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河北·人文之美｜河朔雄鎮

正定古城 武志偉攝

　　“中國咽喉通九省，神京鎖鑰控三關。地當河朔稱雄鎮，虎踞龍盤燕趙間。”

　　曾經的正定稱真定，西扼井陘口，南臨滹沱河，一直是府、州、郡、縣治所，唐朝後期起，更成河北中部地區的軍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控太行之險，絕河北之要，西顧則太原動搖，北出則范陽震懾，三關雄鎮，威風凜凜。

　　如今的正定，除了那一脈相承的雄渾之風，更有著讓人流連忘返的愜意逍遙。行走在燕趙大街、遊蕩在南關古鎮，可聞陽和樓前古韻嫋嫋，可見榮國府裏風姿綽約，遊古寺，賞古塔，品八大碗，進酒樓茶肆，逛網咖書吧。回廊亭榭、曲徑通幽的民居小巷裏，屋黛瓦青，張揚出“院小乾坤大、移步一景新”的別樣風情。

　　幾年前，“登得上城樓、望得見古塔、記得住鄉愁”，似乎還只是個念想。現在，無論晴天雨天、月下燈前，登上陽和樓四顧，正定城處處風景，無限自在。

趙雲廟

　　一、讓古城韻味一脈相承的除了這裊娜多情的元曲，還有那座九曲通幽的“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

　　初秋夜，正定燕趙大街一隅的開元寺南廣場遺址籠罩在柔和的黃色燈光下。這座疊壓了唐、五代、北宋、金、元、明、清7個歷史時期的神秘地下宮殿斜倚在車水馬龍的古城夜色裏，坦然接受著玻璃圍擋外現代人探尋的目光。

　　緣起四年前，正定縣政府邀請省文研所承擔開元寺街區更新整治工程南側擬建綠地廣場（南廣場遺址）的考古勘察工作，卻無意中揭開了正定城市考古的新篇。有關唐代開元寺遺存和晚唐五代時期的真定古城城墻的新發現，使得千年前真定城的歷史風貌顯露真顏。然而，一道鐵皮圍擋，使這裡成了過往遊人的咫尺天涯。

　　8月19日，考古遺址工地夜景亮化實施，玻璃圍墻代替了鐵皮圍擋，千古之謎的大門悠忽打開，也難怪如今每個華燈初放的晚上，這厚厚玻璃上貼滿睜大的眼睛。

　　特製的展牌上是唐、五代時期的瓷碗、金元時期的陶哨飾品等文物，遺址土層上標識不同年代的白線清晰可見，佛龕、灶臺、水井述説著當時人們的信仰與生活。據考古發掘領隊陳偉介紹，唐代正定是個大城，裏邊有小城，這是城墻，向北凸出一個臺子，這臺子在馬路對過有個類似結構，此處便應是小城城門所在，它表明正定古城的城市中軸線在唐代的時候就已確定並維繫至今……

　　原來，這古樹、這老街、這滄桑與繁華，千百年前就已經在這裡了。正定八大碗、燒雞店、酒樓茶肆，各色商鋪，目光迷離裏，似看到唐宋雅客、明清文人魚貫出入，推杯換盞、笑談天下，盛世繁華、亂世紛擾如至眼前。只可惜對面商店裏老闆娘招徠顧客的話語，讓人瞬間齣戲，“我這兒的大牌面膜箱包可真比商城便宜不少呢”。

　　小城城門的樣貌不詳，陳偉只説這臺子上曾有個恢弘的大型建築，類似陽和樓。

　　陽和樓，大名鼎鼎，從開元寺遺址南望，一飛檐鬥拱的巍峨樓宇，橫跨在燕趙南大街上。樓七楹，單檐歇山頂，高踞于寬敞的磚臺上。樓檐面南正中高懸的“陽和樓”匾額在週遭燈光裝點下灼灼悅目。享譽海內外的正定古建築素有“九樓四塔八大寺”之説，陽和樓卻毫無爭議當得起“九樓之首”。元人楊俊民在其所撰《修陽和樓記》中稱其為“鎮府巨觀”。元代西域學者納新則在《河朔訪古記》中如此描述陽和樓：“真定路之南門，曰陽和。其門頗完固，上建樓櫓，以為真定帑藏之巨盈庫也。”納新盡述自己在陽和樓下趕集的場景，筆鋒來去間，有著歲月靜好的美妙：陽和樓左右挾二瓦市，酒壚、茶灶、豪商大賈並集於此。

　　梁思成更盛讚此樓為舉世無雙的“孤品”。他在《正定調查紀略》中寫道：“七間大殿立在大磚臺上，予人的印象，與天安門端門極相類似，在大街上橫跨著攔住去路，莊嚴尤過於羅馬君士坦丁的凱旋門。”

