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劇演員陳麗君(左)和李雲霄在越劇《新龍門客棧》演出中。新華社發
河北秦皇島一處旅遊街區,戲曲演員在為遊客表演。曹建雄攝/光明圖片
在湖北戲曲藝術中心(首義劇場),楚劇演員在後臺排練。新華社發
演員在位於江蘇鹽城建湖縣的淮劇小鎮表演淮劇。新華社發
浙江金華澧浦鎮鄭店村,婺劇演員準備登臺演出。新華社發
隨著越劇《新龍門客棧》在舞臺上大放異彩,近年來,不少劇種吸收其他藝術形式的有趣元素,結合當下觀眾的興趣,讓古老的戲曲更富有時代特質,也喚起了更多年輕人對戲曲的好奇心。
1.新編走紅,“圈粉”年輕觀眾
“這是我第一次離觀眾這麼近,説實話,有點緊張。”雖有十多年演出經驗,回憶起首次演出越劇《新龍門客棧》時的心情,在劇中飾演邱莫言的演員謝江慧依舊難忘,“登臺時,我發現自己能清楚地看到觀眾的表情,他們時而蹙眉,時而會心一笑,這種演出體驗很獨特。”
對於《新龍門客棧》的主創團隊來説,大家都有同感。第一次嘗試環境式戲曲,效果到底好不好?大夥兒心裏沒底。
市場給了這個平均年齡只有30歲左右的創作團隊肯定的回答。2023年3月劇目上線,很快形成了口碑傳播效應。8月,一場線上直播吸引了924萬人次觀看,尤其是扮演賈廷和金鑲玉的演員陳麗君和李雲霄謝幕時的轉圈互動,在互聯網上廣為傳播。
“所有觀眾都很投入,我也看得很過癮。”來自杭州的大三學生王晴雨説,她被上述視頻片段吸引後,立馬買了票。但在去之前,她“有點擔心自己聽不懂”。
“去了之後發現,劇情流暢不拖遝,唱詞沒有傳統越劇那麼難以理解。雖然部分臺詞有點晦澀,但借助畫面、字幕完全能看懂。”王晴雨告訴記者,“最讓我感到驚艷的就是實景沉浸式互動,觀眾參與感和體驗感非常強。以後,我還想探索更多好玩的戲曲作品。”
“一場根本不夠看,我還想二刷、三刷。”觀眾蔡女士也感到意猶未盡,“踏入小客棧的那一刻,我聽到了呼呼的狂風聲,瞬間感覺置身於沙漠,成了龍門客棧中的客官。而互動環節也很有參與感。不同位置視角不同,看到的內容也不同,演員們的微表情非常有意思。”
越劇《新龍門客棧》何以受歡迎?不斷實現自我創新是秘訣之一。“小百花越劇團多年來一直努力傳遞‘越劇可以創新’的觀念,讓更多人了解越劇、走進劇院。”《新龍門客棧》編劇孫鈺熙對記者説。
努力消除大眾對傳統戲曲的陌生感、培養觀戲興趣,也是“出圈”的重要條件。“新戲迷需要了解基本觀戲知識。接受戲曲設定後,就會慢慢發現其中的樂趣。”孫鈺熙説,“我們正在通過各種努力,幫助沒怎麼接觸過傳統戲曲的人消除這種陌生感。”
口碑形成後,觀眾的自發推薦又添了一把“火”。“去年演到50多場時,這部劇的整體品質得到了社會認可,不少觀眾通過社交網絡或直接向身邊的親友推薦。”孫鈺熙説。
不過孫鈺熙覺得,戲曲“火出圈”也有“情理之中”的必然。“我相信如果沒有這部《新龍門客棧》,戲曲市場也一定會醞釀出符合年輕觀眾審美、融合創新元素的作品。”
2.不斷創新,為傳統戲曲添活力
“以前我在藝校讀書時,只會説自己是戲劇系的,不會説越劇班。因為對方聽到越劇之後,經常一臉茫然。”孫鈺熙告訴記者,近幾年,這種戲曲被忽視的感受,正在逐漸減少。
隨著大眾對傳統文化的日益重視和喜愛、戲曲進校園進社區等活動的推廣,傳統戲曲為更多人所熟悉。
郭梅是杭州師範大學文傳學院戲曲專業的教授,從事戲曲史研究,課餘也一直堅持傳播推廣戲曲,對於上述變化她感受真切:“以前,我開設過戲曲鑒賞類的專業選修課和全校公選課,為了將年輕人吸引進劇院,堅持免費送票、觀前導賞……可以説用盡了渾身解數,但影響範圍很有限,每次上課最多也就來一個大教室的人。”
“情況在青春版《牡丹亭》問世後明顯好轉,《新龍門客棧》爆火後,變化更大了。今年,我開始嘗試用直播的形式科普戲曲,不少網友來諮詢、提問。有戲曲新粉還提出了什麼是‘悶簾導板’這樣專業的問題。”講起這個,郭梅很是欣喜,“直播的場觀人數也遠大於教室容納人數,越來越多的人前來了解傳統戲曲的魅力。在大力弘揚傳統文化的大環境下,能喚起更多人的好奇心,吸引更多人走進劇場,傳統戲曲的推廣和傳承就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內容和形式的不斷創新,為傳統戲曲注入了新活力,以沉浸式感受、環境式體驗等為代表的戲曲創新,為觀眾帶來了難忘體驗。
網友銅豌豆在七八年前接觸到了傳統戲曲。前陣子,她在蘇州的滄浪亭觀賞了新編崑曲《浮生六記》,感覺“很不一樣”:“《浮生六記》的舞臺在滄浪亭裏,我們也坐在亭中觀看,不再是一板一眼的舞臺,我和演員也有一對一的眼神交流。”
