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我絕不迎合所謂大眾口味

易中天(圖片來自網絡)

 

2005年,易中天登陸百家講壇,以《品三國》一舉成名。次年,同名圖書達到了幾百萬套的驚人銷量,並創下了破紀錄的簽售成績。轉眼間,易中天登陸百家講壇近十年了,而他65歲開始創作的“易中天中華史”,也已經出版到了第十本《三國紀》。從歷史的講述者,變身為以一人之力,完成一套通史的著史者,易中天的身份轉變是怎樣完成的?從《品三國》到《三國紀》,易中天要怎樣完成其歷史敘事?11月17日下午,本報記者奔赴上海朱家角鎮,在水悅茶樓專訪了易中天。

 

一我對過去的史書確有不滿

 

新京報:易老師,你好!

 

易中天:你好!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新京報:2006年的時候,你説過歷史不是少數人的專利。從《品三國》到“易中天中華史”的《三國紀》,你覺得是身體力行在打破歷史層的壟斷權,還是説你本身就是一個知識人,本身你就有這種需求,或者説兩個原因都有。

 

易中天:好像兩個原因都不是吧!其實寫《中華史》是我一個願望,一個長期以來的願望。實際上,早在《品三國》之前就已經有這個願望了。只是沒有找到一種最好的表述方式。為什麼要寫《中華史》?首先,作為Chinese總要找到自己的根。比如海外華人華僑,即便他們已經入籍,依然認為自己是華人。他們很關心中國的狀況,也很惦記自己的祖先。總覺得根在這個地方。因此我就有一個好奇。至少,為什麼華人的身份認同感這麼強?那一定是有原因的。甚至,中國之所以成為中國,也是有原因的。不把這個原因找到,心裏不踏實,這個恐怕是最最重要的原因。

 

新京報:我猜測,這裡面是不是還有一個原因,你以前讀歷史的時候,有讓你不滿意的地方?65歲的時候身體力行做這麼一個大工程,肯定有一個動力來源。

 

易中天:對,我完全同意你的判斷。以前讀歷史書確實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第一個,《二十四史》帝王家譜。所謂本紀,就是以帝王為歷史的線索。《資治通鑒》的意思更清楚,就是治老百姓的。如果這種寫法繼續延續下去,第一它是維護統治的,第二與我等無關,那要它幹什麼?它也永遠只能找到發現統治的得失。

 

新京報:怎麼樣治人。

 

易中天:對,它頂多就只能總結出這個東西來。我們民族要實現偉大復興,這個答案《二十四史》是不會告訴我們的。為什麼鴉片戰爭以後,會有這一百多年來的起伏跌宕,《二十四史》也是不會告訴我們的。將來我們怎麼面向世界?在我們的生活越來越發生巨大變化的時候,每個個人何以自處?這些問題《二四十史》也是不會告訴我們的。

 

新京報:《二十四史》之後的呢?

 

易中天:基本上豈非全球視野,好像我們民族的歷史是全封閉的。這是第二個不滿意的地方。第三個,大多數史書寫得實在不好看。它是給歷史工作者看的,不是給廣大讀者看的。而歷史不是某些人的專利,你要打破這個專利,就必須讓歷史變得可以親近,我們讀歷史就應該像看自己鄰居家的大叔大媽過日子,或者看自己的爸爸媽媽過日子。

 

新京報:這就是《中華史》要達到的目的吧?

 

易中天:正是。這個《中華史》的任務是:第一要弄清楚我們從哪來;第二要弄清楚我們在怎麼走;第三如果有可能,回答我們到哪去。這是《中華史》第36卷的任務。至少,第36卷會回答:我們從哪來,我們是怎麼走過來的,我們為什麼會這麼走。

 

所以,我把36卷本《中華史》的主題歸結為這樣一句話:三千七百年以來我們的命運和選擇。最重要的是要回答為什麼,而過去的史書往往只講是什麼,不講為什麼。即便講為什麼,它也是講很直接的,而不去挖他背後的東西。我是主張邏輯與歷史一致的,這是黑格爾的方法。我認為在歷史的現象背後一定有原因,原因的後面也有原因,最後有一個總原因,這個總原因就叫歷史的邏輯。歷史是有邏輯的。

 

二我不是通俗,是親切的高端

 

新京報:你剛才説到了讓歷史變得可以親近。其實從2005年你登陸百家講壇馬上就十年了,你講述歷史方式的成功,當時你受歡迎的程度,包括《品三國》非常驚人的銷量是個奇跡,回頭你看,你覺得在歷史的通俗講述中,有哪些值得總結的地方。

 

易中天:我並不很認同“通俗”這個説法。儘管大家都説通俗不等於庸俗。但大多數通俗讀物追求的不是通,而是俗,或流於俗。通而不俗並不容易。

 