　　陽和樓始建於金末元初，元、明、清均有修葺。1947年主樓被拆，1966年城臺與關帝廟被毀。近年，這座名樓終得原址復建。

　　陽和樓的妙遠不是結構清奇這麼簡單，它在中國文學史上有著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甚至可以説是它成就了與漢賦、唐詩、宋詞齊名的元曲也不為過。

　　納新文中提到的“瓦市”設有勾欄，是演出雜劇及講史、諸宮調、傀儡戲等的地方，文人雅士皆集會於此。登樓可望滹沱河水湯湯而過，閒來可觀集市熱鬧喧囂。聽民間小調，將其入韻則成華彩文章，而坊間俚語寫入詩文則可化身婉轉多情的元曲。他們在推杯換盞中飛揚著文采，在酒興詩情裏佳作成行，或許正是因為陽和樓的存在，正定才成為了元曲的發祥之地吧。

　　一曲昇平調，離合總關情。説到元曲，必然避不開與正定淵源深厚的元曲大家白樸和他被稱作中國古典戲曲十大喜劇之一的名作《墻頭馬上》。白樸，生活在金末元初，本出身官僚士大夫家庭，卻因逢戰亂，少年時週折來到正定並留居下來，深巷犬吠，軒窗秉燭，淡黃的宣紙上水墨淋漓，《梧桐雨》《墻頭馬上》在簡陋的書齋裏面世後，大概很快就在陽和樓粉墨登場了吧。寄情山水、拋灑滿腔悲涼，白樸終於修練成與關漢卿、鄭光祖、馬致遠齊名的“元曲四大家”之一。近年，正定將馬家大院改建為元曲博物館，以此展現正定與元曲的淵源以及元曲的文化魅力。如今，元曲博物館（元曲創生中心）已成為正定的一張靚麗文化名片。

　　陽和樓前一方小舞臺上，常有地方劇團上演各類曲目。既有《墻頭馬上》，也有其他經典名段。生旦凈醜、忠良姦佞、國事家事……無論新劇舊戲，都一樣高亢悲壯，用新的形式續寫著元曲的遺韻和曾經的輝煌。如今的陽和樓，鍾情元曲，卻不拘泥於此。每當夜色迷離，燈光驟起，樓角琉璃被打得通透，門洞下安裝了大幅冰屏的路面變成歡樂海洋。孩子們在其上追打嬉戲，光影裏有魚兒遊過，腳到處大朵煙花綻放。激昂樂聲中，鐳射燈追著小模特時尚身影，旁邊是網紅咖啡廳。經典與時尚之間無縫對接。

　　讓古城韻味一脈相承的除了裊娜多情的元曲，還有那座九曲通幽的“金門玉戶神仙府，桂殿蘭宮妃子家”——榮國府。它建於上世紀80年代央視《紅樓夢》籌拍時，1987年便有130萬人次前來參觀遊覽，實現門票收入221萬元，旅遊收入1761萬元，開創了旅遊業“正定模式”。之後又吸引多部影視作品在此拍攝，影視帶動旅遊，旅遊吸引拍攝，榮國府在正定的旅遊經濟中自有一席之地。

　　入垂花門、穿花廳、過賈母正房，入鳳姐家，一路行來，這座幽深宅院最不缺的便是風情。更何況，今日的榮國府有了許多別樣“景致”。伴隨深情款款的《枉凝眉》，員工們自己排演的寶黛初會頗具神韻。猜燈謎更引來參與者眾。更有趣的是古裝遊園，放眼望去，滿是華服加身、雲鬢高挽的絕世佳人，踩著小碎步，笑時用雲扇掩口，行時顧盼流連，還真像是穿越時空而來。

　　兩個多月前，西花園裏新建成大觀樓，曲藝相聲、歌舞戲劇，素人與大咖輪番登場，上下兩層可容200位觀眾同時觀看。87版《紅樓夢》中的少男少女已然中年，古城正定卻重新煥發出更青春的模樣。

夜色下的開元寺

　　二、如果説古韻流芳代表的是正定城的婉轉氣質，正定南城則延續了千百年來的豪俠氣概。

　　真定城的四座城門，東為迎旭，南為長樂，西為鎮遠，北為永安。不知是古人智慧的刻意為之，還是偶然的歷史巧合，這四名恰好契合了真定政治、經濟、軍事和社會發展的方方面面。如果説古韻流芳代表的是正定城的婉轉氣質，正定南城則延續了千百年來的豪俠氣概。

