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歲男子“三兒”與新街口街坊的溫情故事網上走紅

58歲男子“三兒”與新街口街坊的溫情故事網上走紅

 

58歲男子“三兒”與新街口街坊的溫情故事網上走紅

 

58歲男子“三兒”與新街口街坊的溫情故事網上走紅

三兒曾經以賣報紙為生

 

可能,在北京每個衚同,都有一個像三兒一樣的人物。在兒時,因為舉止異於常人,被我們嘲笑為“傻子”,是被鄰居大媽們幫襯憐憫的孩子。轉眼40多年過去了,在時光斑駁的陰影裏,衚同裏的孩子漸漸長大,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三兒還在,還是兒時的樣子。

 

已經沒有人能説清,三兒究竟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了。上了年紀的居民們也只記得,那應該是四十多年前的一天,一個面相溫和的少年走在了北京新街口的街頭。

 

三兒本名姓陶,今天58歲,家裏五個兄弟中他排行中間老三。小時候的一場大病,讓三兒的言行多少有異於常人。可他嘴甜、心熱,附近街坊四鄰也儘量在吃穿上幫襯著,就此四十多年裏,三兒將大部分時光流浪在了新街口街頭。

 

新街口的店舖換了幾番,道路拓寬了幾次,可三兒與周圍人相處的方式始終未變,他用自己的生活記錄著這片地方的歷史與風貌,他不經意間成了新街口的一個“地標”。

 

人們重拾起那些與這位流浪漢相交的記憶,平淡中含著溫存,一段三兒與新街口的傳奇由此寫就。

 

衚同口裏“咯咯”笑聲

 

一到中午,新街口正覺衚同裏大部分店舖都已經開門,宋姐也早支好了自己的修鞋攤。做完幾單生意,她看了眼時間,念叨著:“三兒可有點晚了。”

 

話音剛落,衚同口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三兒那一米六幾的個頭已經奔著修鞋攤這邊走了過來。他身上穿著件別人給的耐克藍黑色大衣,這款式在上世紀90年代曾風靡北京一時,可因為太過肥大,穿在三兒的身上總還是有些滑稽。

 

打開墻邊一輛廢舊自行車的儲物箱,三兒把前一天沒看完的一摞報紙放了進去。裏面還有一袋花生,也是春節前有人特地送過來的。可是,三兒不到60歲的年紀,上下兩邊的牙齒已各掉了一半,這口吃食他沒辦法享用。

 

扭過身來,從那昨晚剛縫補好背帶的挎包裏,三兒拿出了自己的隨身小電視。也不多説什麼,就把電源按在了宋姐攤位的插線板上。宋姐有些嗔怪,“你這每個月也沒給我交電費啊!”三兒一犯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又是一陣“咯咯”的笑聲。

 

小電視裏自帶的都是《地雷戰》、《地道戰》這些老片子,有居民特意定期給他拷些新片子,三兒還為此買了十幾張存儲卡。但那些《越獄》一類的美劇並不符合三兒溫和的性子,他覺得害怕,裏面打架打得太兇了。三兒更喜歡看電影《寅次郎的故事》,那講的是一個樸實的中年男人,瘋瘋癲癲地流浪在日本各處。

 

“給您拜年啦!”剛把電視音量調大,正覺衚同的老居民李叔走了過來,三兒趕忙遞上一句吉祥話。李叔逗他,早過完年了,哪還有拜年一説。

 

李叔只比三兒大上幾歲,兩人算是同輩。他記得,三兒剛來新街口時,孩子們看著這個有些傻乎乎的同齡人都很害怕。而三兒呢,因為擔心被欺負,手裏也總拎著塊板磚。還是衚同裏的老輩人明白三兒的不易,囑咐孩子們別去欺負他,這才讓關係融洽起來。

 

如今,當年的老輩人多已不在。可現在的孩子們也不再懼怕三兒,他們的父母都是和三兒一起在新街口長大,有時孩子還會遵著家長的指示,送過去一根冰棍、叫上一聲“三叔”。

 