新京報:大眾化吧。

 

易中天:我對大眾化也不太認同。其實《中華史》並不大眾化,它是一個高端産品,不是通俗讀物,也不是大眾讀物。所以,我從不問銷量。如果它銷量很不錯的話,那只能説它是蘋果6,蘋果6不是大眾産品,它賣得也不便宜,但是它照樣可以受歡迎。我絕不迎合所謂大眾口味,我的態度很簡單,就是你愛買不買,愛看不看,一定要高端。《中華史》絕對是高端産品,但高端不等於拒人于千里之外。高端可以親切,關鍵你自己不要端架子。

 

三吃不到放心肉,買得到放心書

 

新京報:但是讀者有權要求這些書是可靠的。

 

易中天:當然。吃不到放心肉,還能買不到放心書?

 

新京報:你的辦法是?

 

易中天:每一個史實,包括歷史人物的每句話,我都在後面註明出處。也就是説,我保證我講述的這段歷史至少是有案可稽的。我不能説我講的歷史是真實的,因為原始記錄都有可能是假的,這沒有人能保證,誰要説能保證就是一個騙子。但是我能保證,第一我是有案可稽的,不是我信口雌黃。第二個我要保證的是,在即便有案可稽的情況下,盡可能的真實。

 

新京報:這又怎麼能做到呢?

 

易中天:讓證據説話。我要求證據有三個:文獻、文物、文字。在文獻和文物發生衝突的情況下,取文物不取文獻,因為文物是不會撒謊的。還有古文字是不撒謊的。這樣就能避免非歷史專業寫作者常常會犯的錯誤。

 

四對寫史潮流,我只能亦喜亦憂

 

新京報:2006年《品三國》的成功,使得很多人投入到歷史寫作,甚至一些從來不寫歷史的作家,也投入到歷史寫作裏面去了。作為一個先行者,你怎麼看這個潮流?

 

易中天:這個只能問他們了,我實在是不方便評論,也無權對別人説三道四。可能很多人明白幾點:第一原來歷史讀物還可以這麼受歡迎,以前歷史書是沒人看的,現在知道了,歷史書還是有人看的。第二個,原來歷史書也可以這麼好看。可能還有第三個原因,原來寫本歷史書還能掙點錢。我想可能有人明白了這三點。不能説這就是人家的想法,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對於這個潮流,我只能表示叫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我們本來就是一個歷史感很強的民族,這是中華民族的傳統。中華民族沒有宗教,但是有歷史。我們能夠回歸這樣一個傳統,至少不能説是壞事。但任何事情一旦成為潮流,一定魚龍混雜,泥沙俱下,這是不可避免的。那麼,怎麼能讓我們的讀者來鑒別?你不能要求讀者都是歷史專業畢業的。

 

五《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為何沒火

 

新京報:你在《品三國》之後,又講過《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當時我跟你做過一個採訪。我感覺,跟《品三國》相比,應該説,這是你更樂意向讀者傳達的內容。但是從當時的實際情況、觀眾和讀者層面來説,它的受歡迎程度不及《品三國》,這是不是你想給的跟讀者想要的有一個錯位?

 

易中天:有多重原因。第一個原因就是“時”,《品三國》成功也有多重原因,正好踩在那個點上了,這是一個原因。當時百家講壇經過閻崇年劉心武這些人的努力,開始有了知名度。如果我早兩年去百家講壇講《品三國》,也未必那麼火。

 

第二個原因,題材。三國在中國是家喻戶曉,應該説是大中華文化圈內家喻戶曉。後來我還去韓國,跟韓國作家做這方面的對話,他寫了一本書叫《三國志》,但是在韓國裏面“志”是故事的意思,實際上在日語裏面叫“物語”,實際上他們是寫小説,不是寫歷史。包括日本的一些作家,寫的都是小説,不是歷史。但是確實知名度很高,家喻戶曉。如果不是這個題材,也未必那麼火。

 

新京報:對於先秦諸子百家爭鳴,觀眾和讀者肯定沒有那麼熟悉。

 

易中天:是的。這個題材大家覺得比較陌生。但實際上很難説,是我們得到了不對的心理暗示,總覺得《先秦諸子百家爭鳴》這個東西肯定很不好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我也可以講一個例證。後來我受邀到美國訪問,到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講“先秦諸子”。主辦方非常為難,説沒人來聽。我説不行,我説美國其他地方都可以按你們的想法去講這個講那個,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胡適先生待的地方,我必須講“先秦諸子”,結果那場演講推遲半個小時舉行。為什麼?人滿為患,臨時加坐椅,盛況空前,讓主辦方大吃一驚。

 

