。
楊樹壽命短,為優化樹種結構,近些年殷玉珍和家人又在林間種植樟子松和油松。如今的井背塘,冬季也有片片綠色,成為兔子、狐狸、野雞等動物和鳥兒的樂園。
“看那幾棵柳樹,一個人快抱不過來了。”連日來,治沙大戶烏力吉德力格忙著護林、修枝,天天往林地裏跑。
烏力吉德力格是鄂托克前旗昂素鎮巴音烏素嘎查的牧民,1983年,他家分到8280畝牧場。“到處是明沙,有些沙丘有十來米高,不治過不成。”老人回憶説,1982年的一天,4歲的兒子正在院子裏玩,突然颳起“黃風”,“眨眼之間,就看不見兒子了,真嚇人,好在風很快停了”。
起初,烏力吉德力格要從上百公里外買樹苗,為了省時省錢,後來他砍下枝條自己育苗。夫妻倆帶著炒米、水壺,早出晚歸,至今已造林7000多畝。2016年2月,老人被授予“全國綠化獎章”。
盛萬忠、烏蘭達賴、米啟旺、吉日嘎拉圖、曹扎娃……一個個名字,在毛烏素沙地上創造著綠色奇跡。僅在烏審旗,目前治沙5000畝以上的造林大戶就有240多個。
鄂爾多斯市林草局局長韓玉飛説,土地和牧場承包到戶以來,幾乎家家治沙,戶戶有林,有些地方還出現了爭著承包遠沙大沙的現象。
“群眾一旦被發動起來,力量無窮。”錢佔發説,1959年納林河林工站建立時,規劃治沙54萬畝,實際用了21年才造林5萬多畝。1983年,剩餘的荒沙承包給農牧民後,三四年就造林5萬多畝,如今到處是樹木。
毛烏素治沙歷程,就是沙區百姓脫貧奔小康的歷史
汗水澆灌出毛烏素沙地的綠色春天。
烏審旗委書記額登畢力格説,二十世紀50年代,全旗荒漠化、沙化土地佔90%以上,森林覆蓋率僅為2.6%,去年森林覆蓋率已經達到32.89%,綜合植被覆蓋率超過70%。
二十世紀80年代末,鄂托克前旗的森林覆蓋率為2.58%,去年已經提高到23.9%,植被覆蓋率也達到60%左右,成功實現由毛烏素沙地生態脆弱典型地區向自治區西南部綠色窗口的靚麗轉身。
鄂托克旗、杭錦旗、伊金霍洛旗等旗區,治沙成效同樣顯著,有些旗已看不到明沙。
過去,毛烏素沙地是內蒙古最貧困的區域之一。農田絕大部分是旱地,春天風沙連打帶埋,補種幾次才能有點收成。收成不夠吃,幾乎家家戶戶去挖野菜摟草籽做窩窩。
改善生態就是發展生産力,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
挖山藥,打穀子,收葵花……入秋以來,殷玉珍一家沉浸在豐收的喜悅裏。
34年前,殷玉珍家裏僅有一隻瘸腿羊。旱地裏收的小米、土豆和玉米,攤到全年連每天吃一頓飯都不夠,只好從娘家要些小米和白菜煮菜湯喝。在沙地裏勞動捨不得穿鞋,褲腿裂成幾條也捨不得扔,縫縫補補再給孩子們穿。
如今,“地窨子”變成磚瓦房,出門還有越野車代步。在當地政府支持下,殷玉珍還建起1000平方米的生態餐廳,“玉珍生態園”遠近聞名。
吉日嘎拉圖家住烏審旗布日都嘎查,1983年,他家分到1.22萬畝牧場和1頭驢、10多只羊。“能放羊的三等地只有800多畝,當時就想搬走。”吉日嘎拉圖和妻子一度挺沮喪。
夫妻倆到旗裏住了一年,找不到合適的生計,只得返回沙地,栽樹求生。如今,他家已造林9000多畝,養著200多只羊,每年養羊、賣灌木枝條、公益林補貼等收入合計近20萬元。
在毛烏素沙地一帶,如今,牧民幾乎家家有上百隻牛羊等牲畜。30年前,長30多斤就算肥羊,現在肥羊能長到70多斤,成年母羊産羔率100%,很多還是雙羔。
鄂托克前旗、烏審旗、伊金霍洛旗等旗區的農牧民收入水準,也躍居自治區前列。“人們真正體會到了綠色的價值。”烏審旗林草局局長樊坤説。
從沙進人退到人沙和諧,保護生態化為自覺行動
由於散養遊牧、開荒等傳統生産方式在很長時間內沒有改變,加上存在過度放牧、濫墾亂伐等現象,毛烏素沙地生態建設一度陷入邊治理邊破壞的局面。
2000年,鄂爾多斯市正式出臺政策,規定在農區、半農半牧區、國家重點生態工程區、生態惡化區禁牧,其餘地區4-6月休牧,休牧結束後以草定畜,政府提供補貼,支持牧民建設棚圈、飼料地,實行舍飼圈養。
“還讓人活嗎?”政策一齣,遭到農牧民強烈抵觸。
王楚格是鄂托克前旗塔班陶勒蓋嘎查的牧民,1983年,他家承包到3996畝草場,10多年後,他家的絨山羊數量就從幾十隻增長到500多只。羊群不分晝夜地啃食,導致牧場嚴重沙化退化。
“西邊的1000多畝都是沙。”王楚格説,當時山羊絨緊俏,禁牧政策出臺後,冬春兩季買草料的開支大,心裏挺抵觸,“白天怕巡邏隊看見,就夜裏偷著放牧”。
那仁滿都拉曾任烏審旗烏審召鎮布日都嘎查的支部書記,他回憶説,散養遊牧是牧民的傳統生産方式,突然禁止,很多人不不配合,當時夜裏偷著放牧的現象挺普遍,被稱為“草原夜襲隊”。
