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朱踐耳:將“山歌”獻給黨和人民 95歲傑出音樂藝術家昨辭世,根據遺願不開追悼會不設靈堂、遺體捐獻給醫學研究
像聶耳那樣,為救國圖存譜曲,為人民吶喊,是朱踐耳踐行的理想。
圖為朱踐耳深入西南山區采風,與當地人民在一起。(均上海交響樂團供圖)
為人民而創作的情懷,寫在朱踐耳音樂道路的每一步中。正是他去西南、去村寨,與人民生活在一起,才譜出了風格各異的民族交響。
“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譜寫這段深情寬廣音樂的人走了。昨天,上海交響樂團確認,我國傑出的音樂藝術家、原上海市文聯主席朱踐耳在上海瑞金醫院辭世,享年95歲。根據朱老遺願,不開追悼會,家中不設靈堂,遺體捐獻給國家的醫學研究。
作為一位著作等身的作曲家,朱踐耳曾這樣評價自己的作品:“《英雄的詩篇》之所以動人,因為它歌頌的是中華民族優秀兒女的革命英雄主義精神。”作為一位傑出的音樂藝術家,朱踐耳23歲加入新四軍,從此開始跟隨革命理想、與人民同行的人生,註定了《唱支山歌給黨聽》的深情音樂,能從他的筆下流淌進一代又一代人民心中。此外,他不僅為《接過雷鋒的槍》譜曲,還寫下了這樣膾炙人口的歌詞:“接過雷鋒的槍,雷鋒是我們的好榜樣……學習他,對人民無限忠誠……學習他,為祖國獻出青春。”
一生為革命理想寫歌,也以一生回報祖國
朱踐耳1922年生於天津,原名榮實,字樸臣。青少年時期的苦難,並未磨去他心頭對理想的憧憬。那個年代少有偶像,朱踐耳卻早早地對聶耳的作品情有獨鍾。他如今廣為人知的名字“朱踐耳”就是為偶像而改,寓意“踐行聶耳的道路”。他曾説:“只要他的作品出來,我馬上要買來。1935年,年僅23歲的聶耳在日本藤澤市海濱不幸溺水身亡。我知道這個情況後,覺得非常可惜,聶耳若活著,一定是非常偉大的人民音樂家。”
像聶耳那樣,為救國圖存譜曲,為人民吶喊,是朱踐耳此後始終不改的理想。
1945年,朱踐耳加入新四軍蘇中軍區前線劇團,1947年擔任華東軍區文工團樂隊隊長兼指揮,在此期間創作了《打得好》等傳遍部隊的軍樂曲。《打得好》問世後,戰士們士氣高漲,打到哪歌就唱到哪。1959年留學前蘇聯期間,他在遙遠的莫斯科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十周歲生日寫下《節日序曲》。畢業作品,他也以中國共産黨人的革命理想為題材,選用了《清平樂·六盤山》《西江月·井岡山》《菩薩蠻·大柏地》《憶秦娥·婁山關》以及七律詩《長征》五首毛澤東詩詞配樂寫歌,組成五個樂章的交響大合唱———《英雄的詩篇》。
1960年,朱踐耳學成歸國。不久後,全國掀起學雷鋒熱潮,他根據《雷鋒日記》裏的一闋短詩,僅用了半個小時便譜成了曲,定名《唱支山歌給黨聽》。這首層次豐富、情真意切的曲子經由才旦卓瑪的演唱廣播後,在中華大地引起熱烈反響,至今仍在人民中傳唱。同一時期,他還為《接過雷鋒的槍》譜曲並作詞,為千千萬萬個與雷鋒擁有相同理想的青年人鼓舞士氣。
著名指揮家陳燮陽告訴記者,2015年,為紀念抗日戰爭勝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週年,《英雄的詩篇》重返舞臺演出,“那一晚,已經93歲高齡的朱老格外激動”。
一生為革命理想寫歌,也以一生回報祖國。這些年,上海交響樂團的後生晚輩是朱老家中最常見的客人。團長周平回憶:“老人每一次都悉心準備,他拿出報紙、音樂期刊,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他的感悟。我們一到,就開始討論創作。”僅有幾次談話與音樂無關。他囑咐上交的人,自己身後不辦追悼會,家中不設靈堂,遺體捐獻國家。
“從他身上看得到一種濃濃的為人民而創作的情懷”
在陳燮陽眼裏,朱踐耳是前輩也是音樂諍友,“從他身上,看得到一種濃濃的為人民而創作的情懷,讓人敬重”。
這種人民情懷,寫在朱踐耳音樂道路的每一步中。正是他去西南、去村寨,與人民生活在一起,才譜出了風格各異的民族交響。陳燮陽對朱踐耳的創作如數家珍:“《第六交響曲》中,他把民歌的原始錄音直接植入交響樂;《第八交響樂》是‘二人交響曲’,只用一把大提琴和一件打擊樂器,就用交響樂的手法曲式譜了出來;《第十交響曲》中,他將最具民族神韻的古琴和京劇吟唱與現代作曲技法熔于一爐。”朱踐耳曾説,中國人作曲有優勢,那就是我們的文化背景、音樂傳統非常深厚。中國語言本身就很音樂化。音樂本身就是人民創造的,後來慢慢走向專業化,走向精細甚至高級。他現在所做的,是回到了本原,也就是保留音樂的樸素美、自然美、內心美、深層美,還它遠古的、歷史的、原來的面貌。那些原始的記譜是歌唱家、演奏家模倣不出的,是非常神奇的。
