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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今年年初《哪吒之魔童鬧海》火熱銀幕，到暑期檔《浪浪山小妖怪》引發關注，再到近期《瘋狂動物城2》點燃觀影熱情，動畫電影持續推動中國電影市場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高潮。這些現象引發了觀眾的廣泛關注與業內的深入思考。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瘋狂動物城2》作為一部外國動畫作品，在中國市場贏得廣泛喜愛與情感共鳴。這一現實促使我們進一步思考：面向廣闊的全球市場，國産動畫電影應如何更好地錘鍊內容品質、創新表達方式，進一步擦亮“中國製造”的動畫招牌，在世界文化舞臺上綻放持久而獨特的光芒？

　　符合時代審美的中國符號系統是辨識度的外在標識

　　提高動畫電影的辨識度，需要借助符號系統形成鮮明的外在標識。符號是文化的具象表達，通過視覺識別與文化編碼，這些相互關聯的符號得以高效傳播，並最終確立作品獨特的文化身份。放眼國際動畫市場，具有較高辨識度的動畫電影，無不具有獨特的符號系統。如美國動畫擅長色彩鮮明的誇張形象和歌舞敘事，歐洲動畫在極簡的視覺風格中追求深刻的藝術性與哲理性，韓國電影常以科普、恐怖、喜劇題材吸引觀眾。這些基於文化背景的符號化表達，讓它們在國際舞臺上被迅速識別記憶。中國是歷史悠久的文明大國，深厚的傳統文化資源是中國影視遠航出海的底蘊與動力，也是動畫電影形成辨識度的天然優勢。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將神話傳説、民間故事、歷史典故等元素與現代視聽語言相融合，構建既具有中國氣質又符合時代審美的符號系統，有利於中國動畫在全球動畫格局中提高辨識度。

　　國産動畫借助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形成具有標誌性的符號系統，主要有兩種方法：一是將中國特有的民間故事、神話傳説、歷史人物等作為題材來源，另一個是將傳統文化元素吸納至故事講述中，營造濃郁的東方文化氛圍。中國動畫大師萬籟鳴曾經説過，動畫片一在中國出現，從題材上就與西方分道揚鑣了。1941年，中國首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便以古典神話為精神內核，融入傳統繪畫、戲曲等元素，開創了與西方動畫截然不同的民族風格。隨後的《小蝌蚪找媽媽》《大鬧天宮》等傑作，更確立了國際公認的“中國學派”。近年來，“山海經”“白蛇傳”等中國人耳熟能詳的神話傳説，也紛紛被搬上銀幕，成為“中國風”動畫電影的亮眼標識。

　　隨著創作視野的不斷拓寬，中國動畫對傳統文化的汲取逐漸超越故事題材本身，進入更廣闊的符號集成階段。中國繪畫的留白意境、古典建築的榫卯結構、傳統音樂的韻律節奏、民族服飾的色彩紋樣、民俗節日的儀式場景，乃至中醫藥的哲學理念，都被精心轉化為視聽語言，系統性地納入動畫創作之中。《哪吒之魔童鬧海》將侗族大歌與呼麥融入配樂，將蓮花紋、火焰紋等傳統紋樣轉化為視覺符號，更將七色寶蓮、天元鼎等意象重構為敘事元素，系統化地構建出具有東方美學底蘊和當代想像力的神話世界。這種嘗試使豐富的中華文化得以具象化呈現，更在場景、角色與細節層面構築起深層、多樣且可辨識的中國美學符號系統，進一步強化了國産動畫獨特的文化身份與視覺標識。

　　植根文化底蘊的價值理念表達是辨識度的內在支撐

　　作為顯性標識，傳統文化題材與美學元素是塑造中國動畫獨特性的基石。這種符號層面的差異性，能成為吸引海外觀眾的初始入口，若僅停留於此，卻容易陷入文化符號的淺層堆砌。因此，跨越文化隔閡、贏得深度認同的關鍵，在於超越符號本身，向世界講述富有中華文化精神內涵的故事，以此作為支撐作品靈魂的內在核心。這就是隱性層面的文化標識。

