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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老兵蒲良培願用一生兌現入黨誓言
重慶日報  2019-07-19 10:26:56

  原標題:助學、填寫遺體捐獻...... 老兵蒲良培願用一生兌現入黨誓言

  蒲良培精彩語句

  我這一輩子,沒給國家做什麼大事,那就儘量把小事做好吧。

  那啷個一樣嘛!以前我確實怕當兵,但現在是參加人民軍隊,我就願意當!

  我小時候家裏窮,就讀了幾年私塾。現在國家強大就要靠有知識的年輕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因為沒得錢就不讀書啊!

  我是軍隊的人,當然要捐獻給軍隊的醫院。

  入黨宣誓的時候,我説過“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我這一生就是要兌現我當年的入黨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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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良培。

  在朝鮮戰場負傷立功,回國後由陸軍轉隸成為一名空軍飛行員,退休後49年來不間斷資助26名貧困生達17萬元。最近,他還填報了遺體捐贈表格,在去世後捐獻自己全部器官和遺體……

  “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是一句入黨誓詞,老兵蒲良培窮盡一生都在為兌現這一句誓詞而努力。

  苦孩子看見了希望

  “我這一輩子,沒給國家做什麼大事,那就儘量把小事做好吧。”7月14日,一個星期天,88歲的蒲良培回憶曾經走過的路,話語間全是雲淡風輕。

  與這份雲淡風輕截然相反的,是這位老兵波瀾壯闊的一生。

  1931年,在四川省西充縣一個貧寒之家,蒲良培出生了。在此之前,蒲家已有4個兒子。他的出生曾經帶給這個家巨大的喜悅,但這份喜悅後來就變成了巨大的恐慌。

  “我從十二三歲開始,就一天到晚在躲那些抓壯丁的人!”蒲良培整個少年時代,都被“抓壯丁”的陰影所籠罩,以至於他半個多世紀之後憶起這段時期,依舊充滿苦澀。

  蒲良培還年幼時,大哥、二哥、三哥先後被抓壯丁。等到四哥被抓時,蒲良培已經開始記事。“當時我四哥全身長著疥瘡,走路也不大行,但是來抓壯丁的人居然把他抬走了。”蒲良培回憶。

  等到蒲良培十五六歲時,他自己也開始到處躲抓壯丁。最危急的一次,靠著大嫂把他塞到床底,才勉強躲過。

  “我躲到父親工作的鹽井,躲到表哥做活的地方,躲到一切可以躲的地方去。”蒲良培就在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裏,一天天長大。

  1948年底,蒲良培的家鄉來了一個奇怪的老師。這個老師帶領青少年上夜校、講革命道理之餘,還組織大家成立了“代耕隊”,幫那些家裏缺勞動力的窮苦人家耕地。蒲良培至今覺得那個老師身上充滿了某種“魔力”,自己就是願意跟著這位老師,聽他講山外邊的革命烽火。

  “窮人不該總是受窮,要團結起來找出路。”這些樸素的理念,成為了蒲良培心中的火種,這火種散發的光芒,極大地驅散了他少年時代對抓壯丁的恐懼。

  “我願意當兵保家衛國”

  1949年底,西充解放。蒲良培迎來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那個時候,不曉得為啥子,就喜歡跟著穿軍裝的人跑。”剛剛18歲的蒲良培也因這份積極性,先是被選為徵糧委員,後被抽去縣裏參加土地改革,最後又被調回鄉里搞農會等等。

  1950年,已是民兵幹事的蒲良培接到一個簡單任務,與另外一個民兵幹事一道去動員兩位適齡青年參軍。

  “還要動員啥子?不就要兩個兵嗎?我們兩個不正好!”半路上,蒲良培忍不住拋出了想法。

  對方打趣道:“你原來一天到晚躲抓壯丁,還敢主動去當兵?”

  “那啷個一樣嘛!以前我確實怕當兵,但現在是參加人民軍隊,我就願意當!你是不是怕了?”蒲良培反將一軍。

  嬉鬧一陣後,兩人打定了主意,掉轉頭直接朝區公所徵兵處趕。

  “三十多裏路哇,我倆是一路跑著去的。”蒲良培回憶,趕到徵兵處的一個大壩子,上百人都在那裏等,可就是不見徵兵處的人出來。

  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日頭西斜,終於出來了一個幹部模樣的人,掃了一眼大家,大聲問了一句:“這回當兵,是要去打仗的,你們怕不怕?”

