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鴻林風眠

1990年2月吳冠中與林風眠在香港太古城寓所 資料圖

 

上海南昌路本是法國租界一條小河,20世紀初,這一帶日益繁華,租界當局便下令填平河道築路。半個多世紀來,蜿蜒1500多米的馬路“兩岸”,停泊過無數風雲人物:83弄10號的陳銘樞;100弄2號的陳獨秀,7號的楊杏佛;136弄11號的徐志摩和他的印度客人泰戈爾。以及53號的現代中國畫一代宗師,林風眠。

 

1951年,林風眠攜妻女住進這座小樓,二樓是臥室和畫室,一樓是客廳和廚房。近日,前來瞻仰畫家遺韻的藝術愛好者發現,53號樓下竟然開了一家情趣用品商店,吸引眾多記者前來探個究竟。其實早在1955年,林風眠就為生活所迫將一樓退掉,只租二樓,畫畫做飯睡覺都在一間屋子,艱辛的生活已使畫家顧不得風雅。

 

上海這座小樓只是林風眠90年孤獨旅途的一個驛站。他一生一次次流亡遷徙,甚至蹲過監獄,很難説清哪是他的家園。他就像蘇東坡筆下的那只縹緲孤鴻,揀盡寒枝不肯棲。他喜歡畫孤鶩、秋鷺,閃電狂風中逆風飛行的小鳥,這些形象,都是他自己的寫照。

 

故鄉最傷心 難解“救母”情結

 

林風眠畫過很多以“寶蓮燈”、“白蛇傳”為題材的畫,“救母”是他一生不能解脫的情結。

 

1900年11月,林風眠出生於廣東梅縣一個石匠家庭,他從小就對色彩有特別濃烈的興趣,總纏著母親去村裏新開的染坊看顏料。林風眠的母親地位低下,丈夫和婆婆對她冷漠苛刻。這個單純美麗的瑤家女子和年輕的染坊老闆墜入愛河,相約私奔,不幸卻被族人抓了回來,綁起來拷打得鮮血淋漓。年僅六歲的林風眠突然衝出來,大聲哭喊,手裏舉著菜刀向人群亂揮。孩子被強行抱走了,從此再也沒有見過母親,他變得沉默寡言。成年後林風眠多次打聽,有人説母親被賣到山區不知所蹤,有人説母親被沉了“豬籠”。直到晚年,林風眠還常喃喃地説,如果沒帶母親去那家染坊,或許也不會發生後來的悲劇。

 

1919年12月25日,在新式學堂美術課上顯露天分的林風眠踏上輪船,赴法勤工儉學,離開了故鄉傷心之地,從此再沒回來過。

 

在巴黎國立美術學院——法國美術教育的最高殿堂,林風眠不是個守規矩的“好學生”,他為塞尚、莫奈、馬蒂斯等離經叛道的畫家所傾倒,又在巴黎東方美術館、陶瓷博物館的彩陶、漢畫磚、唐三彩、瓷器花紋上,發現了中國民間藝術的奇特魅力。1924年5月,法國東部舉辦中國美術展,正旅居法國的蔡元培作為重頭嘉賓出席,他被林風眠的《摸索》深深吸引。這幅巨畫四五米長,三米多高,荷馬、但丁、孔子、雨果、托爾斯泰等先哲在灰黑色調的沉郁氣氛中思考。蔡元培讚嘆畫家的藝術天才,幾次和夫人去林風眠的住所看望他,見他生活清苦還給他三千法郎資助。

 

那時的林風眠不僅藝術上初露鋒芒,且新婚燕爾,感情甜蜜,可謂少年得意。可是他與德國妻子羅達結婚沒多久,羅達就在分娩時染上産褥熱,與嬰兒一同夭折。愛妻是為了孩子而死,聯想自己的母親,林風眠被深重的悲傷和宿命感吞噬。

 

“架”到北平當校長 請齊白石出山

 

