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第一代95後們正式步入職場,他們“年輕、有想法卻又自我、任性”,成為不可忽視的職場新力量。
但是,根據一份畢業季大數據報告顯示,越來越多的95後畢業生,不再在乎一份穩定的工作了。其中一些人帶著“不順從”、“不將就”、“不著急”、“不差錢”的態度,拒絕走畢業後就業的尋常道路,上班對他們來説,不再是必要選項。就業觀的變化,折射出怎樣的時代心態?“謎之就業觀”,究竟謎在哪?
不順從
4月的上海,氣溫驟升,位於五角場的創智天地裏,正在進行一場有些隨意的面試,面試的地點從辦公室挪到了一樓的咖啡館。95後創業者張開面孔稚嫩,語氣卻老道。他問這位同齡的面試者,明天是否可以直接來上班。
咖啡館樓上,“張開工作室”被各種文件、新媒體設備、運動器材塞得滿滿噹噹,墻上還貼著標語“新的開始”。就在幾天前,“張開工作室”成立7個月時,他宣佈完成了第一輪融資,金額上百萬元,這對於剛剛畢業的他,是不小的成績,他在融資公開信裏寫道:夢想這種東西,怎麼説呢,你也該有。
經歷了不到一年的創業,張開感受到了完全不一樣的成長。工作室的方向從留學指導的線下項目轉變為線上線下結合,包括留學網紅直播講留學幹貨、與招生官面對面交流等項目。
除了項目方向,作為一個創始人,還要對整個團隊負責。這些年輕人有自己的處事方式,如何把他們凝聚起來,是張開每天在思考的問題。
2015年年底,百度貼吧聯合智聯招聘發佈的《90、95後職場私密調查》顯示,近六成的人希望未來能夠獨自創業。該調查顯示,對於經濟基礎薄弱的95後來説,能夠接受的創業成本在1萬至5萬元間。95後的創業目光主要鎖定在海淘、O2O、自媒體等新興互聯網創業項目,也有越來越多的95後用學到的知識反哺家鄉,探索農業創業。另外,北京、深圳、廣州的畢業生對互聯網創業的關注指數最高;成都、蘭州的95後畢業生對教育培訓最感興趣;來自安徽、河南和東北三省的95後畢業生主要想了解農業養殖致富。
於是,社會上也誕生了更多的相關機構。新東方的創始人俞敏洪成立了天使投資資金並指導年輕人創業,但他同時也給95後創業者們澆了一盆冷水,他坦言,這些創業項目裏,95%都是沒有創新的。創業的人越來越多,創業失敗的比例會越來越高,因為這個世界需要的商業模式和成功比例是有一定限制的,特別是移動互聯網帶來的資源是集中的,會集中在更有才華、更有能力的人和項目上。
去年6月,一站式創業服務平臺“創業貓”創始人孔慶勳在微信公眾號裏發表了一篇文章,講述95後創業這件事,其中有一段是這樣的:
“很遺憾,從我看到的現實來看,95後所有自稱的創業者中,90%以上的人都是不適合創業的。”
他還提到了很受關注的幾位創業者:95後創業者王凱歆,公司從誕生到破滅,前後不到半年,最終以運營數據造假、燒錢過快,野蠻搬家暴力裁員而告終。
“狂拽橫”的創業者余佳文,放言要拿出一個億的利潤分給員工,半年後公開“認慫”,至今沒確立自身的盈利模式。
還有郭列、陳安妮等創業者,都曾在社交媒體上火爆一時,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版權質疑之聲。
對於這些年輕的創業者們,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輿論與探討,主要的看法無外乎幾種:年輕衝動、自吹自擂、不計後果,或是與年齡不符的圓滑世故等。有機構曾經單獨創立“95後創業者”基金,由於大部分項目進展不順,也引來一片噓聲。
比起上一代人,部分95後不願意順從家人的安排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不願意將就未來的就業方向,渴望靠自己的能力去創造屬於自己的天地。
在張開看來,創業是一件單純快樂的事情,與這些共同努力的創業小夥伴們一起面對困難,往往是去公司裏上班體會不到的經歷,“我們可能更加勇敢些吧”。
不將就
