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華語流行音樂,近期出現了兩種聲音。
一種認為流行音樂不流行了:華語樂壇最有影響力的流行音樂獎項“金曲獎”落幕得悄無聲息,而就在同一晚,某選秀節目總決選卻能引來全民狂歡,一支偶像女團應運而生。相比于“金曲獎”上拿下“最佳男歌手”、貢獻過不少流行金曲的陳奕迅,粉絲似乎對自己真金白銀票選出的“火箭少女101”更有興趣。
而另一種聲音認為流行音樂還在流行,只是隨著平臺、風格與形態的多元,進而受眾分化,形成相對穩定的圈層。回顧近兩年的樂壇,歌手與作品層出不窮,再不是幾家唱片巨頭壟斷樂壇。不僅唱將張信哲、羅大佑等重出江湖;也不乏周深、張碧晨等“好聲音”頻頻推出新歌;創作新秀汪蘇瀧、毛不易更是每隔一兩個月,就有新歌問世。
在業界看來,與其説是流行音樂不再“流行”,不如説是新的時代背景下,流行音樂的創作傳播方式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其 “流行”的衡量標準與影響力也在發生改變。互聯網取代傳統傳播媒介,削弱了一首歌能存在於集體中的記憶週期和影響力,卻也釋放了音樂人多元化創作、愛樂者個性化收聽的無限可能。基於這個意義來看,流行音樂不“流行”,也挺好。
互聯網時代改變了一首流行歌的生命週期
西方流行樂界有一種理論——當你覺得流行音樂變“糟”了,那是因為你成熟了。流行音樂消費主力軍是青少年。回溯不同時代的人心目中的流行歌曲會發現,“70後”是Beyond的 《光輝歲月》、張學友的 《吻別》;“80後”是朴樹的《那些花兒》、許巍的《曾經的你》,“90後”是周傑倫的《雙截棍》、王力宏的《愛的就是你》……這些流行歌,無一不是在代際群體各自的青少年時期紅極一時。
只是,過去動輒能紅上幾年十幾年、男女老少都能哼上兩句的流行金曲,如今確實很少有了。這就顯然不能以“成熟”一言蔽之。
舉個例子。任賢齊的一首《心太軟》先是在1996年憑藉同名唱片發行而走紅港臺地區。1998年的春晚舞臺,趙麗蓉與鞏漢林合作的小品《功夫令》中,趙麗蓉改編其經典副歌,令其通過這個觀眾以億計算的平臺迅速傳播。進而紅遍內地,成為此後任賢齊演唱會、商業演出的“必唱曲”。從實體唱片發行,到電臺電視通過節目、晚會的二次傳播,再到演唱會、大街小巷的大眾傳播,這一週期延續好多年,其反復、集中的出現也加深了音樂在大眾心中的印象。
互聯網時代為流行音樂帶來了不一樣的迭代邏輯。樂評人李皖認為,實體轉化為信息帶來的一個關鍵變化就是稀缺性的消失。在流行音樂領域,過去要守著電臺、等著電視,生怕錯過;現在,你要聽、你要看的,都留存為一個地址,你隨時可以去訪問,讓受眾有種無限擁有、盡在掌握的幻覺。
因而,一首歌的流行生命週期大大縮短,同類型歌手與作品層出不窮。薛之謙憑藉《演員》《醜八怪》等歌曲翻紅,歌詞“簡單點,説話的方式簡單點”成為網絡流行語。
不到一年,他擔任導師的綜藝選秀中, “徒弟”毛不易就憑藉 《消愁》一戰成名, “一杯敬故鄉,一杯敬遠方,守著我的善良,催著我成長,所以南北的路從此不再漫長,靈魂不再無處安放”。兩人作品無論歌詞意境與曲風都有相似之處。而更有意思的是,作為薛之謙這些熱門歌曲背後的創作推手如李榮浩、郭頂,他們本人也有歌手身份,累積了 《模特》 《李白》 《水星記》等熱門作品。
流行音樂研究專業博士、上海理工大學音樂系教師郭昕説,音樂創作理念在升級,製作在進步,這些作品與二十年前的 “流行金曲”作比較,未必會敗下陣來。可快節奏的生活和龐雜的信息流,卻無法給一首好歌留下在聽眾心底回味沉澱的空間。與其説是流行音樂不再流行,不如説是互聯網時代、泛娛樂環境下其傳播軌跡、生命週期,甚至創作邏輯發生了改變。
單一化被消解,多元化創作和個性化選擇崛起
無可否認,基於這樣的時代與環境,一些伴隨並見證著華語流行樂蓬勃發展的産物正在式微。
比如音樂獎項。流行樂的黃金時期,僅香港一地就有 “叱吒樂壇流行榜” “十大中文金曲” “十大勁歌金曲” “新城勁爆頒獎禮”四大音樂獎。今年, “十大中文金曲”辦到第40屆,索性連電視直播和現場演唱環節省去,選擇在下午時段的高校禮堂 “悄無聲息”地頒出了獎項,現場只有李克勤一位知名獲獎歌手獨撐場面。
不過另一邊,各大音樂平臺的新歌榜、熱歌榜、個性化電臺應運而生,權威專業的選擇被個性化推送和社交分享所取代。不管是基於更廣泛的網絡收聽數據 “算”出的熱歌榜,還是基於每個用戶個人聽歌習慣 “算”出的私人歌單,都給受眾提供了更為多樣化的選擇。
再比如産業規模。無可否認,一度因為互聯網而元氣大傷的音樂産業,尚未建立起支撐流行音樂大步邁進的新業態;而動輒數千萬的網絡收聽次數所能帶來的收益,其實也很難與過去同量級的唱片銷售收入相當。
然而,産業的蛋糕雖然小了,但在郭昕看來,音樂人的創作空間卻大了。要知道,唱片時代那些膾炙人口的通俗歌曲未必是創作者、演唱者的心頭好,更多的是商業包裝下,迎合大眾口味的。最初拿到 《至少還有你》的小樣時,林憶蓮是拒絕的,認為有些“土”。范曉萱以 《我愛洗澡》 《健康歌》這些口水歌樹立起來的 “小魔女”形象,也是公司硬塞給她的。相比之下,如今的年輕音樂人更有自我顛覆和持續創作的條件。因為今日的流行樂壇,不再只有過去 “愛情”一個主題;同一時期流行的,也不只有一種風格:民謠 《成都》是都市人對閒適安寧生活的嚮往;中國風的 《悟空》是對西遊經典形象的再解讀,而李宇春、周筆暢、尚雯婕等從爭議中走出的選秀歌手,已然勇敢向電音、哥特、EDM等前衛音樂趨勢探索。
任何事物都有一體兩面。流行音樂不復往日的流行 “盛景”,或可視為流行音樂在互聯網時代生存的一種 “代價”;不過往好的方向看,多元參差的樣態未嘗不是在為超越 “流行”的 “經典”積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