　　裏城、甕城、月城，南城門的三道城桓兜兜轉轉，氣度不凡。有穿著時尚的姑娘背靠城墻擺著POSE，又指點著甕城爭論，這裡是否真的是過戰場呢？

　　這裡當然曾是戰場，作為“九省通衢”的要塞，正定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從戰國爭雄到漢室平叛，再到安史之亂，從遼、宋、金、元的南北紛爭到中國近代的抗日戰爭，古城不知歷經多少次涅槃與重生。白雲蒼狗、疾風颯颯，又聽到歷史深處的震天吼聲，似有金戈鐵馬呼嘯而來。在一場場書寫歷史的硬仗中，自然少不了戰鼓的轟鳴。

　　據《正定縣誌》載，常山戰鼓早在戰國時期已具雛形。宋元時期，正定成為全國的演藝中心，戰鼓表演已經非常成熟。到了明代，戰鼓進入鼎盛時期，表演套路清晰，規模宏大，在民間廣為流傳。正定一度“城市村墟，鑼鼓無虛日”，遠聽“蕭鼓喧鬧，鼓聲不絕”，行人“相塞于途”。

　　每每提到“常山戰鼓”，總會不自覺想到三國蜀漢名將——常山趙子龍。真定曾為漢代常山郡治所，也是趙子龍故里，“常勝將軍”廣為流傳，人們耳熟能詳的長坂坡之戰、漢水之戰都讓他名聲大振。這般驍勇過人的英雄，自然為“常山戰鼓”賦予了生動的靈魂。遙想當年大將軍在征戰沙場時，“雷轅驚戰鼓”，士兵一鼓作氣，所向披靡，是何等威風。如今，刀光劍影早已暗淡，鼓角爭鳴也已遠去，常山戰鼓卻保留了下來，成為老街上最盛大的民俗儀式，也成為正定古城“安定”的靈魂節拍。年節裏，賽鼓是必須要有的，鼓槌翻飛，氣韻流轉，卻再無傳男不傳女的種種禁忌。女鼓王風姿颯爽，學生娃的鼓課讓傳承沒了顧慮。市場浪潮滾滾，如今的常山戰鼓發展為新的文化産業，在把鼓聲傳送八方的同時，還解決了許多就業問題，也算抒寫了這雄渾鼓韻的別樣傳奇。

　　百姓自古崇尚英雄，興榮路上的趙雲廟，雖然曾多次在戰火中損毀，但人們總會千方百計地把廟重建起來，慷慨忠義的精神也被傳揚下來。時至今日，“常山趙子龍”仍是正定古城的一個重要文化符號，人們建起了子龍大橋、子龍廣場，就連盛行至今的正定名吃八大碗的傳説也與其相關。相傳，趙雲領兵打了勝仗後，鄉親們送來各色食材，他便用四大碗肉菜和四大碗素菜的方式犒勞將士，延續發展至今變成了人人愛吃的美食。

　　武能上馬定乾坤，文能提筆安天下。正定的慷慨忠義之氣除了征戰沙場的將軍，也體現在諸多有風骨、有氣節的文人身上。常山保衛戰，是真定歷史上最為慘烈的戰爭。唐代安史之亂期間，常山太守顏杲卿率部反抗安祿山、史思明叛亂，失敗後，史思明用寶劍按住顏杲卿次子顏季明脖子，威逼顏杲卿投降，並讓他制止河北各郡縣抵抗。不成想顏季明大罵賊酋，史思明惱羞成怒當著顏杲卿和常山將士的面，將季明亂刀砍死，並將顏杲卿和其家屬押至洛陽。安祿山勸顏杲卿投降，顏杲卿威武不屈，痛罵安祿山，結果被割下舌頭挂在兵戈之上，並把其幼孫顏誕、侄子顏詡、幼子顏詢等人，手足砍掉，割肉刮骨。顏杲卿最後被淩遲至死，時年65歲。顏氏一門寧死不屈，一家三十余口慷慨就義，百姓無不落淚，顏杲卿被百姓讚譽為“常山英魂”。著名書法家顏真卿聽到這個消息後，悲痛欲絕，派人到戰場蒐集顏氏的骨骸，只找到了侄子顏季明的頭顱。心痛難當的顏真卿為了祭奠侄子，揮筆如刀，寫下了字字泣血的《祭侄文稿》，記錄下了這個“父陷子死，巢傾卵覆”的取義成仁之事，筆墨流淌間，把忠義凜然之氣傾注于中華民族的血性之中。如今，《祭侄文稿》的真跡保存在台灣故宮博物院，正定人則把這幅作品雕刻在子龍廣場的石壁之上。當地孩子的書法課多由此始，愛寫地書的當地人也常將這一腔豪氣寫在大地上。頂天立地的錚錚風骨，在撇捺提頓間流轉傳揚。