另外,我講《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時候,百家講壇已經開始退潮。也就是説講《品三國》的時候,正好那個潮往上。到了高峰必定要退潮的。何況講《先秦諸子百家爭鳴》的時候,某些媒體帶頭唱衰百家講壇,製造百家講壇收視下滑的假新聞。這個假新聞製造出來以後大家都相信,然後大家都不看。新聞的規律就是,人咬狗是新聞,沒咬過它也相信。沒辦法。

 

六寫《中華史》就像做外科手術

 

新京報:你説過,講歷史有三種講法:第一為正書,就是以史書為記載,也不編造事實;第二是“趣説”,在歷史其裏,文學其表,既有歷史真相,也有文學趣味。為此,你會加進去一些無厘頭一些搞笑的語言,以調動觀眾聽講的興趣;第三是“妙説”,在前兩説的基礎上對歷史進行分析,給觀眾一個啟迪,這是最高境界,但需要哲學修養和社會閱歷。從十年前的歷史講述,從之前的《品三國》到現在寫《三國紀》,你覺得這種講法有哪些變化或者異同?

 

易中天:圖書和電視是不一樣的,《中華史》不會無厘頭。寫這套書我對自己的要求,就是要求非常乾淨。一句就是一句,一刀就是一刀。我覺得到了這個份上,能夠成為很好的外科大夫了,每一刀下去都是準確的。但是,它依然是好看的。但是它的表述方式跟《品三國》完全不一樣。因為那是電視節目,口語化,而《中華史》絕對不口語化,要求的是典雅的文字。

 

新京報:而且我是感覺它的節奏非常快,它的節奏很明顯的。

 

易中天:這也是我的一個要求,要求它的節奏一定要快。我甚至希望,真正喜歡讀書的人,拿起這本書來,要讀得透不過氣來。因此我會用那種偵探小説的辦法,不斷設置懸念。歷史當中本來就有很多謎團,它不是我設置的,這是歷史本身的,它本身就有很多謎,有很多我們弄不清以及為什麼,關鍵你有沒有這個問題意識。

 

七我這種寫法一般人學不來

 

新京報:但你會把問題用最簡短的語言表述出來。

 

易中天:在某種意義上,我是用寫劇本的方式在寫《中華史》,每一個主要人物的出場都是經過設計的。它甚至不按歷史順序出場,但是出場一定要有一個亮相。《百家爭鳴》第一章第一節第一句話就是“莊子一身劍客裝束站在了王的面前”。這個開頭我想了很長時間。它要求達到一個什麼效果?把場景、氛圍、歷史感,一下子交給讀者。而這個絕對不是編造出來的,這是莊子原書裏面就有的。唯一的跟一般人寫歷史不同的是,按照《百家爭鳴》次序要先寫孔子,我先把莊子端出來,然後調回頭來是孔子。

 

新京報:不按牌理出牌?

 

易中天:牌理也有,但不是學院派的。我會在《中華史》裏面用各種各樣的手法,戲劇的,電影的。甚至好萊塢大片的。好萊塢大片要求五分鐘有一個亮點或者什麼事出來。所以我在寫這套《中華史》時,就像一個電影導演在做剪輯一樣,把歷史重新裁剪過。

 

新京報:這種方法是從哪來的?

 

易中天:這是多年做電視做出來的經驗,確實是一般作者達不到的。這個我大言不慚地説,不是一般人學得來的,你必須要有做電影,做電視的經驗。我當年做百家講壇的時候,後期製作我是跟蹤的,跟著製片人和編導學手藝。

 

新京報:會剪片子嗎?

 

易中天:動手不行,怎麼剪知道。一般人做事情,都只管自己這一部分。我做事情,從頭到尾整個流程都要管到底。如果做電視的話,從前期策劃、文案到錄影、剪輯、播出,我全部要弄清楚。這一套書編輯工作我全部參加了,我至少要知道你的流程。所以我現在交給他們的稿子,是版都排好的,所見即所得。我要知道這本書,將來在讀者面前是什麼樣子,閱讀的時候感覺是什麼樣的。

 

新京報:是的,我相信很多人想為什麼易中天的書賣得這麼多,沒想到你在背後用這麼多的方法和心力。

 

易中天:他們想不到背後的艱辛,你看起來都是明白流暢的,這本書沒有任何不明白,不流暢的地方。我會一步一步往前推,我希望要達到的效果,要順著讀,你只能一口氣讀下去,每個後面都有鉤子。

 

八親力親為效率更高

 

新京報:是,你剛才也説到了編輯,還有整個過程。現在我想知道一下,你當時説過,《中華史》有三個團隊的支持,我想知道,你和顧問團隊,編輯團隊之間怎麼進行協作的?哪些部分是顧問團隊負責的?