“《浮生六記》的故事就發生在滄浪亭邊。在這裡體驗故事,感覺太美妙了。”她告訴記者,合適的劇本改編、恰當的環境佈置和沉浸式的表演方式,會讓作品煥發出更獨特的魅力。她很期待更多劇種和劇目嘗試沉浸式演出。
32歲的尼珞看傳統戲曲已經有十多年,接觸沉浸式戲曲大約三年。他觀看的第一部沉浸式戲曲是《焚樂》,由中國戲曲學院團隊創作,故事取自真實的唐朝安西軍的歷史。演出場地由上下兩層空間構成,不設正式座椅。觀眾需佩戴面具入場,並可在其中隨意走動、自由觀演,也會有一些隨機的互動。
“原來戲曲也可以這麼好玩。”這次體驗讓他發現,沉浸式戲曲更像是一場集體共同完成的參與性的“遊戲”。
“我可以走入故事,與劇中人同呼吸共命運。觀眾的視角也更自由,可以跟隨自己喜歡的角色‘入戲’,或以自己喜歡的方式探索。”尼珞告訴記者,他也有一些擔心:“沉浸式和傳統模式的戲曲受眾群體有不太重合的地方。喜歡前者的觀眾相對年輕,而以前戲曲觀眾以中老年人為主,沉浸式戲曲地形複雜,觀演模式也比較先鋒,傳統戲迷可能很難接受。”
3.路向何方,戲曲的變與不變
數據顯示,中國沉浸産業消費市場規模已達927億元,投資規模上升至1006.3億元,總産值達到1933.4億元,在項目數量、消費市場規模、投資規模和總産值方面均居全球首位。
沉浸式戲劇打破了“第四堵墻”,拉進了觀眾與演員的距離。創作者獲得了更多探索布景、舞美創意的空間,也拓展了視聽呈現方式的邊界。傳統表演形式給人帶來的隔閡感減弱了。表演可在書店、咖啡館、商場、博物館等多種場所實現,也有助於營造多樣的文化消費體驗,構築全新城市公共文化空間,讓傳統文化與現代生活貼得更近。
在沉浸式熱潮中,中國傳統戲曲也邁出了探索步伐。目前,各大劇種基本都有了沉浸式或環境式戲曲,大多以小劇場模式,通過布景讓觀眾獲得更加置身其中的體驗感,演員與觀眾也會有更多互動。
但是,傳統戲曲進行沉浸式設計,目前仍然存在一些瓶頸。
在沉浸式演出中,觀眾可以選擇自己的故事線,成為劇中的人物,甚至能改變故事的走向。這就需要從劇情設計開始改變傳統的敘事思路,變成非線性模式,要涉及不同走向,甚至戲中戲和多重時空等。這對於戲曲創作團隊來説,是一個很大的挑戰。
“年輕人成長在互聯網時代,很多都玩過劇本殺、密室逃脫等,習慣多線程故事走向。但傳統戲曲的創作團隊通常年齡偏大,且有固定範式,創新只能慢慢來。”孫鈺熙介紹,“比如劇團的編曲老師都七十多歲了。請老先生們理解並適應新敘事方式,還要進行相關創作,難度很大。但他們都懷著很大的熱情,這既讓我感動,也鼓勵著我們年輕戲曲人不斷學習、創新。”
在表演中,與觀眾近距離的接觸互動,也讓戲曲演員壓力不小。“如果景造得更真實,增加與人物之間的互動,會很好玩。但戲曲演員手眼身法步,一招一式一前一後都是有標準的。沉浸式需要跳脫于這些程式,演員不管是思想上還是肢體動作上都需要進入全新的、較現代的人物狀態。”謝江慧介紹,很多資深演員很難拋棄原來的表演方式,邁出這一步很艱難。
觀眾想要在現場和戲曲演員互動,也有一定的技術和心理“門檻”。“參與互動的一般都是有一定戲曲功底的戲迷,不少觀眾躍躍欲試卻又不敢。”郭梅回憶她每次觀看沉浸式戲曲演出時,“如果場子上沒有專業的戲迷,就會冷場。”
此外,幾乎所有接受採訪的創作者和觀眾都表達了對沉浸式戲曲熱的擔心:“一方面,形式和內容的創新能夠讓更多人了解傳統戲曲、走進劇場。另一方面,新編戲曲沒有經過時間、市場、觀眾的檢驗,水準參差不齊,很多都是打著沉浸式的噱頭。如果看沉浸式火了,大家一窩蜂涌入,為了創新而創新,或者亂創新,哄抬票價,對戲曲市場反而會造成不好的影響。”這樣的問題,不僅存在於沉浸式戲曲的創作中,所有沉浸式文化産品創作也都無法避免。
其實,傳統戲曲的沉浸式創作並非完全移植于他處,更不是“無源之水”,而是對戲曲古老表演形式的一種回歸。古代民間戲曲多為幕表戲,“幕表”類似于提綱,沒有嚴格的劇本和精確的演出時長。演員有很大的自由發揮空間進行即興創作。演出場地也並不固定,田間地頭都可以成為他們的舞臺。
“傳統戲曲表演方式是有沉浸式基因的,可以從一些人物個性鮮明有趣、可參與性強、結局可以是開放式的傳統戲曲劇目開始進行改編。”郭梅建議。
守正創新始終是傳統戲曲應堅守的原則。如今,面對一大批新觀眾,傳統戲曲該如何留住他們,值得深入探索。
(記者 陳之殷 通訊員 李夢 金永成)
(項目統籌:郝澤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