1925年聖誕節過後,林風眠攜第二任妻子阿麗絲回國。在新加坡中轉上船時,林風眠與徐悲鴻不期而遇。説來也奇,兩人同在巴黎美術學院求學,之前竟從來沒見過面。在學院派的徐悲鴻眼裏,林風眠熱衷的塞尚、畢加索都是“欺世盜名”的“禍害”,且兩人一個是官費留學生,一個是勤工儉學的自費生,境遇有明顯落差,不在一個交際圈。徐問林風眠回國什麼打算,林老老實實地説,還在找工作,沒有著落。林風眠哪知道,蔡元培已經保薦他為北京國立藝術專科學校校長,只是介紹信寄去時他已上了輪船。他們的船剛在上海抵港,就看見岸上大紅條幅寫著:歡迎林校長回國。一名學生擠上船喊著:我們來接林風眠校長,誰是林校長。林風眠連忙躲開,説“我是林風眠,但我不是校長”。年僅26歲的林風眠,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架”到北京,當了全國最高藝術學府的校長。

 

林風眠上任,他請了齊白石任教。那時齊白石雖已65歲,可還未真正成名,是正統國畫家譏笑的“野狐禪”。藝專國畫係教師群起反對,説齊白石這個木匠從前門進來,我們就從後門出去。齊白石也自嘲是個鄉巴佬,不肯到洋學堂教書,但經不住林風眠一次次登門勸駕。林風眠給老人專門備了把藤椅讓他坐著上課,下課親自送他出校門。齊白石握著他的手説:“林校長,我信得過你了。”

 

1926年,“三一八”慘案發生;一年之後,蔣介石發起清黨政變,林風眠的同鄉好友、一同留學歐洲的熊君銳在中山大學被特務殺害。林風眠深受刺激。本來不問政治的他抑制不住憤懣,揮筆畫下了他的名作《人道》,寬幅油畫上充滿鎖鏈、絞架和無數殉難者的形象。他組織學生到民間寫生,了解民間疾苦,舉行北京藝術大會,提出美術是改造社會的利器。這些活動讓北洋政府頗為緊張,教育部長劉哲揚言林風眠是共産黨,向張作霖建議把他抓起來槍斃,幸虧張學良説了句話:林風眠一個畫畫的,沒什麼了不得的,放他一馬吧。一句話的救命之恩,林風眠記了一輩子。1989年,在離世前兩年,林風眠到台北辦畫展,專程去看望了張學良。

 

壓力之下,林風眠憤而辭職,南下杭州,其間又畫了《人間》和《痛苦》。1931年,蔣介石攜宋美齡回奉化老家小住,途經杭州,專門到藝專參觀,林風眠陪他看畫。看到《痛苦》時,蔣介石臉色很難看,説“青天白日之下,哪有那麼多痛苦的人?”這是促使林風眠畫風轉折的一個關鍵事件,此後他的作品由灰黑色調轉向明朗色調,寫實轉向寫意,象徵變為表現。

 

青年林風眠

 

詩意棲居西湖 高徒遍天下

 

林風眠在北平辭職後到杭州籌建藝術院並任校長,又是拜蔡元培鼎力支持。蔡元培提倡“以美育代宗教”,改造國民性;而林風眠在北京藝專提出美術是改造社會的利器,讓學生走出畫室到民間創作,與蔡元培不謀而合。蔡把林風眠當作教育思想上難得的忘年知己。為給林風眠壯聲勢,蔡元培親自主持開學典禮,並題寫校名,介紹自己的長女、油畫家蔡威廉來當老師。典禮結束,蔡元培當晚就下榻在林風眠在西湖邊的小木屋,而不去住已給他安排好的豪華旅館新新飯店,一時成為新聞。蔡元培住了好幾天,杭州各界名流要拜訪他都得到林風眠家,這樣就幫林風眠在杭州文藝界打開了局面。

 