  “不怕!怕就不得來了!”蒲良培告訴記者,當時他喊的聲音最大。但即便如此,幹部模樣的人還是充耳不聞,又轉進去了。

  “前前後後問了我們3次。”蒲良培笑道,當時他還特別納悶,後來才醒悟過來“那是對我們的考驗。”

  當時,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已經開始,徵兵幹部也早已明言,此番徵兵就是為了補充赴朝參戰的兵員。

  “我那是去保家衛國,不怕!”當問及當初怕不怕上戰場時,蒲良培毫不猶豫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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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在“不忘初心、牢記使命”重慶市優秀共産黨員先進事蹟報告會上,蒲良培為大家作“把一切獻給黨和人民”的主題報告。記者 羅斌 魏中元 攝

  沿著敵人炮火搶修電話線

  剛剛參軍的蒲良培被編入志願軍第15軍直屬炮兵第9團三營電話班。他沒預料到的是,一場無比慘烈的戰役正在等著他。

  1952年10月,上甘嶺戰役打響,15軍作為主力參戰。

  “戰爭比我想像中還要殘酷。”彼時的上甘嶺,幾乎每天都被炮火反復覆蓋,而蒲良培所在的電話班,承擔著保證這場戰役指揮通訊順暢的重任。

  “有一天晚上,我們營與45師指揮所的電話線斷了,上級下了死命令必須最短時間恢復。”接到命令的蒲良培和組長,抱起電話機沿著電話線查找。

  “到處都是爆炸聲,為了不被‘一鍋端’,我倆前後拉開了三十多米的距離。”那是一個令蒲良培終生難忘的夜晚。

  “一群炮彈飛過來了。”蒲良培再三強調,那真的是“一群”炮彈,多並且密集。危急關頭,他下意識向一個炮彈坑跳去,再後來耳朵就聽不見了。

  與蒲良培相隔數十米外的組長眼中,蒲良培是被火光徹底吞噬了的,但他仍舊抱著一線希望聲嘶力竭地呼喊:“蒲良培!蒲良培!你在哪?”

  不知過了多久,蒲良培才依稀聽到組長的呼喊,高聲回應:“我在這裡!”

  “那麼多炮彈,你還活著!”也難怪組長難以置信,事後蒲良培看了一下地形,再晚一步,他就衝到了河邊開闊地;再晚一步,他也跳不進那個大彈坑。

  儘管還活著,但蒲良培頭上、身上到處都在冒血,黑燈瞎火加上厚軍襖,他也來不及看傷勢,胡亂包紮一下又繼續查線。

  “我們是隨著敵人炮火延伸的方向查線的,也就是説跟著炮火走。”最終,電話斷線被找到,通訊線路終於重新恢復。

  40多天的上甘嶺血戰中,蒲良培不僅負責通訊暢通,還要隨部擔負為上甘嶺坑道內的戰友輸送給養。而了解那場戰役的人,都清楚這一任務的危險性。

  “反正都打紅眼了,不在乎那些炮彈了。”蒲良培在如此血戰中,還動手做了一個小車,方便將挖坑道的土石運下來,此舉獲得了上級表揚。

  抗美援朝中,蒲良培先後榮立集體三等功一次、個人三等功3次,多次獲得嘉獎。也正因為作戰勇敢,蒲良培于1954年光榮入黨。

  唯一一次向組織提要求是想繼續工作

  從朝鮮戰場撤回來後,蒲良培參加了炮兵學習,十幾門科目中除了兩門課是4分外,其他科目均為5分。或許正是因為其出色的學習成績,從戰場歸來的蒲良培不僅沒有復員退伍,反而續寫了人生的輝煌。

