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禁毒日:吸毒 撕裂最深的是親情

2017-06-26 08:31:57|來源:新民晚報|編輯:彭麗 |責編:劉徵宇

  原標題:吸毒,撕裂最深的是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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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説:女兒寫給爸爸的信,盼著爸爸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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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説:在押戒毒人員親筆寫下心願卡。攝影 姜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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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説:戒毒人員的入所體檢 圖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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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説:親人的探望是戒毒人員最大的鼓勵和安慰 圖TP

  6月26日,是聯合國確定的國際禁毒日。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我們走訪了上海市強制隔離戒毒所,聽數名在押戒毒人員講述了他們的故事,回首吸毒的經歷,他們痛徹心扉,淚流滿面,追悔莫及。

  從第一次玩酷、好奇,無知無畏地吸上第一口,罪惡的毒品便用虛幻的依賴不斷誘人深陷,不能自拔。家庭破碎,雙親淚奔,兒女在懵懂中眼巴巴地盼望著爸爸媽媽從“國外”回來。豈知,在強制戒毒所裏,最安慰他們的,恰恰是他們傷害最深的親人,父親、母親和孩子。

  願這個世界早日遠離毒品,願每一個吸毒人員能夠早日自拔。

  劉輝,1989年出生,2016年5月初次吸毒,數月前被抓獲,強制戒毒2年。家庭經濟條件優越

  我是在讀大學時第一次接觸毒品,那還是上海一間很好的大學。同學説那個能讓人身心愉悅,做事專注。那時候我正好備考英語六級,要多看書,就吸了。後來發現原來身邊挺多同學吸這個,有的在租來的房間吸,有的在酒店裏,吃飯時也會交流一些吸毒的經歷,比如每次玩多長時間,玩多少克,幾天玩一次……就像在談當下一個很流行的東西,所以我對它的危害也沒在意。

  吸食完冰毒以後,精神非常亢奮,也沒有餓的感覺,可以三四天不吃東西。但是冰毒主要是損傷神經,吸過之後總會疑神疑鬼,感覺後面有人跟蹤,想謀害自己,看到兩個人在小聲説話,就會疑心他們在説自己。對牙齒和頭髮也不好,我就掉了半顆牙,因為總覺得有個東西卡在裏面,時不時就想用牙籤或其他東西去捅、刮,其實裏面什麼也沒有……進來以後,我才知道可怕,有些年紀大的一口牙已經掉光了。

  我也知道這樣不好,特別是大學畢業時,父親讓我去他的公司,我想如果讓別人知道了,不太好跟家裏人交代,就努力戒掉了。戒毒的時候也很難受,起初食量非常大,而且非常嗜睡,一睡就是二十多個小時,甚至三十多個小時,起來之後仍舊渾渾噩噩的,很疲憊。這樣持續了兩周左右。

  吸毒和戒毒的時候整天慌慌的,想各種謊言搪塞家裏。家裏人問,怎麼不吃東西啊?我就藉口最近不餓;要是吃得多了,我就説最近鍛鍊過身體。我家裏管教一直挺嚴的,父親直到現在都覺得我吸毒是件難以接受的事。

  那天民警敲門的時候,我母親問什麼事情,民警就問我有沒有在家。我母親一愣。然後他們直接就到家裏面來,説需要調查,讓我配合一下。然後説你兒子可能涉嫌吸毒。母親很震驚,説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她沒有痛哭流涕,因為難以置信,他們覺得他們的兒子不可能去觸碰這些東西。

  我走時很平淡地對他們説了一句“可能是有”,當時有僥倖心理,因為抓我的時候我已經有一週沒有碰毒品,母親當時就挺急的。

  我自己也很震驚,説實在的,我也怕的,因為從來無法想像自己要在一個地方關兩年。當民警讓我簽下這個單子的時候,我有暈一下,突然渾身就軟了,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對不起父母。

  我想過,出去以後要努力讓生活變得充實,生活充實了,就不會再去想這些東西了。有些人出去後,覺得生活空蕩蕩的,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它,然後又會進來。我最擔心的是兩年後出去,會與社會脫節,因為這個社會變化太快了。