仔細檢查粧容、整理房間布景、再調好攝像頭和燈光……這並不是女明星的日常,而是95後李希莫每天都要做的事情。
李希莫是一個粉絲眾多的網絡主播,也是一個標準網紅。在長輩眼中,每天坐在攝像頭前工作有點奇葩,但在同齡的95後眼裏,卻習以為常。
網紅是網絡紅人的簡稱,是指在現實或者網絡生活中因為某個事件或者某個行為而被網民關注從而走紅的人。
根據一項“95後生活形態調研報告”顯示,作為最親互聯網的一代,95後有著不同於80後、90後的特徵和生活方式。他們敢想敢做,不盲從、不將就,崇尚“我就是我”,而當網紅就是展現自己的一個好出口。
95後非常敢於嘗試由互聯網所催生的各種新鮮職業,根據《QQ瀏覽器大數據:誰都無法代表95後》顯示,54%的受訪者渴望當網紅,排在其後的是配音員、化粧師、Coser (專業角色扮演者)、遊戲測評師等職業。
李希莫畢業于上海一所藝術類高校,表演、唱歌都是她的強項。大三時,她偶然接觸到網絡直播行業,從那時起便開始直播“唱歌+講段子”,幾次下來,覺得既可施展才華,還能賺些生活費,畢業後,她沒有參加任何招聘會,堅定了做網紅的志向。
採訪中,李希莫反復強調,當網絡主播並不容易:一切都要親自操辦,每天雖然只直播2小時,但需要1小時化粧、2小時布景、3小時設計直播內容、全天都在與粉絲互動,平均下來,一天至少工作12小時。
儘管這樣,有時李希莫的直播效果也並不理想,因為直播實在太火爆了,成千上萬的人在直播,很快就淹沒其中,但李希莫覺得“不管多累,我還是喜歡這樣的工作,無法想像朝九晚五上班的我”。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擇業觀——70後追求穩定,喜歡捧“鐵飯碗”;80後奉行實用主義,看重職業發展;而90後不在乎身份,更看重興趣。調查顯示,服務員、行政文員、公務員成為95後最不喜歡的三大職業,他們不太在乎崗位身份的“象徵意義”,更多人願意從事自己感興趣的職業。
如今,做網絡主播基本可保證李希莫衣食無憂,直播平臺的薪資是從觀眾送的禮物裏拿提成,業績好的時候,她一個月拿到手的錢能頂得上普通白領好幾個月的工資。
但李希莫看得很清楚:“我並不安於當一輩子網紅,也不可能當一輩子。如果無法持續輸出優質內容,這樣的網紅很快就會消失。我做網紅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看到我設計的衣服,我的理想還是想當一名服裝設計師。”
畢業不工作,專職做網紅,難道這些95後的家長沒意見嗎?出乎記者意料,接受採訪的不少網紅都得到了父母的支持。
“為什麼不找工作,打遊戲還能賺錢?”這是姚立開始做網絡遊戲直播時,父母經常發出的質疑。姚立沒有過多解釋,只要求父母給他三個月看看他的表現,漸漸地,父母發現,當了遊戲主播之後,姚立的生活反而更健康了,“因為有固定的時間做直播,作息規律了很多,還有時間讀書,讓父母感覺這並不壞”。有時,姚立的爸爸也會點開直播,給兒子點讚。
這些95後網紅的背後,是見證互聯網發展的第一代網民家長。95後的父母以70後居多,如果説95後走在了互聯網潮流的前沿,那麼他們的父母則是這一代人的啟蒙老師。
“我的孩子成了網紅,我不會逼他再去找工作,我想這也是他的自由吧。”姚立爸爸説道。
不著急
去年7月,95後張馨越大學畢業,面對幾家公司的錄用通知書,她考慮再三,最終覺得不適應朝九晚五的工作方式,也不喜歡等級分明、人際關係複雜的工作環境,一家公司也沒選,開啟了慢就業模式。
如今,她的部分同學變身忙碌的公司白領,而她則優哉遊哉,經常出去旅遊,或在家陪陪父母。不過她完全能夠負擔自己的生活,因為一個月左右就要出國旅遊一次,順便代購,一趟代購下來,賺出旅行費還能有些結余。雖然沒有固定的“飯碗”,但張馨越非常享受當下這種自由自在、沒有人際關係煩惱的慢就業過程。
讓不少老闆持續吐槽的是,95後對僱主的忠誠度大大弱于前輩們,麥可思研究院發佈的數據顯示,2011屆本科生畢業3年內平均僱主數為兩個,只有不到40%的人能在一個工作崗位上待兩年,這種情況還在愈演愈烈。