李叔覺得,這就是種人與人之間最根本的情分,他也不知道,三兒怎麼就“火了”。有人把三兒的故事發到網上,越傳越廣。連住在別處的外甥都來向李叔打聽三兒,説有空要來看看他。

 

並非所有慕名來看三兒的人都懷著善意,有人調侃著説“你怎麼還活著呢”,有人當面説他是個傻子。這些是三兒最不願意聽到的話語,他也不敢做出什麼反抗,只能以“咯咯”的笑聲一帶而過。

 

關於三兒的經歷,網絡上的版本眾多,他自己認可的只有一種。三兒説,因為小時候得了大腦炎落下毛病,家裏就把自己託付給一位馬奶奶照顧。馬奶奶家離新街口很近,他便總來這裡遛彎。後來馬奶奶去世,新街口更成了三兒最多的去處。

 

沒人願意三兒受欺負

 

在新街口,三兒不用擔心少了自己的一口飯吃。這天又有老街坊來看他,一瞅已經到了中午,“走吧三兒,吃泡饃去。”

 

老西安飯莊是新街口附近為數不多一直未變的門面,進了店門,三兒眼裏有活,開始張羅著給食客們安排座位。那些年輕的服務員甚至不如三兒了解這家飯館的歷史,後廚最年長的師傅,那也是三兒的老朋友。

 

老西安飯莊還保留著一些傳統的規矩,饃要自己掰開了再遞給服務員,有些年輕人不明就裏,三兒趕忙從旁指點,其實他自己手腳也不靈便,總被笑話把饃撕得太大。

 

新街口丁字路口附近的飯館不少,但三兒最喜歡吃的還是老西安飯莊。早些年,三兒一度每晚露宿在新街口。那會兒的冬天更冷,街邊有蓋在冬儲大白菜上的棉被,三兒就把自己裹在裏面,將就著度過一晚。有老街坊看不下去了,總帶他去吃的就是那口熱乎乎的羊肉泡饃。

 

總有人請三兒吃飯,他每次的回應都很簡單,就是一句句“那謝謝您了”。雖然不善言辭,可別人對自己的好,三兒也沒忘。

 

附近一家快餐店的經理早就遞過話,要是實在沒人管飯了,讓三兒隨時來自己這裡。每年春節前,他還要給三兒包上幾百塊的紅包。

 

從那以後,三兒總注意著餐廳經理的座駕。新街口路窄車多,只要經理要從這裡掉頭時,三兒一準站在馬路中間幫著攔車。

 

很長時間以來,三兒每天就坐在新街口臨街的臺階上。直到2008年,三兒“搬家”到了衚同裏宋姐的修鞋攤旁。

 

陳鋒(化名)18歲那年到新街口百貨賣家電,他和三兒的第一次見面並不算愉快。夏天時候,就著商場裏的冷氣,三兒喜歡站在櫃檯前看電視。陳鋒看他一身邋遢的打扮,怕影響了營業,就想把三兒哄走。“他以為我跟他鬧著玩呢,還圍著櫃檯捉起迷藏來了。”

 

陳鋒剛要發怒,帶他的師傅先急了眼,“你別跟三兒過不去!”

 

在新街口,沒人願意三兒受欺負,也沒人覺得他是個傻子。三兒總喜歡提醒別人注意點什麼,善意裏帶著俏皮。看見有人的背包拉鏈開了,一句“您這包是給別人開著呢啊”脫口而出,看見有輛自行車要倒,三兒又笑呵呵地説:“嘿,您這自行車要睡覺了。”

 

這更像是三兒向別人尋求交流的一種方式,實際的作用有限。

 

陳鋒自小在衚同裡長大,他明白見面要説句“客氣話”的道理,可他也實在想不出,如果像三兒這麼樂此不疲地和旁人攀談,換做是別人會有怎樣的效果。

 