　　大概是看多了風雲變幻、戎馬倥傯，如今正定古城的氣場沉靜大度不事張揚。民居院落大隱于九朝不斷代的塔、寺、樓、閣，舉手投足都可能與曾經的時光撞個滿懷。古老的碑刻牌匾前總有人細細揣摩，公園廣場上人們演練著舞蹈，最是那隨處可見的一壺茶、一盤棋，停停走走，古老的兵法戰陣便都付笑談中了。

　　三、南城門下，抬眼可見古墻巍峨，九省通衢匾額氣宇軒昂，而左手不遠處高高的樓盤頂上，“自在正定”四字燈箱在晚霞中熠熠生輝。于遠道而來的遊客，于正定百姓，也許追尋和固守的，便是這份不徐不疾的自在悠然吧！

　　“真定府使廨，雄盛冠于河北一路。府城周圍三十里，居民繁庶，佛宮禪剎掩映于花竹流水之間，世雲塞北江南。”真定之繁華如史所載。

　　在唐代，正定南門外便有成熟的交易市場，正定産的絲羅製品是入選進宮的皇家貢品。唐代詩人元稹有“新粧巧樣畫雙蛾，謾裏常州透額羅”的詩句，説的便是美人對産自正定衣料的喜愛。在宋代，正定成為邊貿市場，與遼交易香藥、犀牛角、象牙和茶葉等，興盛無兩。在元代，朝廷在正定下設織染機構、雜造局，城中商賈大戶雲集，此地成為“貿易豐盈之所”。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在遊記中描述正定的富庶，“哈寒府(今正定)是一貴城，其南有一大河(滹沱河)繞城而過，大量商品由此沿水路運往汗八里(元大都，今北京一帶)”，城中居民“恃工商為業，饒有絲，以織金錦絲羅，其額甚巨”。

　　一路繁華行至今日，正定的盛世風華有了更勝當初的雍容淡定。眼前的“市”遍佈古城、琳琅滿目卻喧而不鬧，似乎買與賣都只是為了一份歡欣，沒有什麼可急可惱可計較。緩走慢行，聽到最多的居然是歇一歇、嘗一嘗。

　　正定人的這份自在安然，讓筆者想起了隆興寺摩尼殿內那尊五彩倒坐觀音，被魯迅先生稱為“東方美神”。她面容秀麗恬靜、姿態優雅端莊，一腳踏蓮，一腳踞起，翹在另一條腿上，頭略向右側，身略前傾，呈大自在狀……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在隆興寺南側旺泉古街，星雨街市名副其實，串串綵燈如星落，漸亂行人眼，店舖林立，美食遍地。燕趙大街的“夜場”味道也漸濃，已是晚上九時，馬家老雞總店櫃檯前隊伍還有幾米長，第六代傳人馬學中笑呵呵耐心向顧客解釋著各種貨品的特色，感慨“多了夜市，生意確實更好了”。郝家排骨的負責人同樣忙得團團轉卻笑盈盈説著：“晚一點閉店，略辛苦些，讓走到這的人停停腳喝口水也是好的。”南關古鎮，倒糖人的老爺爺看到身邊圍了一大圈只看不買的孩子，不急；榮國府裏，免費送上一盞清心茶的小卓經理也不急；石家莊綜合保稅區的展銷店裏，讓我們嘗嘗糖和巧克力的米阿姨更不急……“政府為商家減免房租，打造了這麼好的營商環境，有什麼好急？”

　　“在城內，任何一個遊客，五分鐘內肯定能找到衛生間或服務站，裏邊有空調，大的衛生間還能提供24小時熱水。景區和景區之間有免費的電瓶擺渡車，所有的景點都有直飲水服務。如果在地上有一個煙頭，很快就會被撿走，休息點的座椅不僅僅是座椅，中間還有小方桌，更加人性化……開放全部機關單位停車位，全縣免費停車位已達2.85萬個。改造提升星級旅遊賓館、民宿的接待能力也強了很多。”正定縣文化廣電體育和旅遊局局長左霄夢介紹説，大家來正定，過去是來了看看就走，現在是吃了住了還想留，愜意安心，要的就是自由自在。

　　南城門下，抬眼可見古墻巍峨，九省通衢匾額氣宇軒昂。左手不遠處高高的樓盤頂上，“自在正定”四字燈箱在晚霞中熠熠生輝。于遠道而來的遊客，于正定百姓，也許追尋和固守的，便是這份不徐不疾的自在悠然吧！（記者 韓莉 見習記者 崔叢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