 

易中天:顧問團隊解散了,只剩下我和學術顧問陳勤電話溝通,編輯團隊也縮編了。我是這樣的工作程式,每一卷先做年表。年表都是我自己做的,人家做的年表我看三遍也記不住,也弄不明白。只有自己親手做年表,我才對這段歷史清清楚楚。後面的事情,插圖我也管,直接跟美術編輯和插圖作者溝通。實在講不清楚,開會、面談,我拿張紙把草圖畫出來。

 

這項工作,開頭搭點工夫,工藝流程制訂好了以後,後面很快。

 

新京報:《中華史》第一卷出版的時候,當時有人對你説能不能完成表示質疑,當時你是很有信心。《三國紀》是第十卷,你的信心是否依然強大?如果強大,你的基礎是什麼?

 

易中天:我現在不能説保證完成,因為還有不可抗力,我只能説,我保證努力完成。而且現在進展很順利,整個的過程也很平穩,現在你們看到的是第10卷,第11卷將在後天交稿,今年春節之前交稿南朝北朝。第二部就完成了,也就是説到明年春節之前,我這邊會完成三分之一。

 

新京報:你原來説的,每個季度兩本。

 

易中天:做不到每個季度兩本。但還是很快。因為我現在除了寫《中華史》之外,什麼都不做。謝絕所有電視臺的邀請,謝絕各類活動的邀請,不上網,不玩微信,不看新聞,不對時事發表評論,也不看與工作無關的書,除了偵探小説。

 

新京報:從方法上來借鑒到《中華史》的寫作。

 

易中天:人總要有一點娛樂,我唯一的娛樂就是看偵探小説。它有時候會給我一些啟發,以至於做到古龍説的,在最不可思議的時候,從最不可思議的角度,用最不可思議的手法刺出了一劍,全力以赴吧。

 

九《中華史》不會變成爛尾樓

 

新京報:從前十卷寫作到現在,你覺得哪些地方內容和問題,讓你處理起來覺得比較棘手?

 

易中天:是第11卷《魏晉風度》,光是一個五胡十六國,就非常複雜。別的不説,一個八王之亂,它牽扯的人不止八個,名字又怪裏怪氣的,將來到了南朝北朝也是,什麼拓跋之類的,你怎麼讓讀者有興趣讀它,這是一個大難題,很費勁的。而且“魏晉風度”歷史上評價是褒貶不一的,它不像《百家爭鳴》,大家一致公認,這是我們民族思想文化史上的黃金時代。這是全世界的共識,一點問題沒有,你只是怎麼樣把它説清楚而已,當然這也並不容易。

 

新京報:對魏晉風度爭議很大。

 

易中天:但是已經快完成了,而且將來你看到,我相信你會覺得一樣好看,因為這對於我來説,是不可以馬虎的事情。我要保證兩條:第一條一定要保證好看,還不搞笑,還不無厘頭,還不通俗化。它得是高端的,又是好看的,又是親切的,又是可愛的,這是一定要做到的。並且,它裏面一定要有價值觀,要有價值判斷。也就是説,它不但要好看,而且希望讀者讀了以後有所得,能夠眼睛一亮,最好能拍一下桌子。這個標準是絕對不能降低的。這裡面有一個問題,就是你前面提到的問題,信心的問題。這個很簡單,這裡面有一個很簡單很簡單的道理。

 

曾經有人擔心,説得很白,擔心你這個《中華史》會變成爛尾樓。為什麼?他説這本書引起的反應不會很強烈,甚至媒體未必很關注,你得不到這樣的鼓勵,很可能心氣就降下來。我説我不會。為什麼?很簡單,我不是為了喝彩寫這本書的,我不圖這個,我也不是為了賺錢來寫這本書。如果要賺錢的話,我有更容易的辦法。實際上相反,我為了寫《中華史》少賺了很多很多錢。我現在出去做一場商業演講出場費,比他一本書的版稅還多。那個只需要兩個小時,這需要兩個月。這個賬誰都算得出來。如果你既不想得到掌聲,也不想賺很多銀子,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心願,那就不會變成爛尾樓。更重要的是,我在寫作當中得到了快感,而且我堅信一個作家當他寫作的時候,自己都沒有快感,讀者是不會有快感的。這樣一種快感,它本身就是動力。

 

十關鍵在於問題意識

 

新京報:你曾經説過,自己的知識背景不如範文瀾這樣的學者,但是自己可以揚長避短,知識背景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思想方法,你是怎樣將自己的思想方法貫穿到《易中天中華史》的寫作中?