幾年後,眼看牧場裏的植被增多,越長越高,牛羊能吃飽了,牧民才逐漸認可了政策。
如今,王楚格和他周圍的牧民都按時自覺禁牧,在自家牧場裏劃區輪牧。
檸條、羊柴、沙蒿……近些年,王楚格家的草場裏已經看不到明沙。牧場與種植玉米、苜蓿的人工飼料地結合,他家每年能出欄300多只牛羊,養羊和經營牧家樂的收入超過30萬元。
從沙進人退到綠進沙退,再到人沙和諧,在毛烏素沙地上,目前保護生態已經化為農牧民的自覺行動。
毛烏素沙地生態保護,如今還獲得了更多的科技支撐。
宏光宇是內蒙古自治區林科院的博士研究生,每隔兩個月,她都會從500多公里外趕到毛烏素沙地,檢查布設在沙地裏的自動監測儀器,收集監測數據。
宏光宇説,過去治沙是憑經驗,種什麼、種多少,都沒有科學依據做支撐。通過分析監測數據,可以了解沙地植被生長、水資源循環等狀況,為沙地治理、優化造林結構提供科學指導。
生態與發展良性互動,走上生態文明之路
前些年,殷玉珍和丈夫在林間改造出一片水澆地,每年種200多畝瓜果蔬菜和小米、綠豆、糜子等雜糧。
“沙地裏無污染,莊稼都沒打過農藥,只施農家肥,是真正的綠色食品。我種的小米,剛打下來就被訂光了,價格比市場上高幾倍。”質優價高的瓜果雜糧,每年為殷玉珍帶來四五十萬元收入。
2015年起,她又開始在沙地上試種玫瑰,嘗試發展特色林沙産業。
養殖牛羊,生産乳、肉和雜糧、瓜果、蔬菜等綠色食品,種植棗、葡萄、文冠果等特色經濟林,開發林草資源,發展生態旅遊……近些年,特別是黨的十八大以來,沙區各級黨委政府和百姓改變治沙單純為了生態效益的做法,推動生態與經濟相融合,生態産業蓬勃發展起來。
毛烏素沙地綠了,金黃的沙丘也成了稀缺資源!
“大沙頭”,因是毛烏素沙地西北端的起點而得名。近年來,鄂托克前旗依託這片被草木圍封起來的大沙丘,申報了國家沙漠公園,如今,這裡已經成為著名的旅遊景點,每年接待眾多遊客。
看到商機的烏審旗也專門留出一片原始沙地不再治理,正在申報沙漠地質公園。烏審旗林草局局長樊坤説,保留一個沙地樣本,既能讓人們看到毛烏素沙地治理前的樣子,又能發展沙地旅遊,帶動地方經濟發展。
許多牧民也放下羊鞭,吃起了“生態飯”。
二十世紀80年代之前,鄂托克前旗昂素鎮昂素嘎查孟克巴雅爾家的4400多畝草場大部分沙化退化,經過治理,如今成為草木茂盛的優質牧場,養著300多只牛羊。
2005年,孟克巴雅爾辦起了“牧家樂”,利用家裏的房屋和蒙古包提供餐飲、住宿服務,每年養殖、旅遊收入三四十萬元。記者從當地文旅局了解到,這樣的“農家樂”“牧家樂”,在烏審旗、鄂托克前旗等地有幾百家。
在堅持生態優先、綠色發展前提下,沙區還探索走適合地區實際的新型工業化之路。
毛烏素沙地上的樹以沙柳、檸條等灌木為主,這些灌木每隔三五年必須平茬一次,否則就會枯死。平茬的嫩枝條可以用作燃料或加工成人造板、動物飼料。
2012年投入運營的毛烏素生物質熱電有限公司,每年可消耗灌木枝條18萬噸,可發電1.5億千瓦時。該公司副總經理韓廣平説,公司投資營造了38萬畝灌木林,另外還以每噸三四百元的價格收購農牧民平茬的灌木枝條,既帶動了生態建設,又增加了農牧民收入。
沙柳等灌木枝條幾乎不含硫等雜質,這家公司還收集發電時産生的二氧化碳,用來養殖螺旋藻,減少了二氧化碳排放量,每年還能獲得3000多萬元收入。
乳製品和牛羊肉加工、灌木飼料……類似的企業正越來越多。
相關旗區還嚴格執行生態紅線,規定廠礦、企業嚴格執行“三廢”處理要求,禁止抽采地下水從事生産活動,以保護毛烏素沙地的生態建設成果。
“保護生態環境是企業理應承擔的責任。”在烏審旗圖克工業園,中天合創能源有限責任公司副總工程師王俊説。
中天合創能源公司是國內規模最大、技術最先進的煤炭化工一體化示範項目之一,每年需要生産用水2000多萬噸。目前,公司的生産用水是通過管道從200多公里外的黃河輸送過來的,污水經過深度處理後也全部循環使用。
烏審旗委書記額登畢力格説,建設生態文明,必須保持戰略定力,在加強毛烏素沙地生態建設保護的基礎上,全旗將堅守綠色信念、傳承“綠色接力”,加快經濟社會發展綠色轉型,奮力開創“推動高品質發展、實現綠色崛起”新局面,為築牢我國北方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作出更大貢獻。(記者 任會斌 達日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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