　　具體而言，中國動畫電影的深層辨識度，最終建立於那些植根于中華文化底蘊並能喚起人類共通情感的當代價值觀之上。《哪吒之魔童降世》《哪吒之魔童鬧海》講述一個獨特的英雄成長故事。主角哪吒從“逆天改命”的個體覺醒者，成長為守護天下的英雄；而敖丙也在家族使命與天下公義之間，選擇與哪吒並肩，共同反抗不公的天庭秩序。兩者將個人命運與陳塘關蒼生的福祉相聯結，完成了從“小我”到“大我”的精神超越，彰顯了責任、擔當與犧牲的價值。

　　形成精神內涵層面的獨特標識並非易事。基於中華文明底色的價值判斷與美學解答，要深入挖掘並呈現傳統文化超越時空的內涵，使之與故事情節構建、主旨意蘊表達和表現形式更契合，讓中國文化精神更容易被理解、被接受。《豬豬俠》系列動畫在身披中國紅、頭戴虎頭帽的小英雄“豬豬俠”身上，寄託了尚武崇德、忠誠勇敢、慷慨仗義的俠義品格，並融入生態環保等現代議題，從兒童視角出發，為建設美好和諧的世界提供了有益思考，在北美市場獲得好評。可見，真正具有成熟中國韻味的動畫，需要創作者深刻領會優秀傳統文化的精髓，並將其置於當代語境中，形成富有現代意識的創新表達，而非對傳統文化題材或元素的簡單挪用拼貼。

　　探索中國動畫辨識度和世界觀眾接受度之間的平衡

　　建立在獨特文化符號與價值觀基礎上的“中國造”動畫，在形成高辨識度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面臨著文化接受度的挑戰。動畫電影若缺乏鮮明的中國元素，難以在成熟市場引起關注；而若元素過多、過於深奧，又容易造成理解困難。如《秦時明月》這類歷史題材作品因複雜的人物關係、交織的傳説與典故，如諸子百家、名士俠客等，往往令不熟悉中國傳統文化的外國觀眾難以進入情節邏輯與情感世界。如何在“可見”的符號與“可感”的意義之間找到平衡，成為中國動畫出海面對的課題。

　　中國動畫在邁向海外時，也需具備面向世界的開放心態，通過積極的文化調適來增強傳播的有效性。《瘋狂動物城》中國版將配角新聞主播改為熊貓形象。《小黃人大眼萌2：神偷奶爸前傳》中國版調整結局，以契合中國觀眾“善惡有報”與家庭團圓的觀賞期待。這提示我們，中國動畫在出海過程中，可對敘事方式、符號運用乃至情感邏輯進行適度在地化處理，以拉近與不同文化受眾的心理距離。當然，如何在保持文化內核與提升跨文化親和力之間取得平衡，遠非簡單加減符號所能解決。它關涉如何最大限度地減少文化折扣，讓獨特的美學表達與普遍的情感共鳴並行不悖。

　　此外，要提升中國動畫電影的辨識度，除了深耕神話、武俠等傳統東方題材，更需開拓思維、拓寬視野，積極推進題材類型與品牌運營的創新。當前不少出海作品仍集中于“封神”“西遊”等經典IP，容易因內容同質化導致審美疲勞，也制約了海外觀眾對中國文化的多樣認知。為突破這一局限，中國動畫電影應著力打造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原創IP，並系統佈局衍生品開發與授權體系，借助長效品牌運營提升整體辨識度。

　　近年來，《熊出沒》系列取得了顯著成效。該系列以每年一部的節奏推出院線電影，並持續播映同名劇集，構建起覆蓋院線、電視、流媒體及家庭影音的傳播網絡，成長為具有廣泛國際認知度的中國動畫品牌。其衍生品也陸續出海，進一步延伸其文化觸角，讓全球觀眾透過這兩隻“中國熊”建立起對國産動畫的親切感知。這一從內容創作到品牌運營的實踐，為中國動畫在創新中提升國際辨識度提供了頗具參照意義的範本。

　　提升國産動畫電影辨識度、影響力，是需要系統推進的工程。不僅要構建符合時代審美的中國符號系統以彰顯東方氣質，也應以現代意識的創新表達傳遞能引發共鳴的中華文化精神內涵，更離不開以開放心態推動文化調適、以原創IP與品牌運營拓寬發展路徑。唯有在堅守文化內核與促進跨文化理解之間尋求動態平衡，並通過高品質作品的持續輸出塑造立體、真實的中國形象，“中國造”動畫的金字招牌才能在世界舞臺上綻放獨特光芒。

　　（作者：呂珍珍，係廣州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