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電影百年曆程的深厚積澱之上,一批八零九零後導演正以嶄新的創作姿態,推動一場深刻的光影探索。他們以技術為筆,以文化為墨,嘗試創新電影形態,拉近電影與社會、時代和個體之間的關係。他們的“新”,並非僅僅體現在技術層面的炫技,而是深植于敘事哲學、美學風格和文化表達的創新,成為中國電影發展中一股不可忽視的新力量。
新一代導演擅長使用內向、沉穩的“生活流”敘事方式。秦天導演的《但願人長久》摒棄了刻意製造的家庭矛盾和社會事件,轉而聚焦日常生活中的瑣碎細節,比如一次搬家、一頓飯菜、一場未盡的對話。這種去戲劇化的敘事手法,增強了作品的真實感和沉浸感,讓觀眾不再是故事的旁觀者,而是生活的親歷者。更值得稱道的是,影片將“時間”本身作為主角,通過環境、道具和人物狀態的細微變化,讓觀眾感知二十年的流逝。這樣的處理既源於導演對生活細部的深刻洞察,也體現出對觀眾感知與共情能力的充分尊重。這種從對外部事件的關注到對個體生命經驗的內在探索的轉向,賦予了電影更深刻的人文內涵。
新一代導演在敘事的過程中,總是展現出一種平視的、不矯飾的深切共情與悲憫。《長沙夜生活》將鏡頭對準了都市中一群普通的個體:他們有困頓、遺憾與困惑,卻依然積極而努力地生活。影片深入刻畫了這些人物豐富的情感世界與複雜的心理狀態,展現他們鮮活而真實的生命軌跡。網紅大排檔裏,老闆娘麗姐最後一次掌勺做粉,她決定讓徒弟旭哥接手生意,全力支持兒子何岸追求脫口秀夢想。脫口秀舞臺上,何岸表演精心打磨的段子,換來頻頻冷場。這時,反對他説脫口秀的父親親臨現場,他為了刺痛父親的心,當眾撕開自己的傷疤,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演出效果。摩天輪下,小梁、小陳和老謝訴説著對故鄉和親人的思念,幾個迷惘的人決定為自己也為這座城市燃放一場煙火。導演用白描的手法記錄這些人物在都市夜色下的奔波、等待、相遇與離別。這種視角的轉變,不僅是一種藝術選擇,更是一種社會姿態。影片不回避生活的粗糲與無奈,卻也在微小處捕捉人性的溫暖與微光。這種對平凡人生的深情注視,是對業界一度存在的崇尚功利的創作傾向溫和而有力的回應,彰顯齣電影作為藝術形式應具備的社會關懷與批判功能。
在視覺語言上,新一代導演追求含蓄、克制、留白的東方美學。《但願人長久》中大量使用中近景和固定鏡頭,避免炫技式的運鏡。創作者往往依賴“未言説”的部分來進行情感表達。比如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段沉默,比大段的臺詞更具感染力。在《好東西》中,人聲、音響與音樂共同構築了一個全新的電影場域。尤其值得稱道的是一段聲畫蒙太奇:擬音師小葉讓小孩猜測各種聲音的來源,而電影以聲畫對位的方式,將小孩的母親王鐵梅煎雞蛋、用吸塵器清理地面等聲響與孩子所聯想的暴雨、龍捲風等自然意象並置。其處理以日常之聲建構詩意,使聲音不僅參與敘事,更成為推動敘事的關鍵環節。這不僅是對中國傳統美學精神的回歸,也是現代電影語言的創新。它要求觀眾主動參與解讀和感受,從而與影片建立起更深層次的情感聯結。
技術的進步為新一代導演提供了更豐富的表達手段,但他們並未陷入技術至上的誤區,而是讓技術服務於藝術敘事,體現出技術運用中的人文關懷與美學自覺。《白蛇:浮生》就是一個典型例子。影片以南宋臨安為背景,通過對宋代建築、服飾、風俗的精細還原,將國風美學推向了新的高度。水的特效、毛髮渲染和光影處理,不僅展示了中國動畫工業的技術實力,更成為傳遞情感和主題的重要載體。再比如《刺殺小説家》,創作者使用虛擬拍攝、動作捕捉技術,打造出逼真的數字角色和宏大的場景。創作者運用這些高難度系數的技術,建立起現實與小説兩個世界的可信關聯,讓觀眾相信小説中的一切會切實影響主人公的現實命運,相信一個父親尋找女兒的執著信念擁有撼動兩個世界的磅薄威力。技術隱于幕後,情感顯于臺前,推動觀眾沉浸于電影所構建的意義世界之中,這正是中國電影在工業化進程中逐漸成熟的重要標誌。
新一代導演也在創作中融入強烈的現實關懷和社會關切。董潤年的《年會不能停!》以犀利的喜劇手法,精準捕捉了當代職場中的“班味”文化,對部分行業存在的形式主義、職場霸淩等問題進行了辛辣諷刺。影片不僅讓觀眾發笑,更讓他們完成了一次情緒宣泄和集體反思。同樣,《消失的她》不僅在情節上層層反轉,還借助懸疑類型的外殼,深入探討婚姻焦慮、女性互助等現實議題,在社會上掀起了關於親密關係與自我保護的廣泛討論。電影由此超越了單純的娛樂功能,成為映照現實、參與社會對話的重要文化載體。它們不僅敏銳捕捉公眾普遍關切的話題,並以藝術的方式激發思考、促成對話,甚至推動觀念的演進。在這一過程中,電影不僅是時代的記錄者,更是積極的介入者,深刻地參與並影響著當代社會的精神文化生活。
總之,八零九零後導演,是一個多樣、複合、深植于現實中的文化力量。他們的作品證明了電影不僅是一種藝術形式,更是一種社會聲音。未來的中國電影,需要這個新力量繼續深耕現實、錘鍊敘事、平衡技術與藝術,承擔起推動中國電影走向世界、走向未來的重任。
(作者:蘇裏,係遼寧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