杭州藝術院的建立,標誌著我國獨立藝術院校的開始。吳冠中,李可染,趙無極,董希文,席德進,蘇天賜……林風眠直接培養出的學生撐起現代中國美術的半壁江山,他的教學理念和方法深深影響了一代藝術家,至今被美術教育界視為先進。他鼓勵學生釋放天性,口頭禪是“畫不出來,就不要畫,出去玩玩。”“放鬆一點,隨便些,亂畫嘛。”後來成為著名美學家的洪毅然在藝專上學時繪畫拘謹,林風眠勸他作畫前先喝酒,這樣就會狂熱起來。

 

執掌校政的十年,是林風眠一生最輝煌的時光,在西湖邊詩意的棲居也是他一生唯一一段安居樂業、享受天倫的日子。他在玉泉道親自設計建造了一座二層小樓,室內壁櫥、墻壁、天花板,清一色本色木板裝飾,學生們形容這是西方小説裏才有的建築,週末他們就歡聚於此與他聊天。二樓是畫室,除了最親近的朋友學生沒人可以上來,他常在此通宵創作,取一兩幅滿意之作,其餘廢棄一地,第二天早上由傭人掃走。園內遍植梅、桂、梧桐、淩霄,還有林風眠親手培育的玉米、草莓等作物。今天這座小樓安詳坐落于杭州植物園大門旁,吳冠中為老師的故居題寫了匾額。

 

隱退重慶 孕育“風眠體”

 

1937年8月,日軍鐵蹄南下,終結了林風眠在杭州建設“調和中西藝術,創造時代藝術”重鎮的夢想,也擊潰了他安穩美好的生活。他帶著妻子女兒準備到上海定居,在南昌路找了一幢二層小樓。沒住多久,汪偽政權的高官找上門來邀林風眠出山,林風眠當然不肯當漢奸,決計馬上離滬。因不忍妻女和他顛沛流離,他孤身輾轉香港、河內、昆明,最後到了重慶。

 

他托陳布雷在政治部設計委員會謀了個虛職,領著微薄的薪水維持生計,隱居在嘉陵江邊軍政部的一座倉庫裏。這倉庫是土墻黃泥地,與他西湖邊的小洋樓天壤之別,林風眠就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了近七年,自己買菜、生爐子、燒飯、洗衣、打掃,屋裏只有一張木桌,菜刀、砧板、油瓶堂皇列于畫紙毛筆之側。國民黨中央委員劉建群愛好書畫,專程來拜訪林風眠,見如此陋室,不禁感慨道:“住在這種地方,不是白癡,就是得道之人了。您得道了。”林風眠事後對人講:“在北京和杭州當了十幾年校長,住洋房,乘私人轎車,身上一點人氣幾乎耗光了。你必須真正生活著,能體驗今天中國幾萬萬人的生活,身上才有真正人味。首先是‘人’,徹底‘人’化了,作品才有真正的生命活力。”

 

李可染當時也在重慶,經常會帶點便飯去看望老師,每次去都看到林風眠在畫畫,每日畫幾十張,畫完的畫堆在身後,直摞到屋頂。苦行僧般的清凈生活使林風眠能集中全部精力創作,他融合中西的“風眠體”就在這個江邊倉庫橫空出世。“風眠體”的第一大特色就是方紙布陣。中國傳統紙絹畫,不是橫卷就是立軸,便於富貴人家懸挂廳堂,林風眠大膽地突破傳統,轉向更利於製作畫冊供大眾觀賞的方形構圖。不畫傳統的峰巒山谷宏大景色,而畫近景特寫。他使用生宣、毛筆、水墨、水彩等中國傳統材料,但技法汲取西方畫的精微光色,他自嘲是個好“色”之徒,打破“水墨為上”的古訓,運用濃重艷麗的色彩描繪仕女、花鳥、秋林、泊船。線條的靈感則來源於漢畫磚、唐壁畫。鮮艷的色彩,簡潔靈動的線條,美好的意象,這就是林風眠畫中的赤子之心。

