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毅夫:此日奚心弔屈子

1896年,台灣彰化詩人吳德功有《端午有感》詩曰:“干戈初定在鄉村,節遇端陽寂不喧。有酒聊同茶獻客,無邪距必艾懸門。稱雄海外今何在,逃隱山中我倖存。此日奚心弔屈子,家家沿舊為招魂”。又有《端午吊屈原》詩曰:“端陽佳節鬧紛紛,角黍橫陳韋屈原。察察宅躬終易染,嶢嶢處世本難存。韆鞦問孰伸孤憤,九死伊誰雪巨冤?數卷《離騷》深寄託,美人香草寫忠魂”。

 

詩人的心思總是細緻的。詩人吳德功在這兩首詩裏,“節遇端陽寂不喧”追記的是1895年台灣的端午節情景,“端陽佳節鬧紛紛”句寫的卻是1896年台灣的端午節場景;“此日奚心弔(通‘吊’)屈子”句寫的是1895年端午節台灣人民過節的心境,“家家沿舊為招魂”句寫的卻是1896年端午節台灣人民過節的情形:吊屈原,也為戰死於抵抗侵臺日軍的台灣英烈招魂。

 

汪毅夫:此日奚心弔屈子

 

現在著重談1895年台灣的端午節。節前,壞消息不斷傳來:

 

1895年農曆三月二十三日,清廷被迫派李鴻章同日本政府簽訂了喪權辱國、割地賠款的的《馬關條約》。《馬關條約》的要害是“割讓台灣”,如吳德功另一詩《割臺有感》所記“議約馬關權相定”;

 

四月十四日,《馬關條約》經清帝、日皇各自批准後,雙方交換條約文本;

 

五月二日,“台灣布政使署台灣巡撫”唐景崧在台灣官紳的籌劃和擁立下,自號“總統”,宣佈成立“仍奉正朔”的“台灣民主國”,希圖以此抵制和推延日人入據,以待英、法、俄列強相助而有轉機,這正是吳德功《端午有感》詩注所記“去年五月,台灣唐帥稱民主國”。然而, “唐總統及紳民知台灣孤立,力請英國相助,時英國守局外之議,不可為他山之助;力請於法國,而法國適有馬達嘉斯戛島國之役,未能兼顧;而俄國注意于遼東,離臺甚遠,亦無意相護”(吳德功:《讓臺記》)。

 

及五月初五日,時值端午,在台灣卻全無過節的氣氛,如吳德功詩所謂“節遇端陽寂不喧”,又如其詩所記“此日奚心弔屈子”也。台灣乃處於大禍將臨的靜默之中。當天又有兩個壞消息,一是:“倭兵輪二十九艘遊弋台北海面;復分泊各海口外:基隆、滬尾、澳底、金包裏、八里坌、大姑崁,凡可登岸之處,皆有兵輪”(俞明震:《台灣八日記》);另一是清光緒帝有諭:“電寄李鴻章,電奏已悉。臺民劫制生變,事出意外,無從過問。李經方既經照約派往,若不速行,轉令生疑。伊藤電內(按,即伊藤的電文裏)既有助護之説,自應剋日前往,相機商辦,即使不能排解,彼亦無可藉口也”(《清德宗實錄》)。

 

端午節後第一天,五月初六日,“大清國李經方乘輪船到三貉海,將台灣交讓與日本。同日,日本海軍大將子爵樺山資紀,帶兵五千從三貉角澳底登岸”(吳德功:《讓臺記》)。

 

汪毅夫:此日奚心弔屈子

 

1895、1896年台灣的端午節,是細小到可以被忽略的微歷史,卻又是沉重到不能承受的大痛苦。我曾在《台灣光復75週年感言》(載《人民日報》海外版2020年10月26日)説:“斯時也,中國積貧積弱至於極矣。清廷在軍事上、外交上屢戰屢敗,帝國主義列強則在中國土地上予取予奪。每一次交戰、每一回交涉,清廷總是被迫簽訂不平等條約,總是將中國的權益拱手讓給列強,《馬關條約》甚至在中華民族高度敏感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問題’上,割我台灣土地,嚴重損害我核心利益。割讓台灣,臺胞最受其害;國家弱亂,臺胞遭殃”,“《馬關條約》使得中國地分兩岸,卻又使得兩岸人民緊密相連、成為‘兩岸命運共同體’。”謹以此作為本文的結語。

 

(汪毅夫:全國台灣研究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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