95後早就放棄了“從一而終”的觀念,跳槽是家常便飯,一言不合就辭職已不是新聞,而慢就業實際上就是這種現象的進一步演化。
慢就業的95後中有一部分是“間隔年”的身體力行者。“間隔年”是指青年在升學或畢業以後、工作之前,做一次長期的旅行,體驗與自己生活的社會環境不同的生活。
近年“間隔年”逐漸興起,受到部分高校畢業生的關注和學校的支持,很多尚未做好就業準備的95後畢業生選擇以“間隔年”的方式去思考未來。
天津男生陳思去年大學畢業,一年間,他幾乎都在旅行。“我不想像大多數人那樣,按部就班地找工作、結婚、生子,而是希望自己通過不斷地嘗試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他準備做一個中國“阿甘”,帶上自己所有的迷茫,環跑中國。
陳思的同學杜夢奇則選擇到國內的偏遠山區支教,在寧靜的環境中,想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
QQ瀏覽器發佈的報告顯示,95後最嚮往的“間隔年”方式是教育義工(76%),服務業(8%)、工廠工人(7%)、醫療義工(5%)、環保義工(3%)。此外,95後最嚮往的“間隔年”目的地並非繁華大都市,更多人選擇了慢節奏的閒適小城。
但對大學生慢就業,業內人士也有一定的擔心,畢竟錯過了應屆就業的契機,會讓這些慢就業者此後更難擠進正規企業的大門,畢竟大多數用人單位招聘員工以兩種類型為主:或是一張白紙的應屆生,或是有三至五年工作經驗的熟手,而慢就業的畢業生既缺失工作經驗,又不是應屆畢業生,如果沒點實力,再加入應聘大軍就有落伍的可能。而身為父母者,比局外人的憂慮更多幾分,比如一兩年不被正規企業錄用,會影響孩子今後的社保金總額,還有養老金、公積金等。
篤悠悠間隔式就業的關鍵還在於個人能力,以創意設計為主的專業人才可能比較適合。有專長的學子既能通過打工從容完成“間隔年”的計劃,又能以超越同齡人的才能和自信在此後贏得合適的工作崗位。
不差錢
對於很多95後來説,為什麼正常工作變得難以接受?
這或許與他們對於“好工作”的衡量標準有關。薪酬待遇已經不是新生代技能人才的唯一選擇,而相對於父輩們看中的“五險一金”,95後表示,彈性工作制、年假、班車等“軟福利”更加重要,此外,企業內男女比例多少、廁所是否乾淨並且有沒有放廁紙、單位無線網網速的快慢都是他們考慮的因素。
他們不太能接受傳統企業內部的層級式管理、固定時間點的打卡制度以及命令式的工作方式,因此産生“不願就業”的想法並不奇怪。
和很多80後一樣,許多95後也面臨選擇的難題——畢業還是考研留學?根據調查,在48%選擇“不就業”的95後中,接近四分之一的人傾向於繼續深造。
“今年沒考上,明年繼續考唄。”劉松在中央財經大學附近的一棟居民樓裏租了一個單間,準備為考研復習。按理説,畢業生都要做兩手準備,考研失敗了,就該著手找工作了,但劉松並不死心,決心再戰一年。
可小劉的很多同學卻覺得他根本就是在找藉口,“他是不想出去工作,所以借考研來逃避現實”。但小劉覺得,讀研可以提升專業的含金量、自己的綜合素質,而且有些城市、有些學校能給引進的研究生人才解決落戶、分房等一系列生活上的問題,因此,從80後到95後,考研大軍的隊伍依然壯觀。
在採訪中,小劉也坦言自己考研確實有些動力不足,原因是“不差錢”,每個月家裏收的房租足以頂上別人幾倍的工資了,所以他根本不著急賺錢。
像小劉這種不缺錢花,所以就業動力不足的畢業生不在少數。很多畢業生正是因為家庭條件不錯,所以持觀望態度,等著家裏安排工作,或準備出國留學,而不是自己去就業市場闖蕩。
縱觀95後的種種選擇,你會發現,他們大多獨立、自主,注重個人內心感受,其“謎之就業觀”有個人因素,也受時代影響,優劣不可一言以蔽之。分析95後就業觀的同時,其實也是在迎接一個多元化的時代。
(據採訪對象要求,文中提到人名均為化名)
對話
對95後就業觀,別急著搖頭
解放週一:和前輩相比,95後的就業觀顯得不同,比如更看重個體發展、更注重生活品質、更在意職業自主性等,您是否也感受到了這種變化?
