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導演寧浩和葛優搭檔,《爆款好人》是京味喜劇與時代故事的結合。圖為劇照。
根據國家電影局發佈的正式數據,2024年國慶檔全國電影票房為21.04億元,觀影人次5209萬。
中國電影評論學會會長饒曙光坦言,這是份“本可以更好”的成績單,“倘若按首日4.9億元的表現,市場原本的期待值在25億元到30億元之間”。雖説21.04億元的整體表現仍在正常區間,且在短期內緩解了一些影院的生存焦慮,但現實與預判的差值裏有危也有機。
早在今年暑期檔收官時,中國電影界就達成共識,“危機已經到來,改變迫在眉睫”。而今,當又一個重要檔期落幕,未來何為的熱議再度被引爆。在短視頻、遊戲、微短劇等持續撼動大眾文化産品消費習慣的今天,電影創作如何超越週期?創作者有沒有“信息繭房”?中國電影怎樣重建觀眾信任?國慶檔背後的三個問號等待拉直。
跟上觀眾審美,但也切忌陷入短視頻生産邏輯
關於國慶檔的網絡討論,最犀利的一句恐怕是“舊票根找不到新知己”。縱觀整個檔期新片,“陳舊”“過時”被觀眾反復提及。
電影人覺得無奈,因為電影藝術本身的創作週期決定了,它從來不是“現在進行時”。《749局》的誕生歷時8年,劉德華主演的《危機航線》開機于2021年,成龍領銜的《熊貓計劃》最早立項還得追溯到2015年……看上去,不斷進階的觀眾審美與遙遠的創作起點之間,創作週期是跨不過去的坎。爆款難爆、黑馬難尋,“本可以更好”的國慶檔似乎贏不了時間的新陳代謝。
當新鮮的短視頻、遊戲、微短劇甚至體育賽事都在搶佔大眾的注意力高地,以年、數年為生産單位的電影,註定是舊的嗎?
“過去的手段、方法都失靈了,觀眾的觀賞習慣和心理也更迭了。”饒曙光提出,電影人必須主動求變、主動出擊。注意力越發珍貴的時代,電影人或可秉持辯證態度,“既向短視頻、微短劇學習如何與觀眾積極互動、跟上觀眾審美,從而提煉出行之有效的交流方式;但也切忌陷入短視頻的生産邏輯,一味追逐熱點”。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尹鴻也多次表示:“不是今天觀眾喜歡的,明天依然奏效。爆款作品,恰恰不按既有的模式與要素計算。”
“張北京”的遇冷就是一例。導演寧浩和葛優搭檔,怎麼看都是“喜劇高配”,可《爆款好人》卻是票房失意者。“國民度組合”難刷存在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從前些年的爆款《我和我的祖國》衍生而來,計程車司機“張北京”的新篇,仍是京味喜劇與時代故事的結合。新故事裏,“張北京”一夜走紅網絡,如此橋段不可謂不時髦。可在Z世代聚集的B站,UP主們一針見血:“網紅崛起、流量造假、人設崩塌等,片中所提確是今日事,但電影拍得輕淺,沒有對時代情緒的真正洞悉與呼應,反而顯得落伍。”
凝聚觀眾共識,需要在真命題真關切裏找故事
數據分析模型會給出每部電影的用戶畫像,但創作者們並不甘心為某個群體定制,幾乎言必及“破圈”。可事實總有未竟全功之感,互聯網時代,創作與接受兩端的“信息繭房”“審美偏好”“傳播偏向”好像阻隔了彼此。
上海師範大學影視傳媒學院教授趙宜説得直白:“我們無法指責觀眾有‘信息繭房’,這是互聯網生態、技術在重塑新的消費習慣。當短視頻以對注意力的破壞性捕獲,提供精準到個體的文化供給,電影創作者更不能傲慢地抱怨觀眾,而是要設法交出能凝聚共識的作品。”
寬泛地講,能凝聚觀眾共識的電影或有三類。一是小而精、能抵達人類普遍情感的作品,就像泰國電影《姥姥的外孫》收穫了東亞各國的群體共鳴;二是能團結民族審美與消費需求的作品,2019年《我和我的祖國》串聯全民記憶,觸動了民族自豪感;三是代表著中國電影工業化的影片,如《流浪地球》系列等。
“今天的電影不僅是注意力經濟産品,更應是維繫社會公共議題與認知的文化供給。”趙宜説,倘若電影創作一定有所謂“公式”,那麼“能夠觸及生活本質的真命題,回應人心所向的真關切,有助於推動社會進步、改變發生的真問題”便是了。
國慶檔裏,《浴火之路》儼然有著當下市場最受歡迎的類型優勢:“親情+犯罪+情緒”的複合題材,暴力美學與爽感並存。尤其三位演員演技,為口碑兜底。可當大結局落在人販子遭雷劈,最初的冷峻現實終結于異象奇觀,被削弱的現實主義難免力有不逮。同樣,彭順導演的電影《危機航線》拿到了豆瓣6.5分,這對於一部犯罪動作類型片已經“夠用”了。但所有的起承轉合、高光時刻都圍繞劉德華一人打造,“長于鏡頭營造、短于故事講述”的爽片,走不出類型的束縛。甚至有專家提到了寧浩此前兩度調整檔期的《紅毯先生》,“不可謂不精良,但電影圈的小確幸對於廣泛的觀眾,是疏離的熱鬧壁上觀,圈層內部的自我感動怎可能擁抱以億計的中國觀眾?”
重建觀眾信任,或要抱定“功成不必在我”的決心
國慶檔收官後,學者、業界不得不直面“低慾望觀影”的挑戰。
“新娛樂形式的競爭、頭部電影的表現乏力、網絡輿論的複雜生態等,讓投資者開始望而卻步。”饒曙光不諱言,從長遠看,需要警惕産業進入惡性循環。
導演陸川帶著《749局》登陸檔期,科幻與“749”自帶的神秘面紗,可謂吊足胃口,預售階段即遙遙領先。但從眾人期待到陷入口碑危機,轉折發生在半天之內。8年間的創作坎坷固然值得體諒,電影一上映就陷入網絡評論的泥潭也一定程度掩蓋了不少支持者的聲量。可歸根結底,打鐵還需自身硬,一部從劇本、表演到特效都有瑕疵的作品,並非簡單的“期望越高失望越深”能概括。即便對於票房與口碑都領跑國慶檔的《志願軍:存亡之戰》,它贏在國慶檔主旋律這個最大公約數、同檔期競爭對手的襯托,還是演員的票房號召力加成,恐怕只有系列第三部上映才能最終見分曉。無論如何,就像豆瓣熱門短評説的,“真正打動人的是歷史本身”。
學者説,電影的年輕態塑造、創作創新改革、良性評論生態的建立、電影審美教育的普及等,都是電影高品質發展的題中之義。“會有變革期的陣痛、徬徨,但重建觀眾的信任,需要電影人抱定‘功成不必在我’的決心。”(王彥/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