  黃力,1982年出生,2010年初次吸食冰毒,因吸毒被拘留2次並處社區戒毒。因沉迷毒品丟失一份體面的工作,並離婚,8歲大的女兒由妻子撫養

  28歲第一次吸,那時我和別人一起做生意,閒的時候有朋友到公司走訪,有一次碰巧一個朋友吸冰毒,説吸了之後大家會在一起暢聊什麼的,就嘗試了一下這個毒品。

  第一次感覺是怕怕的,還會睡不著覺,不自覺地很有説話的慾望,旁邊的人可能會覺得我很啰嗦,但自己不覺得。吸食過的第一晚睡不著覺,還不能讓太太知道,那種不想睡還要強裝睡的感覺非常不舒服,心裏很焦急、煩躁。第二天神智恢復一點後,就覺得前一晚怪怪的。我的家庭是很正統的那種,所以我的痛苦特別強烈。

  開始沒覺得毒品會帶來什麼後果,雖然也聽吸過的人説會有“心癮”,但並沒引起重視,等自己能感覺到的時候,心癮已經有了,也沒有想到擺脫它和這個圈子的方法,就一直吸。

  我剛吸毒的時候,太太剛懷孩子,第一次被拘留時,孩子才出生沒幾個月。這8年當中,我也嘗試著戒掉冰毒,把這個圈子整個戒掉,開始正常工作,最長的一次堅持了8個月。但偶然的機會遇到了以前的毒友,就控制不住自己,給自己找藉口,想著一次應該沒有關係,就這樣一次次原諒自己。

  一開始我會掩飾,後來慢慢露出馬腳,因為經常盯著手機看,一看幾個小時,吸冰毒的人就會這樣專注地做某一件事,看手機、玩遊戲。家人從懷疑到最後確定,非常失望。但他們知道了以後,我也開始破罐子破摔,慢慢地家裏的關係越來越惡劣。

  吸毒後我開始賭博,父親為幫我還賭債四處借錢,為了這很多老朋友和他慢慢疏離。妻子也和我離婚了,孩子判給她。但我們的聯繫還是很多的,戒毒8個月那次就是我想好好表現,把這個家庭挽救回來。誰知道,關係已經慢慢恢復的時候,我又抵擋不住心魔的誘惑,再次吸上了毒品。

  這次在裏面才兩個月,我和父母通了快10封信。以前我爸好幾次想坐下來和我聊一聊,我都是保持沉默。因為我實在是太愧疚了,那麼多年,我做的錯事實在太多,什麼要改變的話,我已經説不出口了,覺得太對不起我的父母了。我父母是插隊落戶回來以後才結婚的,年紀比較大,身體也很不好,這段時間我甚至有一個非常不好的想法,覺得我可能都沒有辦法給我父母送終。

  這次我有了很多新的想法,也會和父母溝通了。對今後的事情怎麼做,路怎麼走,也通過討論有了一些結論。剛進來的時候,我很煩躁,失去了自由,每天在這麼小的一個空間裏,我應該怎麼過?和父母交流後,我也不那麼焦慮了,這對我來説確實是一個靜下來的機會。

  我進來沒讓孩子知道,剛進來非常想見孩子的時候,我甚至有衝動想叫父母帶她來,但還是克制住了,我不能太自私,這對孩子的打擊會非常大。

  孩子跟我的感情是最好的。我記得進來的那個晚上,我陪我父母從外面玩了三天回來,因為三天沒有見到她,我非常想她,所以去吸食毒品之前,我帶她去了一個甜品店。她那天晚上很想跟我回家,但我前妻沒同意,因為第二天是星期一,要上學。我女兒很難過,她説媽媽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有多想住到奶奶家去。説這話的時候,眼裏已經含淚了。當時我非常心酸,因為這都是我給孩子帶來的影響。吃完之後,我送她到門口,她非常戀戀不捨地看著我,又差點哭出來,我就跟她做了個保證,説爸爸下個星期一定找一天來接你到奶奶家住一個晚上。

  等到第二天,我到這裡的一切手續都辦完了之後,我打了個電話給父母,我説,這是我人生三十幾年來最後悔的一天,從未有過如此後悔。然後又打了個電話給女兒,跟父母通電話的時候,我感情有點失控,跟女兒説話時,我把自己的感情強行控制住。我跟她説爸爸要外出培訓,孩子不懂,她非常開心地問我“爸爸,你這個星期幾來接我啊?”當時我的心都要碎了,為了這個東西,我付出的代價實大是太大太大。