田豐(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青少年與社會問題研究室副主任、副研究員):我們談論的這個話題是一個很重要的話題,因為從學校到職場是人生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捩點,青年如何做出自己的抉擇是非常關鍵的。
以往我們的社會主流價值觀是成就取向,也就是畢業之後要快速地成長為對國家有用的人、對社會有用的人和家庭的頂梁柱等,這就迫切地要求青年儘快取得工作成就和職場成功,以滿足社會主流價值觀的要求。
而現在不同了,隨著社會包容性增加和社會價值觀多元化,就業選擇也可以多元化了。越來越多的青年選擇不沿著主流社會價值觀進入正規的就業市場,這意味著當代青年的成就慾望與以往代際相比是偏低的。
解放週一:是什麼造成了青年的成就慾望較低?
田豐: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青年群體自身價值觀與主流價值觀的不一致,也有當前社會發展機會的相對缺乏,可能有的青年傾盡全力,也未必能夠達到社會主流價值觀的認可。
另外,如今,青年自身發展機會呈現了多線性化的態勢。隨著社會的進步,以往單線性的個人發展模式受到挑戰,比如古人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信條,也有“先立業後成家”的説法,這些都是單線性的個人發展模式。而現代社會的青年發展機會是多線性化的,對於整個社會而言,主流還是從學校到職場,但有個性的發展模式也可以共存。
單行線個人發展模式是以成就慾望和社會責任為主線,而多線性發展模式呈現出的是低成就慾望和去責任化的路徑。
解放週一:很多人説,大學畢業直接就業,是缺少認識自己、認識社會的過程,有些國家規定必須經過社會實踐才能就業,您覺得從學校到單位是否需要過渡階段?
田豐:舉個例子,哈佛大學就一直推薦學生給自己一段“間隔年”,甚至在它的錄取通知書中都有明確建議。哈佛大學招生辦公室主任威廉·費茲西門斯和他的同事們堅定認為“休息一下”會帶來巨大的好處,他説:“這是一個退一步讓自己反思的時段,當人們自長期的壓力和期望中抽離出來,才會去思考各種個人價值、目標和觀點,獲取生活所需經驗。”
但“間隔年”並不是不找工作的藉口,不論是“間隔年”也好,還是其他的社會實踐方式也好,年輕人都應該在學習之外,找到重新結交這個世界的機會,借此更好地認識自己,把學到的知識與生活實際所需相結合,而不是盲目地向前衝。
解放週一:在您看來,像“間隔年”這種慢就業的模式值得推廣嗎?
田豐:在多線性發展模式下,青年人做出符合自己心意的行為選擇本身沒有對錯之分,也無可厚非,但符合每個人的模式並不相同,慢就業雖好,也不要盲目跟風。社會理所當然要給予更多的寬容。
真正的問題是,這種多線性化背後的低成就慾望和去責任化對整個國家和社會有什麼樣的影響。成就取向的社會價值觀階段,國人的勤勉和奮鬥創造了當前經濟社會的發展,如果整個社會所有青年都呈現出低成就慾望和去責任化,後果是不堪設想的。
因此,沒有必要過多討論青年人怎麼做是對是錯,而是要去琢磨為什麼青年人會呈現出低成就慾望和去責任化的亞文化,這種現象會對國家和社會有什麼長期影響?我個人認為,不妨讓青年多線性發展,但責任化的教育也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