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童”周信芳

《四進士》中的周信芳 資料圖

 

“這是一個屬於周信芳的時刻,更是屬於這個劇種的時刻。”在京劇大師周信芳曾長期駐演的上海天蟾舞臺,當周信芳的女兒周採蘊走上臺時,台下掌聲雷動。

 

1月12日到1月18日,一連幾場麒派大戲在天蟾舞臺輪番上演,拉開了紀念周信芳誕辰120週年系列活動的大幕。

 

5歲學戲,6歲拜陳長興為師,7歲登臺演娃娃生,人稱“七齡童”,後因海報上的一次誤書在上海改用“麒麟童”為藝名。從紅遍上海灘的“麒麟童”到開宗立派的京劇大師,周信芳一生創演600多齣戲,演出11000多場次,以深厚的傳統根基和廣闊的藝術視野,賦予京劇藝術新的生命力,成就了註定將影響幾代人的麒派傳奇。

 

“父親一生向前邁步不停止,舞臺是他的廣闊天空,戲園子是他的澎湃汪洋。他是紮根傳統卻超越傳統的創新者,更是地地道道的中華好漢!”周採蘊説。如今,大師離去40載,今天,我們為什麼紀念他?拿什麼紀念他?如何理解麒派藝術的當代價值?一遍遍重讀周信芳,重溫麒派的力量,人們感佩于大師的藝術境界和人格魅力,更在思索:如何在當代更好地傳承麒學,讓麒藝流芳不絕?

 

麒派是什麼?

——學程式易,得“麒派魂”難

 

麒派是什麼?很難用一句話來回答。説不盡的周信芳,學不盡的麒派,很多人窮其一生都在學麒、尋麒。

 

“六十七年尊崇癡迷麒派、學演麒派戲,學著演、演著學,從不敢妄稱麒派。”作為曾與周信芳合作多年的麒派大師劉奎童的關門弟子,馬少童感慨,學麒派動態易,“難得麒派魂。”在馬少童看來,麒派藝術是“整體性的完美”,是多方面的汲取營養。

 

13歲那年,周信芳去了北京城內最大的京劇科班“喜連成”。在那裏,他與同庚的梅蘭芳同臺搭班。他們首次合作的劇目是《九更天》,一個演馬義,一個飾馬女,一個悲憤,一個淒厲,催人淚下。觀眾為兩童伶的表演折服,一時有“生兒當如周信芳,娶媳當如梅蘭芳”之語。

 

1912年,17歲的周信芳回到上海。此時,上海已大變,舊時茶園的戲樓被新式劇場的“舞臺”替代。然而“天不予以唱戲本錢”,周信芳原本的童伶金嗓,因15歲時變聲變得悶啞,“倒嗓”兩年竟未好轉。在這樣艱難的狀況下,周信芳憑著好學苦練,出新求變,用技藝精湛的戲份彌補嗓音的不足,竟自成一格。

 

麒派傳人代表陳少雲回憶,自己兒時便是戲迷,第一次聽到周信芳的唱片便迷上了。他説,“麒派”有一種讓人過目不忘的本事,“走路也會想,時不時地就會哼出聲來。”

 

有人學麒,不顧自己的條件,模倣步子大小、手臂高低,甚至把好嗓子硬憋成沙啞。在陳少雲看來,這是誤解。“麒派最講究刻畫人物,一切為了人物服務。程式是不變的,周信芳能把程式變成活的,把程式變成人物的靈魂。”

 

他一生塑造了大量人物,涉足各個行當,但絕無雷同。比如,《徐策跑城》的跑,《蕭何月下追韓信》的追,同是以圓場等程式動作來表現,但人物年齡、體質、性格、心態、處境的不同,決定了手、眼、身、法、步的細微差別。

 

“周信芳是一座高山,我們如今要做的是望著高山去攀爬,去真正體味、體現麒派的精髓。”陳少雲説,麒派于自己是終身仰望的高度,更是執著堅守的信仰。

 

如何傳承麒派?

