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國作家眼中的中國性格

原標題:一個美國作家眼中的中國性格

 

 

近日,收錄了美國人何偉曾經發表在《紐約客》雜誌上的專欄文章,以及他長篇紀實作品中的精彩故事的合集《奇石》一書,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

 

1996年,何偉從美國來到中國,在重慶市涪陵區擔任教師,隨後成為《紐約客》駐北京記者。何偉在中國生活多年,他對中國上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的經濟騰飛時期觀察深入。何偉將對中國印象寫成非虛構作品《江城》、《甲骨文》、《尋路中國》。因而,他被認為是“關注現在中國的最具思想性的西方作家之一”。

 

細節可以拼貼出普通人的生活

 

何偉有一個筆記本。這是他作為非虛構作家的重要道具:他會記錄任何一個場合他所能看到的細節,剛來中國時他就如此。“可能與外國人來中國有關,或者因為我要寫非虛構文章,所以特別重視細節。”何偉説。

 

他在《奇石》一書所收錄的文章《永沉江底》中出現這樣的敘述:周淑榮搬出了自己的物品——一隻打了氣的內胎、一個裝著鉛筆盒和作業本的流氓兔背包。大人們忙著往上搬傢具,最小的女孩坐在南瓜地裏的桌子邊上靜靜地抄寫著可問:春雨綿綿下,出門看桃花。這是一篇講述居住在三峽附近的人們,面對三峽工程,不抱怨,不抗爭,迅速適應任何環境的文章。何偉記述了周家人離開三峽前的準備。

 

在何偉看來,這樣的細節可以拼貼出中國普通人的生活。他認為,之所以關注普通人,是因為在他們身上發生的變化,可能是國家發展變化的微小體現。

 

“許多人覺得普通人、小人物沒意思,所以,記者很難有機去寫他們。其實,如果採訪得夠深入、寫得夠好,小人物的故事和歷史都很有價值。並且,這也是我的責任。”何偉説。

 

讓人開口的最好方法就是耐心

 

何偉的中國經驗裏有一條:中國人生性不適合講故事,他們常常過於謙遜,不願意成為關注的焦點。

 

因此,他在2000年成為記者之後,學會了耐著性子寫新聞。“一般要等上數月乃至數年時間,我才能讓一個人無話不談。”何偉記得這是父親教給他的方法:如果想對某個人真正有所了解,就不能沒有耐心,每時每刻都至關重要,沒有例外。

 

在中國,何偉的認知經歷了兩個階段:剛來時,發現自己對這裡一無所知。當漸漸熟悉後,他意識到周圍人的感覺跟自己一樣——這個國家變化得太快。在中國誰都不敢誇口自己的知識夠用。

 

在快速發展的中國,何偉開始思考自己的研究方法。他找到一個模式:選擇在一個地方,對一些人進行長期觀察,以便看到中國的變化。當聽到有人告訴他,這被稱為“以不變應萬變”時,他認真地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下這句話的拼音,並標上聲調。

 

何偉在寫文章時,往往會將自己的體驗也寫進去。可在生活中,他説自己只是觀察者、記錄者。一度,他也試圖想“進入”,嘗試在中國的改變中建言。

 

幾年前,在北京三岔村的一間租車行,他發現,當租用的車被還回來時,油量往往只剩半箱,有時是四分之一箱。於是,根據“美國經驗”,何偉向工作人員提出:車租出去時應該加滿油,並要求客人還車時也加滿,或是另外收錢加油。可是對方給出的回應是:“中國人才不吃這一套。”

 

在重慶的涪陵做教師時,何偉也有過同樣經歷。他發現學校門前總有小巴車用按喇叭的方式招攬顧客,這令他不解。“乘客不會因為司機按喇叭才去坐車,喇叭聲對別人會有影響。”他試圖抗議,卻沒能改變。

 

“等幾年後再回涪陵,我發現立了一個牌子,寫著‘禁止鳴笛’。”這對何偉影響很大。他似乎領悟了中國經驗。

 

中國人需要另一個視角

 

何偉曾在一所美國的小學裏講述中國。有孩子提問:中國父母殺掉女嬰嗎?中國人吃狗嗎?在中國,何偉也遇到同樣的問題。在涪陵教書時,課本上對於美國學校的介紹是發生了什麼樣的兇殺案。

 

“許多負面的事情是真的,但不能分別代表美國和中國。所以我在寫作時會小心一些,不那麼偏激。”何偉希望通過自己的寫作消除誤會,而最好的方法是:謹慎選擇題目和寫長一點兒。

 

儘管有少部分美國讀者在看完他的文章後,會慶倖自己是個美國人,但這種感受讓何偉不高興。“我不想這樣,我希望他們了解兩個國家不一樣的原因是什麼?我們需要平等,希望美國讀者從內心尊敬我的採訪對象。”

 

何偉在美國的讀者分為兩類,一部分是去過中國,對中國有所了解。還有一些人,他們知道他們所有東西都是從中國來的,所以希望了解中國。

 

寫作時,何偉有意用幽默來消解有關貧窮、苦難的刻畫。曾有編輯擔心這會引起中國讀者的誤會,但何偉認為,幽默很重要。“在書中它不是偏見和取笑,如果沒有幽默就像吃川菜沒有辣椒”。

 

當然,這並沒有讓中國讀者誤會,反而讓他們喜歡。何偉認為,更多中國讀者是出於“懷舊”才讀他的文章。“可能他們在懷舊,或是反思,他們了解自己的社會,需要另外一個視角”。

 

何偉的觀察正體現著另一個視角。如,他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發現這樣一個細節:一位老農看著兒子參加摔跤比賽拿到金牌,面無表情。但美國游泳選手菲爾普斯的母親,卻每次都高興地跳起來。

 

何偉記得那個老人穿著上世紀80年代才有的衣服,他認為老人大概代表一種中國傳統:“這種傳統表達的是,事情好或是壞,都能很平靜。”何偉覺得自己也受到這樣的影響,現在他面對任何事情都會平靜些。

 

當被問及如何形容當下中國時,這個被認為寫出了“連一些生活在中國的年輕人都不知道的事”的作者,給出的答案是:皆有可能。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