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亂彈《活捉三郎》 圖片來源/浙江台州亂彈劇團
揚劇《長坂坡·漢津口》 圖片來源/揚州市揚劇研究所
全國戲曲(南方片)會演在武漢已經舉行了四屆。本地不常見的劇種、各院團涌現的青年演員、大戲結合著摺子,為這個“戲碼頭”本已豐富的演出市場又帶來許多新鮮的選擇。尤其是夏至前後的兩個優秀青年演員摺子戲專場,一個晚上上演不同劇種的六折戲,戲迷有種開八寶攢盒的幸福感,色色不同,琳琅滿目,非常適合喜看各樣戲曲的“雜食動物”。
最難得留住地方本色
一晚上同場競秀,就免不了比較。揚劇《長坂坡·漢津口》,演員遊佳琦前趙雲後關羽,本身功底不錯,又賣力氣。本次編排將原來兩折時長壓縮到一小時以內,節奏緊湊,有起霸有開打,最容易出岔子的環節“抓帔”,也在兩個演員的配合下沒有一點兒灑湯漏水,按理説觀眾很難有不滿意。但因為這折本身唱段不多,演員排戲時又曾向擅演該戲的京劇武生有過請益,整體面貌十分趨向京劇,未能集中體現劇種特色。
而本身誕生於田間地頭,經典劇目多從京劇、漢劇借鑒移植的荊州花鼓戲,此次獻演的劇目,是上世紀80年代戲曲奇才余笑予移植改編的《血冤》中經典的《妻審》一折。演員付潛芬精湛的唱念做表,將表現人性掙扎的內心戲非常成功地外化,劇目本身和唱腔表演也是地方本色,一折看下來酣暢淋漓。
人物比技巧更有記憶點
而兩天摺子中令人印象格外深刻的,一是台州亂彈的《活捉三郎》,一是甌劇的《雙金印·水牢》。台州亂彈的演員是新晉的梅花獎得主鮑陳熱,《活捉三郎》是她摘梅的摺子之一。“活捉三郎”這場戲,集中體現旦角的魂步和丑角的各種撲跌技巧,以及二人的“變臉”(隨著情勢的變化,臉譜和粧面一點點發生變化),已是多年來各個劇種比拼高難度技巧的賽場。因此觀演之前,觀眾就更對演員現在還能憑藉此折獲得梅花獎感到好奇,看完也不得不感慨得獎真是實至名歸。
該劇技巧自然是上難度又有特色,且難得都是用傳統道具而技巧出新:一是旦角立於兩腿翹起的椅子的橫棖上,丑角拖著椅子原地旋轉,兩人配合做出各種身段;一是“桌上踹凳”,椅立桌上,丑角從下長門起跑橫踹,旦角淩空跳起,椅子落地,旦角穩穩落于桌面。不過更值得一説的是,“活捉”中閻惜嬌這一角色,情癡又決絕,各劇種前輩演員對其情緒的開發已臻“像素級”。而鮑陳熱的閻惜嬌通過水袖的開闔、蘭花指的運用,給閻惜嬌帶上了一種貓科動物的軀體特徵,讓她的時而嫵媚時而狠厲也有了別樣的風情。讓人物比技巧更有記憶點,真是不易,也讓人對她將在國家大劇院為北京觀眾帶來的演出充滿了期待。
有根底的創新難上加難
如果説台州亂彈這一折的創新尚在戲曲的“規矩”之內,甌劇的創新就有些“出格”了。《雙金印·水牢》一折中有大量表現劇中人物在水裏行走、站立艱難的身段,並不是完全來源於戲曲,像是從現代舞中有所借鑒。更有甚者,表現貼墻潛行的段落,使出了霹靂舞的經典動作“擦玻璃”。這場演下來現場觀眾彩聲不斷,觀演氣氛極好,但我個人總覺得演員還有點兒“食而不化”,大量借鑒來的身段對生活場景的模擬過於具體,與他穿插其中的抽象戲曲程式並不能很好地融合,審美也因此顯得割裂。
改革創新當然是被歡迎的,也是在很好地繼承傳統之後的必然為之,但改什麼、怎麼改,很大程度取決於創作者本身對傳統的掌握和體悟,有根底的創新難上加難。或許這次會演展現的也只是“拿來”的一個階段,將其他藝術門類的技巧戲曲化,並不比移植一個兄弟劇種的劇目更簡單,至少在甌劇的這齣戲上,還很有一段路要走。
讓觀眾一飽眼福之外
戲曲會演,即地方性乃至全國性的觀摩演出,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一直都是推動戲曲改革、塑造戲曲典範的重要途徑。1952年,上海電影導演桑弧和編劇徐進正在將《梁山伯與祝英臺》的越劇舞臺演出改編為電影劇本。桑弧在這年秋冬舉辦的第一屆全國戲曲觀摩演出大會上看到川劇《柳蔭記》之後,很快將原本越劇《樓臺會》中讓梁山伯顯得性格矛盾的破口大罵之舉調整刪除了(越劇中的這一段,至今仍能從1949年前的老版錄音,以及桑弧當年所在文華公司攝製的電影《越劇菁華·樓臺會》裏得窺一斑)。因此,經典越劇電影《梁山伯與祝英臺》裏的梁兄,不再是那個一往情深卻極其割裂的狀態。而沒有1952年這場全國性的會演,舞美粧造洋氣的越劇對各個地方劇種的影響也不會那麼無遠弗屆,甚至發生了兄弟劇種對其生硬模倣、只學表面的現象,花大價錢置布景,限制了原本劇種演員的舞蹈、身段和動作。
當然,在劇目的選擇和改革的方向上,這次大會的影響更為深刻久遠,地方戲劇本全國性的流行和移植得益於此,各劇種交叉學習的源頭活水更加多元了。但典範的樹立本身也是一種限制,當年“翻開報紙不用看,梁祝姻緣白蛇傳”的劇目單一現象,也部分源於各種會演和後續彙報示範演出的反復強調。
在傳播手段越發多元、各劇種的劇本專屬性越來越淡的當下,了解兄弟劇種擅長演什麼、怎麼演的,大概不再是舉辦戲曲會演的主要目的了,而樹立典範和標杆的功能也由戲曲藝術獎項承擔。那麼跨劇種、跨院團的會演比拼,除了集中滿足觀眾涉獵、欣賞多劇種的需求,讓人一飽眼福之外,它最獨特的價值是什麼呢?
曾經聽一位梅花獎得主反復強調,類似大型的會演要多舉辦,“觀摩我們可以自己搞定,交流最重要,要聊”。會演之後的交流學習,大概才是這種形式對行內的最大意義。當然,最終也會回饋給觀眾。(解三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