陳鋒琢磨著自己為什麼總愛和三兒聊天,他覺得,三兒的心裏特別乾淨,而且也能讓別人的心軟下來。“三兒的眼睛總是濕漉漉的,可臉上卻帶著笑意。”

 

這好像一種默契,三兒與新街口的人們,知道彼此的性情與最舒服的交流方式。 北京類似新街口的地方還有不少,但宋姐覺得,出了這片地方,哪怕只多走一個路口,都不一定是個三兒可以適應的世界。

 

賣報紙的生意

 

下午兩點多,三兒一路笑盈盈地橫穿過丁字路口。“報紙該來嘍。”每天的幾份早報和晚報,三兒統統要買。怕耽擱了時間,他總是提前一天就把報紙錢交給報亭老闆,預留出自己的那份。

 

三兒的小學沒有念完,一邊看著報紙,一邊還要向旁人請教不認識的字。他隨身帶著個本子,總要把喜歡的內容抄寫下來,特別是不認識的字,還要拿出放大鏡比對著抄寫。那本子用得很省,三兒在原本的橫格裏又多隔出了一行,但他寫字的力氣實在太大,裏面很多頁紙都已經劃破了。

 

報紙裏的內容實實在在地影響著三兒的生活,那年看到京津高鐵開通的消息,他就真的買了張去天津的火車票。“真是快,兩邊的樹跟要倒了似的。”

 

到了天津,三兒想逛逛,又怕迷路,他就從火車站做了一趟公交車到終點站,之後再折返回來。而這也是三兒唯一一次離開北京的經歷。

 

但報紙裏也有些內容是三兒沒法理解的,比如,為什麼已經要搖號買車了,正覺衚同裏的汽車還是越來越多。任別人再怎麼解釋,三兒還是明白不了其中的道理。他能做的就只有當衚同裏車輛叉死的時候,上去幫著指揮疏導。

 

對報紙深厚的感情還來源於,這曾是三兒的營生。上世紀90年代開始,三兒試著在新街口丁字路口附近賣報紙。和別人守著報亭做生意不同,三兒總是穿梭在臨街的店面裏,賣力地進行著“推銷”。

 

那時的報紙中縫總要登些廣告,為了了解其他商場的家電行情,陳鋒也養成了讀報的習慣。他發現,從三兒那裏買報紙會貴上幾毛。後來他才知道,三兒沒郵局的渠道,報紙都是從報亭原價買的。

 

即使提了價格,三兒賣報的生意也能進行下去,這同樣多虧了老街坊們的照顧。有時陳鋒只看見一摞報紙放在街邊的臺階上,卻沒了三兒的影子,他就直接拿走一份,把錢壓在下面。附近人都知道那摞報紙是三兒的,沒人會去佔那個便宜。

 

有一次,三兒因為不小心擋了路,被一個司機打了,賣報的生意也被耽擱。那時新街口每晚還擺著夜市,吃飯的人們看著三兒哭著走過來,問清楚原由,不到半分鐘,幾張十元票子放在三兒的手上,幾十份報紙就被分了個精光。

 

有些刻意的照顧,三兒並不太受用。有人把買來的報紙看了幾眼,就又還了回來。三兒不明白其中的深意,更不會再把那些報紙拿去售賣。他甚至有些苦惱,“有時候我屋裏堆得全是報紙。”

 

也有被騙的時候,一個中年婦女幫三兒賣了幾份報紙,三兒很感激。中年婦女又説要帶他去別處玩玩,在木樨地附近的一個商場樓下,三兒信任地把自己的挎包交給了那女人,裏面有那天賣報的幾十元收入。女人説要上樓逛逛,自那以後,三兒再沒見到過她。

 

老街坊們的善意終究抵不過大的潮流,報紙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丁字路口附近的三家報刊亭如今只剩下了一家。而三兒也在兩年前,停止了賣報的營生。

 

三兒遠在北三環外的家

 

網上關於三兒身世的版本眾多,有人説因為患病的原因,他被家人遺棄;也有的説,其實三兒是個高幹子弟,只是和家人關係不睦,才流落街頭。

 