  鄧繼先,1981年出生,出身書香門第,十幾歲時初吸食海洛因,被父母送到鄉下隔離。2006年復吸,2007年被勞教一年半,2012年被強制戒毒2年。幼女現由父母撫養

  十幾歲的時候,社會上的朋友帶的,同學的哥哥一起去玩,然後就稀裏糊塗地接觸了毒品。第一次吸了這個以後,覺得讀書沒意思,中學畢業就借父母的關係做事情了。那時候工作挺好的,2007年我第一次被抓時,做銷售一個月有一萬多元。

  吸毒一開始的時候給人的麻痹感很強,比如壓力很大的時候,吸了有種放空的感覺。但吸到後面就變成一種累贅,消費越來越大,我當時即使一個月有一萬元收入,也全部都得交給它。

  吸毒這個東西很怪,哪怕你原先已經不接觸了,但是一旦碰到,就抵擋不了那個誘惑,再加上當時可能生活中正遇到一些不順,就會再去吸,一吸就停不下來了。我第一次和第二次之間隔了8年,後來那次也隔了4年,本來都已經在一種正常的生活狀態裏了,但一旦又接觸到那個圈子裏的人,好像它有種莫名的吸引力,我們説它是“心癮”。只有真正脫離這個圈子,脫離這些人才行。

  2009年我結婚了,結婚前跟妻子説了,我不瞞的,因為沒有這個必要,以後知道了也會對婚姻造成不好的影響。我上一次進來的時候離婚了,小孩判給我。那時候她3歲,現在8歲了。家裏瞞著她,就跟她説爸爸出去工作了。小孩不知道,但是很想我,她會寫:“爸爸,我想你了,你在哪,快回來啊。”寫完之後就放在那,我母親看到了,就給我寄過來,想讓我有觸動感。

  這次對我觸動挺大的,以前總覺得反正還年輕,現在不一樣了,也要快40了,再這樣的話就完了。我父母都七十多了,孩子又小,我要是再這樣的話,這個家就毀了。我被抓了以後,父親氣得説“再有一次,就當沒我這個兒子”,他心臟不好,一激動就受不了,結果做了搭橋手術。這一次進來,我想想這一生錯得太多,應該為父母考慮一下,以後再來一次的話,父母送不送得到都不知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李雯,女,1987年出生,2016年開始吸毒,2017年5月被抓獲強制戒毒兩年

  那時候,我剛離婚,情緒很不好,恰好遇上一個吸毒的朋友,帶我去卡拉OK一起玩,第一次吸了這個。

  吸過之後也沒有當一回事,看到了會想,不看到也不想。一開始就是朋友一起的時候吸一點,後來自己開始花錢買。吸了之後精神亢奮,兩天不睡覺。那段時間沒上班,感覺吸了之後時間會過得快一點,會盯著一直玩手機,打遊戲,現在知道這都是吸毒引起的病態反應。

  我以前在一家四星級酒店做前臺,今年1月我第一次被拘留後,就沒上班,因為家裏知道了我吸毒的事,把我關在家裏,想讓我不要再和這些人有接觸。

  這次是以前的男朋友過來我這邊拿衣服,他來的時候蠻晚了,就開了個房間。我跟他在房間裏聊天,他女朋友找不到人,可能看到了他手機定位,知道在我這裡,就舉報説有人吸毒,他跟她説過我吸過毒,警察就找到這邊來了。我正好前兩天玩過,就被抓了。

  被抓進來的時候,我覺得特別不值得,為這個東西被關兩年。

  我有個女兒,今年9月上小學,現在跟我父母住在一起。拘留那天,正好是母親節。父親去派出所給我送衣服的時候跟我説,我女兒那天從幼兒園回來就往我房間裏跑,我媽那天都沒有吃飯。

  我爸爸以前是警察,派出所的警察跟我説,我到派出所去的時候,他差點都哭出來了。

  我想,自己做的事就要承擔責任,兩年之後出去,好好做人,找份工作,把女兒帶大。

  陸明帆,1972年出生,2009年初次吸毒,2016年被抓獲送強制戒毒2年。因吸毒公司被迫關門,賣房賣車,離婚,女兒跟母親

  我是開會展公司的,吸毒以前生意做得挺好,做過不少有名的項目。但是自從2009年那次碰到毒品以後,一切就完了。

  那次是在外地做一個活動,演出供應方的老闆叫我去房間裏,説要介紹幾個酒吧老闆給我認識,我去了以後,看到桌上放著一大批紅色的東西,後來知道是麻古。那是我第一次碰毒品。接下來就是回到上海以後,從2010年開始頻繁吸毒。