 

易中天:這我答不上來,它好像自動就貫穿了。

 

新京報:我想這裡面應該有一個方法。很多人也有自己的思想方法,但是運用起來的時候,就好像特別僵硬。

 

易中天:恐怕是有思想,沒方法,更可能連思想都沒有。如果真是有思想方法的,這個思想方法和自己融為一體,確實是自己的,就會表現出來,不需要刻意,就像開車的人,開到最好的時候是人車一體,你不能問他是怎麼做到的。

 

對我而言,思想方法應該來自德國古典哲學的訓練,因為我是酷愛德國古典哲學的,從康德、黑格爾到馬克思、恩格斯,讀了很多他們的書。這個訓練應該是很重要的。剩下的就是技巧問題,現在回過頭去看以前的作品還是不滿意,你可以比較,也會發現我以前的那些作品和“中華史”相比較,“中華史”要乾淨利落得多。因為當時有讀者給我提了一條意見,説讀你這些書覺得啰嗦,這是一种老態。所以自從我寫“中華史”以後,我覺得我在心態上已經變成90後了,再加上長期做電視的一些技巧,它會變得更好看。

 

因為我有一個關於教育學的觀念,我主張教學要有問題意識。我們很多大學生,畢業以後是不從事本專業工作的,是不是意味著他這個大學就白念了,難道他讀大學只是為了混一個文憑嗎,買一個學位嗎?如果不是,我們高等教育意義何在,到底要給我們學生什麼?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能力。這個能力概括為四句話:發現問題、提出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只要有這四種能力,他將來畢業以後從事任何專業都是成功的。

 

新京報:寫《中華史》也一樣?

 

易中天:是的,一定要有問題意識。你有問題意識,才會在別人發現不了問題的地方發現問題。所以我的寫法是,很多人一筆而過或不太在意的地方,我反倒會濃墨重彩,因為裏面有問題。比方説《漢武的帝國》這本書裏面,我就講到一個問題,漢惠帝劉盈和漢武帝劉徹都是未成年人繼位,但是漢武帝繼位之前加了冠,行了成年禮,以便他名正言順地去當皇帝。劉盈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拖到繼位後第四年,已經二十一歲了才加冠?因為要等另一個人成年,這個人就是劉盈的皇后,張皇后。為什麼等她成年?因為她是呂后的外孫女。這往往是人家不注意的地方,往往是讀書的時候就一眼掃過去了,而我一定會在這種歷史的細節裏面找出大原因,這就是《中華史》的特色。

 

十一不能對歷史刑訊逼供

 

新京報:之前,顧準有一個史官文化的説法,就是以政治權威為無上權威,使文化從屬於政治權威,絕對不得涉及超越政治權威的宇宙與其他文化的文化之位。我們剛才也説過,《資治通鑒》就是統治者借鑒怎麼治理天下的東西。因此他們在寫歷史的時候,與統治無關的史料,自然視而不見,與王道無關的思想也只是不提,倒不是故意屏蔽,而是根本不能研究。顯而易見,《易中天中華史》不會受到傳統文化維護者的青睞。之前你跟秋風有一個論戰,他們這些新儒家肯定不會覺得你這個寫得好。如果有人覺得你這個書是另外一種形式的觀念先行,你怎麼反駁?

 

易中天:是。所謂觀念先行的問題在哪?首先我們要肯定,反對觀念先行不能走到另一個極端,就是不要史觀,這個我是不同意的。問題在什麼地方?你不能在研究之前下結論,你不能説先下一個結論,儒家是主張憲政的,然後去找材料,曲解古文原意,這個我是堅決反對的。所以,如果我在寫作《中華史》的過程當中,通過研究發現我以前的某些判斷錯誤了,我會做修改。

 

新京報:比如?

 

易中天:比如以前我們老説中國古代是封建專制主義,這個結論我現在予以推翻。因為封建是分權制,它不可能專制。周制轉秦制的變化,就是由分權變為集權,集權再走到專制。開始還是開明專制,然後才是不開明的專制,最後才走到獨裁。獨裁從朱元璋開始,絕對意義的獨裁是要到康熙雍正。這些東西你根據史料,你得出這個結論,你就只能修改自己的觀點,這就是我跟觀念先行的區別。不能説我要堅持這個觀點,所以我去找材料,然後來證明。這就是對歷史刑訊逼供了。你可以懷疑某某人是犯罪嫌疑人,你可以懷疑他是兇手,但是如果你找到證據證明他不可能作案,你就得推翻你的結論,你必須推翻。

 

新京報:你的方法是?

 

易中天:我堅決按照法治的精神,一定要證據説話。而且我還堅持幾條:第一不能是孤證,至少三個以上證據;第二證據本身要可靠。比如有人説商代就講以德治國,證據在《尚書》的《盤庚篇》。但這個書是後人做的。我根據考古學的發現證明,德治是在周。我拿出來的證據,是甲骨文和青銅器。甲骨文裏面的“德”是“得到”的意思,表示道德的德最早出現在周代的青銅器何尊。這雖然不是鐵證,卻是銅證。我是重證據不重口供。

 

新京報:“易中天中華史”吸收了許多非常著名歷史大家的研究成果,你肯定也不是他們這一類的歷史學家,因為他們是要發現新史料,要做非常週密的論據考證,然後得出結論。這是不是能夠説,你沒有他們那種在歷史學研究創新上的初衷,更多的還是那種價值的宣揚?