——“只要合乎情理,就是好的”

 

流派不是門戶之見,周信芳曾説,“任何人我都學”,“任何行當我都學”,“任何戲劇我都學”。

 

“向姊妹藝術、外國藝術的學習、借鑒,周信芳比起同時代其他演員更為積極和自覺。”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王安葵説。他編過本子,導過戲,還做過劇院經理;他演過話劇,拍過電影,還愛讀書、善悟理,他的戲都是邊唱邊改;袁世海、李玉茹等其他行當的演員都坦言受過他的影響;畫界的劉海粟、吳冠中,話劇、電影界的趙丹、金丹都宣稱用麒派豐富了自己的創作。

 

各藝術門類的涉獵之於周信芳是創作中源源不斷的新鮮營養液,而周信芳之於兄弟藝術的啟發和指導則是超越了藝術本體的先進的當代思維。在上海召開的紀念周信芳誕辰120週年研討會上,這一點成為關注的焦點。

 

周信芳本人對於“流派”的繼承和發展,有著很深的思考。他説:“流派流則活,不流則亡。要解決老戲老演、老演老戲,一成不變的保守觀念。要在傳統中實現新意,煥發活力,就必須改進提高,才能跟上時代的發展。”他直言:“我一向是尊重傳統,但不拘泥于傳統。我們也不管什麼老戲新戲,只要合乎情理,就是好的。”

 

他深信:“學人家的東西是為了我,人與我統一在表演藝術的中間,渾然一體,這就是最好的繼承,也是理想的發展,這是最根本的一面。”

 

戲劇評論家榮廣潤説:“周信芳的麒派藝術在他的那個時代是走在前面的,是充滿現代精神的;同時,他的表演美學理念與方法又是具有不朽的價值的。在21世紀的當下,他的示範性、啟發性依然強大。”

 

麒派人才堪憂

——藝隨人走,莫讓麒藝凋零

 

在京劇發展史上,周信芳佔據著怎樣的地位?

 

1985年,紀念周信芳誕辰90週年時,“中國大百科全書”的首倡者之一、學者姜椿芳曾説:“中國戲曲史上存在著一個突破形式主義束縛而與現實生活相結合的‘周信芳階段’。”姜椿芳是周信芳最信賴的摯友,這一論斷是他長期研究戲曲藝術之心得。

 

“周信芳對京劇的革新創造,奠定了京劇近代化的走向,並且將對今後京劇的發展産生深遠的影響。”有學者説,麒派藝術是一部博大精深的大書。多年前,周信芳藝術研究會提出“麒學”一詞,試圖梳理、探究麒派藝術之精髓。

 

但麒派的傳承並不樂觀。20世紀90年代,陳少雲應邀加盟上海京劇院時,作為麒派藝術大本營的上海京劇院,十餘年間無麒派老生。“在我小的時候,全國各個劇團的麒派老生都很多,現在的數量和其他流派相比也不是很佔優勢,這是麒派發展面臨的危機。”陳少雲坦言。

 

周信芳和梅蘭芳,是20世紀中國京劇並峙的兩座高峰,他們同年出生,不同行當,一南一北,各呈異彩,引領中國京劇走向成熟和輝煌。但不得不面對的是,真正宗麒的老生數量仍在銳減,麒派斷層的危機時時存在。每提及此,周信芳藝術研究會會長馬博敏都不無憂心。

 

馬博敏説,“文革”中,周信芳和麒派藝術飽受摧殘,麒派劇目絕跡舞臺,麒藝人才培養也被迫中斷。到20世紀80年代初,原先遍佈各地的麒門弟子大多垂垂老矣。最為嚴峻的是,這一代人之後,後繼者嚴重匱乏。藝在人身,藝隨人走,周信芳創演的600余出麒派劇目,如今能夠上演的不過十余出。

 

令人欣喜的是,十六卷《周信芳全集》日前在滬首發,包括周信芳生前劇本、文論、曲譜等,這是第一次對周信芳藝術成就和麒派京劇藝術進行精心梳理和全方位總結。“希望能借著大師誕辰120週年紀念的這個東風,讓更多的人了解、喜歡上這個流派,全國的戲曲高校、京劇院團能培養更多的麒派,也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將麒派的精神傳揚下去,不辜負大師創造的光輝歷史。”陳少雲説。

 

(記者 顏維琦 曹繼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