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菜花開 真正的春野已成追憶

　　這年頭油菜花盛開的時候，鄉村又多了一道風景，城裏人結隊成群去鄉野看油菜花開。走走鄉間小道、看看春野風景、嘗嘗農家時鮮菜肴，成了人們在郊外踏青的時尚。

　　春分剛過，看著窗外越來越濃的春色，我也忍不住約上好友來到黃浦江南岸的田野，走進這美麗的季節。

　　在這裡，放眼田野那鋪天蓋地黃燦燦的油菜花，鮮美壯麗，令人震撼。難怪一群群終日看不到地平線、生長在鋼筋水泥叢林中的少男少女會發出一陣陣歡呼、讚嘆甚至狂囂。眼前的一切，于他們是新鮮的，于出身農家子弟的我卻是一種懷舊。

　　這些年，也走過不少地方，閱過不少美景，但總覺得最美的風景在鄉間、在家鄉、在年少時的記憶裏。

　　陽春三月風和日麗，鄉村最是一年好去處。村前宅後、河邊路旁，各種各樣的樹、草、菜，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花、嫩枝翠葉，都要在這個時節競相綻放，真是“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春意盎然。

　　此時，村裏春色已十分，那田野的春光更無限。展望村外，油菜花盛開著、紫雲英花盛開著、麥子起伏著。菜花枝枝節節向上開著，花層厚，花期長，遠望金燦燦，近看黃澄澄；紫雲英花兒朵朵星羅棋佈，花雖纖小，但花色鮮艷，嫩白、淺紅、淡紫染成一瓣，花瓣含著幾絲黃蕊在微風裏抖動，遠看不起眼，近看卻十分艷麗，難怪蜜蜂面對萬紫千紅的春野卻總愛在紫雲英田裏流連忘返。此時，麥子還未抽穗揚花，但綠油油修長的嫩葉在春風裏飄蕩，姿態十分瀟灑。油菜、紫雲英、麥子都是大片大片種植，春風徐來花海麥浪，黃的、紅的、綠的織成色彩斑斕的原野，此刻若是登高遠望或能臨空俯視，一定是美不勝收，讓人嘆為觀止。

　　春天裏，城裏城外到處是景，但田野的自然、連成一片的農作物只在鄉野有，還有那野風的清爽和順，也只有身至春野才能真正體會。

　　菜花盛開的時候，也是春耕的時節。一年之計在於春，花草懂得要爭春，農家更是珍惜季節春來忙。

　　還記得，這個時節，男人們要把村裏每家每戶的豬榭挑到田邊，一擔肥百餘斤，幾十號人在麥田菜田的小堤岸上穿梭來回，燕子銜著春泥在空中也學著這些男人們在村裏村外飛來飛去，成為春耕一景。女人們則穿著春衫在田裏翻搗著冬化的泥土製作棉花苗床，那起起伏伏的身姿在明媚陽光下個個充滿朝氣，活潑俏美。那時，最難受的農活是做早稻秧田，要赤著腳在水田裏整田開溝做秧板。雖説身在農家，但暖和了一個冬天的雙腳也已養得嬌嫩，此時雖已春深但寒意未去，踏進水裏頓時毛孔發紅皮痛肉寒涼到心裏，特別是年輕女人細皮嫩肉，開春第一次下田，凍得哇哇直叫。但幾個中年男人裝作堅硬得很，似乎是溫泉泡腳，嘴裏哼著小調，什麼“油菜黃燦燦，大姑娘做生活懶洋洋…”，惹得大家陣陣發笑。更有幾個老油條的男人居然唱起了民謠“十八摸”，有人聽了嘻笑，有人竊竊私語，有人聽紅了臉，也有人聽了責備“難聽哇，還有小姑娘在田裏呢”，但大家還是樂意去聽，催著唱下去、唱下去。這樣張三説説，李四唱唱，説著笑著也沒人叫腳冷了。農家民謠聽著滑稽，卻也生動風趣，有時在集體勞動時還能起到忘卻時間、麻木疲勞的效果。

　　對農家來説，比起三夏三搶三秋三個農忙，春耕季節要愜意得多。此時，氣候宜人，菜黃麥綠成景，人也捂了一個冬天，加上春節好菜好飯，個個養得精神抖擻，開春出來集體勞作便問長問短説笑嬉樂心情舒暢。那時，耕作都靠人力是十分辛苦的，但集體在田野之中勞作有現在生産生活中無法體會到的情調與氣氛，是熱鬧、是融洽，還是苦中作樂、聊以自慰，似是又不是。這簡單又複雜、勞累又輕鬆、集體又各自的勞動生活，現在回味起來雖覺得有味有趣，但誰也不願再回到那個年代。人就是這樣矛盾地懷舊著。