  第一次影響生意是做世博會的一個項目時,本來是已經談妥了的,我覺得是最後一關了,蠻開心的,放鬆了警惕,在車上打了一條KING(吸毒)。沒想到打完之後,人家就來談了,介紹整個項目的時候,我就有點亂,一亂就被她看出來了,項目就取消了。

  以前並不懂得碰毒品有多少危害,以為只是娛樂一下而已,後來漸漸就感覺有了依賴性。慢慢地生意也就不想去弄了,以前公司每天都去,後來一個星期只去公司一個小時,也不管事,職員每天無所事事,我也不管,還照發工資。這樣拖了一段時間,2011年做了最後一個活動後,就關掉了。

  公司關掉後,我就吃老本,賣房子,兩套房子都賣掉了,車也賣了。買毒品本身花錢不多,但是附屬開銷多,開房間、叫女孩子,在靜安區一個女孩子都要三五千,甚至1萬。還有,出去玩了以後了,拿“東西”時總會碰到社會上不好的人,有些壞人就會利用你一些心態搞你,黑吃黑。

  2012年,老婆也和我離了,孩子判給了我,現在我進來了,也只能由她帶著。去年8月我進來的時候,第二個月前妻就把她們帶來了,我很吃驚,我不希望她們來,看到爸爸頭髮剃光了的樣子。在她們眼裏,老爸一直是很厲害的。但既然來了,也沒辦法了。現在她倆經常給我寫信,做卡片,還畫了畫,寫“藍瘦”“香菇”(網絡用語:難受,想哭),我父母都去世了,在這裡最大的心理安慰就是看看她倆給我寫的信。

  王佳,女,1983年出生,1999年開始吸海洛因,多次勞教、強戒。2017年4月被再次強制戒毒2年。家裏經濟條件優越

  我剛剛初中畢業,要讀高中的時候吸的這個。表姐的男朋友是吸這個東西的,表姐也吸,她不懂,以為是好東西,就讓我吸了。

  吸毒之後,我逃夜不回家,父母整天在外面找我。我被公安機關抓住了,他們才知道我碰了這個東西。第一次被強制戒毒三個月回去後,父母親一直看著我,但我當時歲數小,越是看著我,我越是想往外跑,一跑就又認識了社會上這個圈子裏的人,重新又吸上了這個東西。

  到2002年,我又被抓進去強制戒毒兩年,出來以後我有快10年時間沒碰這個東西。找了一份工作,又去讀自學大專,談朋友結婚生孩子,過上很正常的生活。後來因為離婚,感情上受了打擊,覺得生活沒什麼希望了,加上又碰到了以前的朋友,又開始吸。2014年再次被抓住,關了兩年。

  重吸的時候,也有思想鬥爭,想不吃的,但後來想偶爾吃一次,不會有什麼事,帶有僥倖心理。結果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停不下來了。

  家裏知道我吸毒後,我媽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因為以前我吸的是海洛因,那個吃了很容易窒息,會昏過去,會有生命危險,她總是擔心我死掉。現在的化學毒品雖然不太會産生生命危險,但對神經有很大損傷,吃了以後變成精神病也有的。

  以前進去的時候,我女兒還不懂事,就跟她説媽媽去國外上班了,要給她掙錢讀書。上一次我進來的時候,她還很矮,只有一點點高,出去的時候,她已經長得和我差不多高了。看到我她有點陌生,沒哭,説你怎麼不像我。我和她也有些陌生,本來是想好要説很多話,但是一下子就説不出來。看到她一下長那長大,心裏總會有些難過。

  這次她大了。家屬見面的時候,我問我媽寶寶説什麼,她説,她什麼也不説,也不問。以前我在外面的時候,她基本上天天打電話給我,起碼一天一個電話,之後也不再要電話打了。

  想起我女兒時,我挺慚愧的。這次被抓住的時候,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要死,又看不到他們了。(為保護戒毒人員隱私,文中所用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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