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華談初譯童書：還原赤子心態

 

作為一位知名翻譯家，林少華譯的書不少，算來有七八十本，但翻譯少兒圖書，還是初次。

 

一開始，當接力出版社找到林少華，請他為“岩村和朗大自然童話(美文誦讀版)”翻譯時，他並沒有同意。對於一位優秀的翻譯家而言，如果對所要翻譯的作品沒有充分的了解和心靈的契合，是不會輕易攬活的。去年，機會來了。接力出版社請岩村和朗到國內做講座，在閱讀完岩村和朗的作品，同時與岩村本人接觸後，林少華發現了自己與岩村的共通點，那就是，共同的審美傾向——對大自然的熱愛，尤其是對大自然中花花草草、弱小生命的關注和喜愛，那種同情之心和悲憫意識。林少華稱此為“驚喜的發現”：“我應該能夠比較好地傳達他的作品想要表達的意思。”

 

“岩村和朗在城市待了多年，唸唸不忘的還是鄉下的風物，所以很早就從東京搬到鄉下去了。我過幾年退休了，也想搬到鄉下去。”林少華説。

 

另一個答允翻譯的原因是，因為家有小孩，堆滿了童書，林少華發現，圖書市場中兒童文學作品太多了，其中，翻譯作品佔了很大一塊。而在林少華看來，翻譯的文本即使不能説非常粗糙，但也是相當隨意。“看得出，有些翻譯者的心態就不端正。他們可能覺得，兒童文學還不簡單嗎，就這麼幾句話。提筆就來，不大在乎。”

 

在不斷感慨“這本書怎麼翻譯得這麼糟糕”的同時，林少華有了一種“手癢”的感覺，他決定譯一個試試。當然，也有一種使命感在。

 

“對小孩來説，語言更要講究;破壞孩子對語言審美的感受，日後都很難修補。”所以，林少華在翻譯“岩村和朗大自然童話”的過程中，就像對待經典作品一樣，一字一句，字斟句酌，“最起碼要譯得讓自己滿意才能出手”。

 

翻譯的過程中，讓林少華得以一窺岩村和朗的文學世界，驚訝于岩村先生的文學想像力。“想像力誰都有，但文學想像力不是每個人都具備的。文學想像力是一種特殊的想像力。而岩村和朗在文學想像這一點上，可以説是擁有天分，不是大學老師所能夠講述的。”

 

那麼，文學想像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天賦，與一般的想像力區別在哪呢?在林少華看來，“一般的想像力都脫不開日常性，由自己的切身生活體驗和生命感受為基礎。而文學想像力則可以用文字還原某一種意向。比如村上春樹看到一個詞，就想到可以從這寫一本小説。一般人可能注意不到的小東西，作家們卻可以從這出發，上天入地，這就是藝術家的想像力。”畫家、音樂家也是一樣，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色彩和線條，聽到普通人聽不到的聲音和“他們所描寫的來源於現實世界，但到達了精神層面。”林少華説。

 

在林少華看來，日本作家包括岩村和朗，對細節的關注和迷戀是一大特色。“心理的細膩活動，對大自然一草一木，一隻老鼠，一隻蜜蜂，進行細微的體察，然後賦予發自內心的熱愛。”相較而言，中國作家的心靈和精神園地似乎較為粗糙;當然，格局比較宏大，是中國作家的特點。

 

“日本作家一般都粘粘糊糊的，缺乏男性的那種明朗爽快。”林少華以“日本味”稱呼日本作家的語言特點。林少華翻譯過川端康成的幾本名作，如《雪國》《伊豆的舞女》，“只有我去無限貼近他，向他委曲求全，幾乎沒有折中談判的可能”。而村上春樹受歐美文學影響比較多，文筆和語言風格簡潔明快，還帶一點幽默感，是以西方文化教養為背景的那種幽默，而非痞子式的幽默，翻譯起來很舒服。岩村和朗的作品則與村上不太一樣，是地地道道的日語。

 

懂行的人都知道，優秀的譯作相當不易，有時候比寫作更難。因為寫作是寫自己熟悉的東西，而翻譯，則要將陌生的文本消化吸收，成為自己的一部分。優秀的作品如果沒有優秀的翻譯家翻譯，則作品的味道完全不能展現，失去作品本身的價值。

 

在翻譯“岩村和朗大自然童話”的時候，林少華也進入了一種“物我合一”的狀態：“非常暢快。有時候覺得不是在翻譯，而是自己在傾訴。”

 

而其中的關鍵，就是還原到赤子的狀態。“我感覺，有時候童心和年紀沒有太大的關係。”在林少華看來，對於文學家而言，童心是一種很寶貴的資源。如果太老成，太入世，語言風格都很難保持一種純粹。翻譯家也是如此。

 

作為50後，林少華從小看的“兒童文學”都是民間故事一類的東西，但現在，他發現，這類中國本土傳統的東西，在兒童書中已是很小的一部分了。“期待我們的出版界能對中國本土傳統的故事進行系統的梳理整理，出版主流應該放在本土固有的兒童文學資源上來。”

 

在林少華看來，中國兒童文學作家的文學想像力不在外國作家之下。但也許太注重編故事了，思想內涵還是稍欠。“從愛、從美，尤其是對大自然的熱愛，對弱小生命的熱愛，那種敬畏之心、悲憫之情、眾生平等的意識，接近哲學層面的文學感受，在中國兒童文學作家的作品裏好像並不多見。”

 

林少華訂閱了《中華讀書報》，也從報紙上也得到很多圖書的信息。關於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的標準，他有著自己的認定：“得有趣，得讓孩子讀得好玩，他才讀得進去。但是，還是要有文體意識和語言自覺。對於兒童文學來説，很簡單的一句話，其實大有文章可做。”

 

到一定年紀，總是有一份責任感在。“如果出版社有對世界經典兒童文學的翻譯出版計劃，邀請我參與，條件允許，我會參加。”

 

《岩村和朗大自然童話》(美文誦讀版，共4冊)，岩村和朗/著，林少華/譯，接力出版社2013年12月第一版，95.20元

 

中華讀書報記者 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