“他是人民的知音。”上海音樂家協會的曹畏記得,1982年《黔嶺素描》在“上海之春”首演,朱踐耳在後臺被一位少數民族聽眾拉住,“我們民族的生活就是這樣的”。朱老後來告訴曹畏:“1981年,我去貴陽觀摩‘苗嶺音樂節’,而後前往黔東南的山區生活了一個多月,親歷了他們的生活風情,我驚喜地發現少數民族的音樂中充滿了十二音,使我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感染和震撼,好似發現新大陸一樣興奮。”朱老把《黔嶺素描》比喻成“用音樂的刻刀刻畫成的一組單色木刻”,這般對多調性、侗族特殊調式與非三度疊置和弦的運用,在當時既標新立異,又返璞歸真。
朱踐耳那次深入黔東南的采風適逢春節前夕,苗家人熱情端出的土菜讓花甲之年的朱踐耳腸胃不適,上吐下瀉外加高燒不退,折騰了許久。但那次深入生活,他帶回了《納西一奇》。“朱老的創新,是以博大精深的中國民間音樂傳統為創作根基的,同時結合新的創作技法。”周平説,朱踐耳在一次次去雲貴、去西藏的過程中,發現中國民間音樂五彩斑斕的個性,“並從中悟出,其實中國少數民族的民間音樂跟西方現代派音樂很接近”。
以純粹許音樂,夢寐以求是“動人心扉的大交響曲”
青年時期一次臥病在床,為朱踐耳打開了通往音樂殿堂的大門。彼時,一台借來的老式收音機陪伴他走向煥然一新的人生。他從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曲》得到鼓舞;為貝多芬《“命運”交響曲》感到驚嘆;在肖斯塔科維奇《第五交響曲》發現新奇;為斯特拉文斯基的當代作品《春之祭》《火鳥》日夜沉醉。那些美妙的聲響讓這個病榻上的年輕人心生歡喜:“我不由遐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寫出動人心扉的大交響曲。”
從23歲許願到1986年他的《第一交響曲》問世,夢想的達成,朱踐耳用了40餘年。上海交響樂團團長周平説:“沒有一分純粹,不可能抵達。”
“純粹”可以是一種咬定青山不放鬆。1985年到1999年間,朱踐耳創作了10部屬於中國人的交響曲。在周平看來,
“這既是一位音樂老人用毅力製造出的傳奇;其中部分交響曲在觀念和技法上的先鋒性,更顯示了一位中國音樂家將西方交響納為己用的創作膽識。他不僅有古典音樂創作的技藝,而且努力學習和掌握現代作曲技法,許多作品呈現出的當代性,甚至遠超許多年輕作曲家。”
“純粹”也可以是一種日日不虛度。朱踐耳70歲時是上海音樂學院課堂裏最年長的“學生”。他的晚年時期,最樂在其中的休閒活動便是與後輩談音樂。他用佈滿皺紋的手所寫出的總譜,被出版社驚嘆“工整得可以直接付梓”。曹畏告訴記者:“朱老敬畏音樂,他用最純粹的音樂之心與人相交。他珍視聽眾的評價、媒體的評價、同行的評價,每每有心得,就記在小本子上,反復拿出來推敲。”許多人都見過,朱老隨身帶著本紅色筆記本,裏面寫著他對生活、對音樂的感悟。他給小本子取名“一得篇”。一本寫滿了,換一本繼續,天長日久,便成了“一得集”。
先生千古,國內音樂界一片哀泣。上海交響樂團音樂總監余隆正在歐洲準備樂團巡演,驚聞噩耗,心情沉痛異常,他説:“朱老是中國老一輩音樂家的代表人物之一,是中國音樂家的良心。他對上海交響樂團、對中國交響樂事業的貢獻,是一座不可磨滅的豐碑。”周平説:“音樂是先生留給上海交響樂團、留給中國音樂界的財富,這個時代有朱踐耳先生是何其幸運。對朱老的離去,我們唯有用音樂深深地緬懷和致敬。”
今年10月21日,原本是上海交響樂團復排的《天地人和———朱踐耳作品音樂會》上演的日子。這臺音樂會作品由朱老不同時期創作的四部代表作構成,蘊涵著“和”的藝術境界以及生生不息上下求索的人文理想,包括《節日序曲》、第六交響曲《3Y》、嗩吶協奏曲《天樂》、第十交響曲《江雪》。周平嘆息:“最可惜的是,朱老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樣,坐在台下看我們排練了。”陳燮陽則從抽屜裏找出一隻珍藏的信封,皺皺的紙上寫著端正的字:“陳燮陽老友,排練太辛苦了,吃點巧克力。”
曾經有樂迷説,有朱先生和他的音樂在,真是這個時代莫大的幸事。如今,他的作品仍回蕩在風裏,我們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