  1954年下半年,空軍部隊挑選飛行員,蒲良培第一次體檢時因太激動血壓偏高,但在隨後的第二輪選拔中,他成功通過。

  “在長春,我是航測團的飛行員,專門飛伊爾14飛機。”蒲良培由陸軍轉為了當時還異常少見的空軍,開始了新的征程。

  此後的蒲良培,隨著空軍部隊轉戰于全國各地。

  然而,當年戰場上的浴血奮戰還是給他的身體留下了重大隱患。

  1960年,作為飛行骨幹的蒲良培,奉命前往上海接新飛機,卻突發牙疼。本以為是小毛病,但隨後經空軍醫院診斷:需要拔除全部牙齒。

  “一顆牙也不能拔!拔了我還怎麼飛?”蒲良培發了平生最大的一次脾氣,但嚴重的病情不容耽誤,最終他被拔除6顆牙。

  拔牙後,身體不符合飛行員要求,蒲良培轉為地勤人員。一名空軍飛行員不能再駕機翱翔了,這對任何人都是一個重大打擊,但蒲良培卻説:“因為身體問題,我做不了什麼大事了,但我還能為黨、為人民做一些細小的事。”

  此後,蒲良培服從組織安排,轉戰多個空軍站場,任勞任怨地在每一個地勤崗位工作。

  1969年,蒲良培奉調到梁平縣機場,但次年便因病退休。

  “我這一輩子就找過一次組織,希望為我解決點個人問題。”蒲良培這唯一的一次“找組織”,是希望能夠繼續工作,而不是退休。

  資助26名貧困生17萬元

  退休後的蒲良培並沒有閒著,他開始默默做一件他認為特別值得的事:資助貧困生。

  “你跟老爺子説別的事他都聽,但是一涉及到資助貧困生,他什麼勸都不聽。”梁平縣軍休中心主任袁衛國説,他最怕蒲良培在這方面的倔強。

  事實上,早在1970年蒲良培退休的那一年,他就自己悄悄資助了一個貧困生。

  此後,這就成了蒲良培賦予自己的一項任務,一如當年戰場上領受任務一般。

  “我給老人家細細算過一筆賬:這些年,他至少資助過26名貧困生,資助款絕對不下17萬元。”袁衛國説,這還是他花了好多年,每天一點點閒聊中從老人嘴裏“套出來”的信息。

  “老人一生未生育,日子過得極其簡樸。”袁衛國説,退休幾十年來,老人多數時間都租房住,而傢具就是一個衣櫥和一個原來裝糧食的櫃子,還都是當年他自己親手用木頭做的。

  “退休49年了,老人家才買了一個沙發。”袁衛國眼中的蒲良培,生活上的簡樸與某些時候的慷慨,形成了非常極端的反差。

  “我小時候家裏窮,就讀了幾年私塾。現在國家強大就要靠有知識的年輕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因為沒得錢就不讀書啊!”蒲良培説起資助貧困生的事,平和的語調總是會忍不住高昂起來。

  對這些年來曾經資助過的貧困生,無論後來是否還與他保持聯繫,他一概不在意,他反復念叨的就一句話:“只要他們學好了知識為國家效力,我就對他們非常滿意!”

  今年,蒲良培得知有一個高考成績非常優秀的學生因家貧上大學有困難後,毫不猶豫又要直接捐助,最近幾天總是不斷跟袁衛國商量該怎樣更好地資助那個孩子。

  “老爺子眼睛不好,看手機不方便,我就成了他和那個孩子之間的‘通訊員’。”袁衛國笑言,蒲良培有時候一天要問幾回孩子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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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空軍飛行員——蒲良培。