 

抗戰勝利,避居重慶的知識分子紛紛北歸。因有行李重量限制,林風眠上飛機前把自己所有行李都扔了,只帶上在重慶期間的所有畫作。到了杭州,他直奔舊居,眼前景象令人斷腸:他的小樓這些年被日軍佔為兵營,花園成了馬廄,他曾震動國內外的巨幅油畫《摸索》 《人道》 《人間》 《痛苦》都已被扯碎,用作馬匹的擋雨布……

 

林風眠與他的過去慘烈揮別。他不可能預料到,自己曆盡千辛萬苦帶回的這批新畫,有一天也將被他親手摧毀。

 

獨居上海 片刻安寧

 

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林風眠十分興奮。他雖然從不參與政治,但對共産黨抱有天然的信任和好感。跟他乘同一條船去法國的蔡和森、蔡暢、向警予後來都成了中共早期領導人,在法國期間他還認識了周恩來,兩人結成君子之交。林風眠與中共高級將領葉劍英的關係更不一般。他倆是梅州同鄉,讀中學時坐同桌,還一起辦了詩友會。林風眠激動地對學生們説:“共産黨來了,葉劍英肯定會支持我,説不定這個學校就能按我們的理想辦!”

 

現實很快證實了林風眠的天真。杭州藝專二十幾年來都沿襲林風眠因材施教、解放個性的教育方針,但共産黨接管後將學校改為中央美術學院華東分院,原有教學體系一概推翻,把“線描形式,宣傳畫題材”當作唯一信條,甚至挂出石膏像讓林風眠當場寫生作為“考試”。

 

“與其受批判,不如早辭職”。林風眠攜眷回到上海南昌路的小樓居住,他沒有任何職務,只靠賣畫為生,生活雖苦,倒也自由清凈。上海的外國人越來越少,林風眠的法國夫人住不慣,加上物質壓力大,1955年,夫人和女兒、女婿離開上海去巴西投奔親戚。林風眠又成了孤家寡人。他把一樓退掉,只租二樓,一百六十塊的房租只需付八十,壓力減輕不少。早年留學和重慶隱居生涯,使他鍛鍊出嫺熟的燒菜手藝,養活自己不成問題。他最擅長的是客家傳統菜梅幹菜燒肉,常常一煮一大鍋,配稀飯連吃好幾天。電影明星王丹鳳和丈夫柳和清住在附近,柳和清常來林家作客,林風眠請他吃梅幹菜燒肉,特別透露,秘訣在於他的獨家醬汁:醬油加上白糖、生薑,煮沸後冷卻。後來,柳和清在香港和北京開了著名的素菜館功德林,用的醬汁就是林風眠傳授的配方。有的時候,林風眠還會煮咖啡給來訪的客人喝,他習慣在咖啡中加上少許白蘭地,美酒加咖啡頗有異國風情。他吃西瓜的時候會在西瓜中挖一個洞,然後也往裏面倒入少許白蘭地,這樣吃起來就會格外爽快。這些都是他在法國讀書時學來的,還戲稱:“西瓜性涼,洋酒性熱,中和一下正好,很符合中醫養生的原理呢!”

 

孤雁離群逝香江

 

閒適的生活並沒能持續幾年。1966年,傅雷自殺給了林風眠致命一擊。傅雷與林風眠是二十多年的摯交。林風眠當校長時,杭州藝專學生人手一本傅雷翻譯的《約翰?克利斯朵夫》,他説那是年輕人必讀的聖經。傅聰在英國結婚時,傅雷特意買了林風眠的畫給兒子寄去作禮物。傅雷為人單純正直,愛發時事議論,他勸林風眠不要太超脫,而林風眠憑著他的敏銳和早年的教訓,也總勸傅雷不要事事參與。尤其是大鳴大放期間,他勸傅雷“適可而止”,傅雷不聽,結果被劃為右派。

 