 

易中天:可以這麼説吧,我更想知道的是“為什麼”,而不是“是什麼”。我比較討巧的辦法,是會利用那些靠得住的歷史學家的研究成果,他們已經把“是不是”的問題搞清了。如果我不懷疑的話,我就直接用他的結論,尤其是考古學方面的。懷疑的話我就會去找原始材料,來自己弄清楚是還是不是,是這樣還是那樣,到底是哪樣。

 

新京報:也就是説,你在利用他們的研究成果的時候,也有一個辨別和檢驗的過程。

 

易中天:對,就像法庭一樣,控方和辯方提供的證據是否採信,要看這個證據的可靠程度。最靠得住的是考古學的發現,文物不會撒謊。比如不少人把仰韶文化彩陶中的魚紋説成是圖騰,就不能採信。因為魚是生殖崇拜的象徵,不是圖騰崇拜。這是採用了趙國華先生的研究成果。

 

新京報:歷史學家的某些學術觀點,你也會引用?

 

易中天:當然。比如從《品三國》到《三國紀》,就引用了陳寅恪、呂思勉、田余慶等先生的觀點。這些觀點甚至是指導性和綱領性的,讓我們對這段歷史有了高屋建瓴的認識。

 

新京報:對歷史文獻,又怎麼處理?

 

易中天:歷史文獻比如二十四史就是“口供”,或當時史官的“筆錄”。這些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我會進行比照,把所有的口供和筆錄都列舉出來,然後看哪個更靠得住。事實上,你是否採信某一個證據,你自己心裏是要有一桿秤的。

 

新京報:你的秤是什麼?

 

易中天:邏輯,還有常情常理。比如孫權決定聯劉抗曹,起決定作用的是諸葛亮還是魯肅?《資治通鑒》和《三國演義》都説是諸葛亮,但這是不合邏輯的。真正的關鍵人物其實是孫權自己。只不過,魯肅幫他算清了政治賬,周瑜幫他算清了軍事賬,諸葛亮幫他算清了聯盟賬。三人當中,魯肅作用最大,我在書中有詳細的邏輯推理,依據就是常情常理。

 

新京報:但是,歷史有時也有偶然性,常情常理就可靠嗎?

 

易中天:相對可靠。你想吧,實行陪審團制度的國家,所有陪審團成員都不是法學家,只不過是普通公民。他們靠什麼判斷被告有罪無罪?就靠常情常理。因此,如果史料的記載不合常情,肯定是靠不住的。

 

新京報:判斷之前,你自己就沒有先入為主嗎?比方説要做翻案文章。

 

易中天:翻案文章都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不能為翻案而翻案,更不能先入為主。先入為主就是觀念先行,觀念先行就是有罪推定,下一步就是刑訊逼供了。我的主張是無罪推定,疑罪從無。如果做不了判斷,寧可存而不論,只列舉事實,擱置爭議,把判斷權留給讀者。

 

新京報:從《品三國》到《中華史》,我覺得原來你多少像一個歷史的評論者,但現在你是著史者。這種身份的轉變,為你的寫作帶來了怎樣的變化?

 

易中天:主要是任務不一樣了。比如説《品三國》把這段歷史,夾敘夾議,一邊把歷史事實告訴大家,同時進行點評。而現在要做的事情,是要弄清楚三千七百年以來我們的命運和選擇。

 

新京報:而且把你的想法和思想貫穿在裏面。

 

易中天:是的。當然它轉換得很痛苦,第一卷和第二卷,差不多寫了一年的時間,不斷地推翻。最後找到最恰當的表述方式,實際上就是要找到一個表述方式。馬克思説研究的方法不等於表述的方法,一定要找到一個最恰當的表述方法,這個費了很大的工夫,但是現在已經上路了。所以這個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

 

十二我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新京報:我拿到《三國紀》的時候,它的篇幅之短出乎我的意料,因為你是講這個起家的。包括你書後面也説了,有些人非常期待,但是你自己非常惆悵。從史料的取捨上,你遵循的是什麼樣的原則?在這個過程中有沒有削足適履的做法?

 

易中天:如果沒有“履”,那就不存在削足的問題。我這個人,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又不靠這個賺錢、拿獎、評職稱,為什麼要沒事找事地給自己弄雙鞋穿呢?何況那鞋還是別人的?所以,我並不需要事無巨細地講完中華的歷史,很可能有些東西就是一筆帶過,甚至只字不提。我不求全責備,也不怕人家批評説,你怎麼連什麼什麼都沒寫。愛説就説吧,無所謂!許倬雲先生是歷史大家吧,他老人家寫《西周史》,當時就有人批評“居然連周公的事跡也不提”,但許先生的這部著作卻是經典。有所不為才能有所為,面面俱到一定平庸。

 

新京報:那麼,哪些可以有,哪些不必有?