  被拒五次仍堅持要捐款十萬

  在梁平區軍休中心,蒲良培是“最省心”的軍休幹部,同時也是讓人“最頭疼”的軍休幹部。

  “最省心”是因為數十年來,蒲良培幾乎未找過中心解決任何生活問題。相反,他還以極為嚴格的方式要求自己,不給組織添麻煩。

  早些年,蒲良培的前妻罹患癌症,每個月都需要花大筆醫療費。但他從沒有讓前妻用過自己一次公費醫療。

  袁衛國説,直到前妻去世,他都沒向組織張過一次嘴。

  “其實為了給前妻治病,他把早些年一間挂在他名下的房子都給賣了。”袁衛國動情地説,老人的大公無私常常讓人感動得想哭。

  袁衛國又説,軍休中心最讓他頭疼的,也是這個時常讓人感動得想哭的老人。

  2008年汶川地震後,蒲良培第一時間要捐款。但是考慮到老人年事已高,家裏還有一個患癌症的老伴,梁平縣軍休中心一直在勸阻老人。

  “結果沒多久我就接到了原縣委組織部電話,説有一個老革命非要捐一千元特殊黨費,問是不是我們這邊的人。”袁衛國回憶,那天下著大雨,趕到現場一看到老人,他心疼不已。

  原來,因為縣軍休中心一直力勸,所以老人乾脆自己打著傘悄悄去銀行取了一千元,跑到了原縣委組織部捐款,到達時渾身都是濕淋淋的。

  最後,誰也沒能勸住老人,他堅定地繳納了一千元特殊黨費。

  2018年5月,袁衛國接到了時任梁平區民政局副局長徐登亮的電話,對方稱:“有一個老革命抱著10萬元現金到區慈善會要捐款。”

  “我根本沒聽對方説完,就直接問‘是不是叫蒲良培’?”袁衛國回憶,當時他下意識地就猜是蒲良培,得到肯定答覆後,他心急火燎地往慈善會趕。

  袁衛國心急火燎是有原因的——軍休幹部醫療費用採取的是先墊付再報銷的政策,蒲良培捐贈那麼大一筆錢後,今後要是生病治療需要用錢怎麼辦?

  等趕到區慈善會後,慈善會工作人員趕忙將袁衛國拉到一邊説:“這位老革命這都是來第五次了,前4次我們都勸回去了,他這回乾脆把10萬元現金都抱來了!”

  “這回我必須捐!捐給那些缺錢上學的學生娃娃!”蒲良培當時的意願非常堅定,袁衛國怎麼勸都不行。

  只為兌現入黨誓言

  蒲良培抱著10萬元現金非要捐,袁衛國為了老人將來的生活著想力勸,兩個人就此杠上了。

  僵持許久之後,袁衛國很不情願地提出了一個折衷方案,即先捐一半也就是5萬元,剩下的一半選擇合適的資助對象一對一幫扶。

  蒲良培在現場眾人的勸説下,勉強接受了這一方案。袁衛國長舒一口氣,心想總算是部分達成了勸説目的。

  “誰知道,老人家沒幾天就給我提出,了解到一個剛剛考上大學的貧困生,因此要立即開始一對一資助。”袁衛國苦笑道,剩下的那5萬元一分不剩,全部捐了出去。

  “老爺子,你非得這麼‘裸捐’到底啊?”袁衛國心疼地埋怨。

  而只有蒲良培現在的老伴鄒惠斌,才能明白袁衛國“裸捐”的真正含義。

  原來,早在2016年底,蒲良培在一本雜誌上,看到安徽省地質礦産勘查局327隊的大院裏,相繼有18位居民志願加入遺體捐贈行列,這則報道讓他産生了極大的共鳴。

  2017年,蒲良培又瞞著其他人,在鄒惠斌的陪同下,找到了梁平區紅十字會,拿回了一份遺體捐獻申請表。

  “要不是兩位老人眼睛不好沒法填表,這個事我們又被蒙在鼓裏了。”袁衛國唏噓道,當老人拿出那份遺體捐贈表格時,自己眼眶都紅了。

  最終,袁衛國讓軍休中心的書記白霞幫老人填寫了這份沉甸甸的申請表。

  當時可以接收遺體捐獻的單位總共有3家,當白霞問老人願意捐獻給哪家單位時,蒲良培只是淡淡地説:“我是軍隊的人,當然要捐獻給軍隊的醫院。”

  最終,蒲良培決定去世後將遺體捐獻給原第三軍醫大學。

  “不僅如此,老人家最後還特別要求,將自己身上所有可以用到的如眼角膜等器官,也全部捐獻給需要的人。”袁衛國説,當老人最後簽名的那一刻,他是偷偷抹了淚的。

  “入黨宣誓的時候,我説過‘隨時準備為黨和人民犧牲一切’,我這一生就是要兌現我當年的入黨誓言。”對於這一切,蒲良培的回答依舊是雲淡風輕,甚至有一種完成使命般的輕鬆。

  (本版圖片除署名外均由市委宣傳部提供)

編輯:歐平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