事實上,三兒的家就在北三環外面的一處居民區裏,母親今年90多歲,但身體還算硬朗。三兒的父親曾參加過抗美援朝,回國後轉業,三兒也在此時出生,他與老四是雙胞胎兄弟。

 

老人證實,三兒在年幼時因為被傳染患上了腦膜炎,為了給他治病,家中連稍微值錢的傢具也被變賣。在此之後,因為家庭的原因,三兒的母親獨立負擔起養活五個兒子的重擔。

 

“每天還要上班,可還得把三兒帶在身邊。”也就是在這時,無奈中,三兒的母親將他託付給了馬奶奶照顧。馬奶奶去世之後,她又將三兒接回了身邊,卻發現,兒子已經離不開新街口那片地方了。

 

母親幾次嘗試蹬著三輪把三兒找回來,他總在後面不停地哭鬧。最近一次老人去新街口找三兒是在去年,因總不見三兒的身影,街道要把他的低保停了。讓老人稍感欣慰的是,三兒在新街口受到了不少關照,每次去找,問不過一兩個人,就能知道兒子的所在。

 

如今,三兒每晚都會回家過夜,但白天的時光仍舊留給了新街口。三兒家所在的那片小區周圍,建設得早已和位於二環裏的新街口無異。可三兒提起的仍是舊時的模樣,那會兒就是農村,全是莊稼地。

 

三兒總是晚上才回家,母親又因為上了年紀睡得早些,兩人有時一兩周都説不上一句話。可這並沒讓母子之間的感情疏離,老人總是把對兒子的囑咐寫在紙片上放到家門口。最近一次是在春節前的幾天,讓三兒帶走為他準備的毛衣,紙片的落款是“母字2016年2月”。

 

3月初就是老人生日,三兒也早拿定主意要為母親訂個蛋糕,“就在新街口買,那兒的最好。”

 

40年斑駁的時光

 

自從最初有人將三兒的故事發到網上後,類似的帖子越來越多。有人回憶著當年生活在新街口時與三兒的交集,有人則是去看過他後發張照片上來,也算是給眾人報個平安。

 

“這不就是個臭要飯的麼。”帖子下面有時會出現這樣的評論,緊跟著的,通常是一句半玩笑半威脅的回復。“在新街口,你動三兒一下試試。”

 

那些回憶的文字裏,多是些買了三兒的報紙、和三兒吃飯了一類的瑣事,但落筆的人卻總愛用上“傳奇”二字。即使讓三兒自己回憶,這幾十年來也是平淡如常,最“驚險”的,無非是一次新街口餐館燃氣爆炸,他幫著片警維持了現場秩序。

 

“三兒的傳奇來自人心。”像許多已經離開新街口的人一樣,陳鋒也總會回來看看。每當提到要去趟新街口,妻子總是知曉,又是去找三兒了。

 

陳鋒已到中年、成家立業,他被種种經歷磨平了棱角、改變著處世原則。但一次次探望,三兒依舊是兩人最初遇見時的模樣。看著三兒就像看著一面鏡子,映射出那年的新街口、那年做著第一份工作的自己。

 

還有那些已經換了幾番的店舖,賣女裝的以前是副食店,隔壁原來則是奶站,但門庭改換之後,三兒卻絕少再踏足裏面。

 

三兒能做的只有努力適應,他與人攀談的內容不再局限于與老街坊的家長裏短,還有那些外賣小哥之類的“新居民”,他要關照他們送餐時注意著安全。

 

改變永遠不會停止,陳鋒不確定,新街口是否始終會是三兒喜歡的那個樣子。

 

三兒自己沒有想過這麼深遠,他聽説了有很多人在網上講著自己的故事,但卻無從親眼目睹。三兒隨身帶著一部沒有插卡的手機,裏面儲存的,只有他拍下的新街口的景象。

 

本版文並攝/本報記者 劉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