 

易中天:這要看你想幹什麼。我的目的,是要弄清楚三千七百年以來我們的命運和選擇,因此歷史的拐點一定不能沒有,比如啟廢禪讓、西周封建、秦並天下、獨尊儒術、五胡入華、隋唐改制等等。不是拐點的地方,可能就跳過去。

 

新京報:選材方面還有沒有別的考慮?

 

易中天:為了讓大家有興趣讀《中華史》,我盡可能用大家熟悉的東西來帶出不熟悉的來,這是一個寫作的原則或者説技巧,或者説方法。比如《魏晉風度》有一章,我會這樣開頭:諸葛亮第一次北伐那年,嵇康四歲。又比如《兩漢兩羅馬》,我會説:曹操十一歲那年,羅馬使團來到了洛陽。這就比説“東漢桓帝延熹九年”更能讓人明白。

 

這其實都是一些技巧和伎倆。我很不喜歡專業歷史學家的“西元前七世紀”這種表述。你説一般讀者,他哪知道西元前七世紀是什麼時候?實在沒有辦法,我也會用西元或西元前多少多少年,但我後面一定會加上一句,也就是中國的什麼時候,拿一個大家都很熟悉的事件,把它勾連起來,讓大家一讀就知道這是什麼年代。比方説,居魯士是在西元前538年進入巴比倫的,這一年中國的孔子十三歲。

 

新京報:你確實考慮得很細緻。

 

易中天:我一定不放過細節。某些一般學者認為不能不寫的事,我可能整件事情都舍掉。但一些很小很小的小細節,我反倒把它寫得清清楚楚。為了什麼?就是要把讀者帶入現場。比如八王之亂,幾句話就説完了,一筆就帶過去了,但裏面的一個細節,一整段對話都有:

 

賈皇后問:你來幹什麼?

 

司馬冏答:有詔抓捕皇后。

 

賈皇后説:詔書都是我發出的,你奉誰的詔?

 

司馬冏不回答。

 

賈皇后又問:起事的是誰?

 

司馬冏答:趙王。

 

賈皇后説:繩子拴在了狗尾巴上,當然是這結果。

 

新京報:這個細節,讀起來像小説一樣。

 

易中天:細節要像小説,骨頭要像論文。比如《魏晉風度》最後一章,我會講為什麼魏晉會出現這樣一種風度,它價值和意義是什麼?我認為魏晉人的人生追求就是“真實、自由而漂亮地活著”。可惜,它的真實是不真實時代的真實,它的自由是不自由時代的自由,因為它的獨立是畸形的獨立,所以它的漂亮是病態的美。這裡面也會有很多的故事、細節去説明它。不但要有證據,而且這個證據還得是鮮活的,讓讀者看了以後會産生共鳴的,這是原則。

 

十三集權是歷史的必然,腐敗是帝國的胎毒

 

新京報:我讀過白鋼主編的《中國政治制度通史》,它裏面有一個研究結論:中國的專制制度確立之後,對社會的控制,包括統治技術,這種專制的手段,一個朝代比前一個朝代收得更緊,包括一些少數民族的政權,以前還沒有那麼專制,但是他們的最高統治者覺得漢人的這套方法,對我來説更有利於控制。《三國紀》181頁,你有一個結論,“總結經驗、吸取教訓,想都別想”。但是,從中國政治制度的發展來説,它似乎又是一個合乎邏輯的結果。

 

易中天:對,這就是歷史的邏輯問題了。首先我想問,今人看古人,和古人看古人,誰更明白?我的結論是:今人更明白。為什麼?因為人體解剖是猿體解剖的一把鑰匙。先認識人,就可以更好地認識猿,雖然人是從猿過來的。另外,我個人有一個生活經驗,下一代看上一代,比上一代看下一代看得明白。因此可以邏輯得出結論來:我們看古人,要比古人看自己明白。這也是我自信心的原因。

 

中國的國家史一共三段。第一段從西週到戰國,或者西週到春秋,我稱之為邦國時代。邦國制度的特點,是上面有一個天下共主,就是天子,下面有諸侯,有大夫。諸侯有國,大夫有家。天下、國、家,三級所有,這就叫封建制,也叫邦國制,國家權力是一級一級分下去的。

 

新京報:邦國制度是分權制。

 

易中天:是分權制,也是君主制。辛亥革命以後是第三段。

 

關鍵是中間這一段,從秦始皇到清末,我稱之為帝國時代。這個時代兩千多年,很長。人類文明史上沒有哪一個帝國有兩千年的,由此我們可以邏輯地得出一個結論來,中華帝國是人類歷史上最典型的帝國。它年頭最長,最典型,最成熟,最完善,這不是一個邏輯的結論嗎?