　　春天最美風景在鄉間，最難忘的美食也在鄉間。這個時節，鄉間路邊、渠坡河岸到處是嫩生生的馬蘭、薺菜、野芹，可涼拌、可清炒、可做羹燒湯，都是時鮮美味。此時，河灘上螃蜞已出洞，水溝裏春螺正肥嫩，竹園裏的新筍也破土了，炒螃蜞、炒螺螄、腌篤鮮是這個季節最經典的佳肴，還有青糰春餅也是此時最香最糯的點心。一場春雨過後，麥田菜田裏滿溝的雨水潺潺流入小河，小河河水也滿了，許多魚兒泥鰍會逆流涌入田間溝渠，尋覓它們的美食。當此時節，我們這些毛頭小夥子爭著起早，紛紛跑到田頭跳到溝裏摸鰍捉魚。從麥田到菜田，條條溝裏尋找魚鰍的蹤跡，滿頭黃花渾身泥水非常有趣。水溝裏有泥鰍、有鯽魚、有農家的鮑魚螺螄，但我們最想抓到的是塘鯉魚。

　　塘鯉魚在這個時候長得最肥嫩，所以叫菜花塘鯉魚，其形似松江鱸魚，雖肉不及鱸魚細嫩，但身比鱸魚豐肥，口感也並不遜色。魚貴鮮也重肥，塘鯉魚既肥且鮮，故得漁人喜愛。村裏人家有紅燒、有燉蛋，而我最喜歡吃雪菜塘鯉魚湯，做起來方便，吃起來入味。聽説，有錢人家還會放上幾片火腿吊鮮，味道更加香濃。而我們則用自家做的發酵過的雪菜，再從竹園裏挖幾隻嫩筍切成筍絲，那樣煮出的湯汁更為鮮美。農家子弟從小捉魚摸蝦，燒飯炒菜樣樣都會，雖然不知有菜譜，但有日積月累經驗，更有食材新鮮，有時七拼八湊的蔬菜炒在一起也能燒出好滋味。後來進了城，也略懂些烹飪之術，但總是燒不出當年雪菜塘鯉魚湯那個味道。也曾學富人切入幾片火腿但總覺得肉味重了、魚味少了，有喧賓奪主之感。也嘗試過塘鯉魚與羊肉燉，湯是肥鮮了點，但還是體會不到當年清爽香鮮的魚味。原來李漁講“肉不如蔬，能居肉之上者，只在一字之鮮”，現在想想實在精闢。食材新鮮是美食之根本。當年活捉的魚、剛出土的筍、新開罐的雪菜、鄉土的菜籽油、還有一點點土豬油、鐵鍋木蓋稻草，這樣燒煮的魚湯不鮮也難。當然，還得講究湯頭火候，湯多味淡，火過肉老。

　　“鮮”，是農家菜的根本，也是優勢。當地當季當天的時令蔬果、自然魚蝦、自養雞鴨，如此鮮美之食材只在農家有，要尋這種味道也只能去農家了。

　　“這兒今天也許也會有菜花塘鯉魚！”望著田邊被昨夜風雨吹落的一層嫩黃花瓣，我邊説邊喚了同伴往溝渠河連接的地方尋去。昨夜菜田雨水還在緩緩流入溝渠向小河涌去，渠坡河岸雜草稀少，野菜難覓，河灘被水泥石頭封得嚴嚴實實，螃蜞早已絕跡，能凈化水質的青青河邊草也無紮根之地了。好在，有幾隻白鷺在河面盤旋覓食，添了少許生機。這幾年，林多了，花多了，鳥也多了，特別是白鷺常常成群結隊闖入魚塘，漁人甚惱。但近年春燕難得見到回來了，有人説現在農家的門天天關著，燕子哪去做窩呢。是啊，現在是油菜花盛開的季節，也是春燕歸來做窩下蛋待哺的時候，尋常百姓家門戶終日緊閉，燕子也無處安身了……

　　冬去了，春來了，有的也許永去不回了，但每當春暖油菜花開的時候，總是惦記，總想追尋，料知此愁年年有，望著菜花成追憶…

　　也許，這也是一種春日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