1966年9月3日,傅雷夫婦在家中雙雙自盡。得到消息後,林風眠不敢相信,派學生去傅家證實。林風眠預感自己在劫難逃,他決定毀掉自己幾十年來所有的畫,以絕後患。這是中國美術史上多麼諷刺而殘酷的一幕:畫家關緊門窗,燒畫的煙把他的臉熏得烏黑。他怕煙囪冒煙被人發現,又改了辦法,把畫撕碎,泡成紙漿,然後從馬桶衝下去。據義女馮葉回憶,林風眠的臉堅毅決絕,一反平時的和藹可親,幫他毀畫的學生捨不得撕碎其中幾幅精品,林風眠毫不猶豫地説:“我不要連累任何人,我不要留下任何一張可以作為證據的作品,我要親手毀了它,我還會再畫……”

 

畫還沒毀完,抄家的紅衛兵就到了,櫥櫃都被貼上封條,林風眠和上海其他知名畫家都被送到上海美術館進行政治學習,接受審查。1968年,剛剛從美術館放回家住了幾天的林風眠被公安人員帶走。直到預審,他才知道自己的罪名是“特務”。由於拒不承認“罪行”,他的雙手被反銬起來,手腕腫得厲害,手銬都嵌進了肉裏。吃飯時也不給解銬,他把嘴湊到飯盆邊吃以求生存。他的許多朋友都自殺了。他説,“我絕不自殺。我要理直氣壯地活下去。”

 

1972年底,在周恩來干預下,林風眠被釋放,他不敢再畫畫,帶著一身傷病,艱難生活。有一天,他忽然接到通知,説有外賓要接見他。匆匆趕去,外賓竟是三十餘年未見面的學生趙無極。當年趙無極就讀杭州藝專,生性叛逆,特別不喜歡必修的國畫課,從教室窗子跳出去蹺課。在國畫期終考試的試卷上,他涂了一個大墨團,落款“趙無極畫石”,惹得國畫教授潘天壽大發雷霆判他零分,他險些被強迫退學。林風眠愛惜趙無極的天賦,堅決把他保了下來,在他畢業後還讓他留校當助教。後來趙無極赴法國留學並定居,竟然成了“外賓”。眾目睽睽之下,趙無極疾步奔到恩師面前,長跪不起,林風眠老淚縱橫,俯下身來,師生抱頭痛哭。事後,林風眠對人説,這是趙無極要救他呢,“外賓“如此重視他,造反派也不敢再把他怎麼樣。

 

“文革”結束後,林風眠在葉劍英幫助下被批准出國探親。他被允許帶走34幅舊作,換得一張從香港到巴西的單程機票的外匯,轉機四次,飛行40多個小時,到巴西看望分別22年的妻子女兒。臨行前,他把帶不走的畫全部贈予朋友。好友巴金收到的是一幅《鷺鷥圖》,這幅畫至今挂在上海武康路113號巴金故居的客廳中。學生吳冠中收到的是蘆塘和歸雁,吳冠中想到先生此去孤雁離群,不禁潸然淚下。

 

晚年林風眠客居香港,深居簡出,憑記憶重畫在“文革”中毀掉的作品,幾乎一直畫到生命的終點。他一生顛沛流離,沒有時間整理畫冊,更談不上出版全集,以至今天市場上林風眠畫作贗品不計其數。林風眠雖與徐悲鴻、劉海粟齊名,他的作品卻因真偽難辨價格遠遠落後。

 

1991年7月,心臟病突發住在醫院裏的林風眠,應傅聰之約,題寫了“傅雷紀念音樂會”幾個字,落款林風眠。這是他對老朋友最後的交代,也是他留給人世的絕筆。

 

黃永玉在《比我老的老頭》一書中,這樣寫到林風眠的去世:

 

九十二歲的八月十二上午十時,林風眠來到天堂門口。

 

“幹什麼的?身上多是鞭痕?”上帝問他。

 

“畫家!”林風眠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