 

新京報:是。

 

易中天:既然是這樣,我們就可以邏輯得出第三個結論來:必有原因,否則沒道理。這就要找出道理在哪,為什麼必然是這樣,必定是這樣。

 

新京報:你認為道理在哪?

 

易中天:大陸農業民族,首先有一個安全問題。農業生産週期太長了,很不靠譜,必須保證安定,能夠安安靜靜種田過日子。這是農業民族的基本要求,而農業民族是沒有能力抵抗外敵的。因此必須要有國家,也因此世界上所有的國家最早都是由農業民族建立。遊牧民族建國都是跟農業民族學的。首先要定居,然後要安全。先做一個土圍子,把自己圍起來,變成一個村落。村子越做越大變成城,最後變成了國,就這麼一個邏輯。人類最早的國家都是這樣的,一個城市加周邊農村,叫“城市國家”。由城市國家組成的天下,就叫“邦國”。西周就是這樣。

 

新京報:周天下為什麼會變成秦帝國?

 

易中天:因為幅員遼闊。這麼廣闊的國土,要保障安全,唯一的辦法就是建立一個大帝國。所以秦的一統天下是有歷史必然性的。秦不來統,別的人也要來。但是搞成大帝國以後,有一個管理問題。當時那樣的交通條件,通信設備,又幅員遼闊,人口眾多,怎麼管?唯一的辦法就是集權,中央集權,除此以外沒有出路。集權就必然要加強皇權,也就必然要一步一步從集權走向專制,從專制走向獨裁。這就是邏輯。然後集權集到最後,必然崩潰。因為集權集到獨裁的時候,就走到了自己的極致。任何東西走到底一定要彈回來的,它走不下去了。

 

新京報:這麼説,沒有鴉片戰爭和西方列強,清也會亡?

 

易中天:歷史不能假設。但改朝換代,多半不可能。因為帝國制度發展到清,已經相當完善和完備。有清一代,沒有宦官擅權,比如明;沒有外戚干政,比如漢;沒有廢殺皇帝,比如晉;沒有藩鎮割據,比如唐;沒有王綱解紐,比如隋;沒有民不聊生,比如秦;沒有種族歧視,比如元;也沒有大面積的國土淪喪,比如宋。它為什麼會亡?憑什麼要亡?

 

大清帝國雖然解決了許多問題,比如民生問題,民族問題,接班人問題,甚至農民起義問題。但有一個問題它解決不了,那就是腐敗。腐敗是帝國的胎毒,治不了的。我最近會重新出版《帝國的終結》一書,裏面有詳細説明。總之,如果沒有鴉片戰爭和西學東漸,大清會亡于腐敗,由腐敗而腐爛、腐朽,一點一點地枯萎和糜爛,全身潰瘍而死。

 

十四最好戒掉“三國癮”

 

新京報:你之前也説過反對以論帶史。在《三國紀》中,我看就有《千年一夢》這一節,從161頁到166頁,你用了6頁,對《三國演義》的價值觀做了一個很詳細的辨析,也提出了你自己的見解。在後記中,你用了五頁的篇幅,批評三國表現出的國民心態,你是不是用歷史的酒杯澆自己的塊壘?

 

易中天:那倒也不是。實際上寫到這個地方,這些話必須説出來。我們讀歷史也好,寫歷史也好,到底為什麼?就個人而言,無非是讓自己活得好一點。説得再大一點,讓我們整個國家民族也好一點。如果發現了不好的東西,為什麼不説出來?那就得説。而尤其是在三國這一段,因為《三國演義》的影響太大了,它繞不過去,非説不可。所以這些文字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新京報:這也是你得到寫作快感的一種方式和必然。

 

易中天:對,當我覺得這個地方真是有話要説的時候,我是一定會説的,我不會管人家怎樣説,歷史書怎麼可以這樣寫,我根本不會管這個問題。因為我再説一遍,它在命名之初就意味著,它就是獨一無二和與眾不同的。

 

新京報:會有你自己的烙印。

 

易中天:對,強烈的,鮮明的烙印,一定的。五年以後我們看吧,因為還有五年,按照計劃。

 

新京報:你説,《三國演義》歷久不衰,百看不厭的就是八個字:心機、算計、權術、謀略。他們可以用於戰場、官場、商場和情場。但是,你自己恰恰是因為2005年講三國而成功,這算不算是一個悖論?

 

易中天:當時《品三國》的時候,就沒怎麼強調它的一些權術和權謀,是想能夠改變這種功利心態,可惜改不掉。當我們的經濟完全變成市場經濟以後,也許會改善。至少現在還是一點點在改,一點點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