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娛樂方式日趨多樣、信息傳播效率提升的當下,電影的影響力正面臨挑戰。票房成績波動、話題週期縮短、社會討論度稀釋,這些現象並不意味著觀眾對電影的需求有所衰減,而是他們的觀賞期待、消費邏輯、互動模式發生了變革。在這種情況下,電影製片方、放映方、宣傳方應共同努力,構建一種新型電影文化生態——讓電影穿透銀幕,與觀眾的現實生活深度對話,從而激活其作為大眾藝術的社會能量。
好電影不止于“造夢”,更成為觀眾直面現實的精神支撐
“內容為王”從來不是一句空話。真正能引發廣泛共鳴的電影,必然根植于現實生活,回應人們的心理訴求。這是電影文化發酵的第一步,也是其持久生命力的核心。每個時代都有獨特的命題,而生活在不同時代的人們對生活都有著自己的獨特見解,優秀的電影工作者不僅需要具備剪裁現實素材的基本能力,更要以敏銳的洞察力和高超的敘事技巧,反映社會議題,引領大眾思考,實現藝術表達與時代精神的共振。
當下,“人們的文化體力不足”成為網絡熱議話題,許多觀眾坦言:“虐心灰暗的電影我看不下去。”他們在電影院傾向於選擇溫暖治愈的內容來舒緩壓力,而不願經歷大起大落、甚至讓人心力交瘁的情感消耗。這一現象提醒電影人:在堅持藝術表達的同時,也要關注受眾的心理需求,不能滿足於“造夢”,更要力爭成為人們面對現實時的精神支撐。具體而言,一部電影雖然反映了一些現實情況,但未能引導觀眾進行積極且富有建設性的思考,單純引發觀眾對現實的懷疑與沮喪,這就不屬於值得提倡的電影文化。比如近年上映的一些愛情片讓部分觀眾不再相信真摯的愛情,甚至恐懼婚姻。誠然,聚焦社會問題,凸顯社會症候是這些電影的優點,但主人公的價值抉擇不能給觀眾希望與力量,説明故事在主旨提煉方面仍有缺憾。
相較而言,《長安三萬里》裏李白和高適的人生雖幾經浮沉,角色的宿命感與無奈情緒也不時泛起,但影片結束時,觀眾不僅感受到直抒胸臆的酣暢淋漓,更堅定了曠達通透的人生態度。《哪吒之魔童鬧海》中“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叛逆少年哪吒,在歷經誤解與抗爭後,以重塑肉身完成救贖,讓無數觀眾在影院熱淚盈眶的同時,也燃起了對抗命運、堅守本心的勇氣。為什麼觀眾能在影院裏齊聲吟誦經久不衰的唐詩名篇,為哪吒的吶喊而心潮澎湃?是因為通過主創的精心設計,觀眾切身感受到與角色身心相連後情難自已的交流衝動。可以説,銀幕內外這一場又一場跨越時空的“對唱”成就了近年來電影文化的生動案例。
目睹沉穩執著的高適在邊塞風雪中堅守初心,調皮頑劣的哪吒于天元鼎的烈焰裏淬煉真我,當下身處人生不同進程的我們亦不難明白堅守理想的價值,這正是優秀作品所具備的電影文化的穿透力——無論什麼題材,什麼故事,角色身上都要留有與當代觀眾感同身受的情感契機。優秀的創作者應當在堅實專業技能的支撐下,以敏銳的洞察力切入社會問題,以人類最本真的情感為底色,以對社會價值的正確判斷為導向,讓電影成為照進現實生活的一束光,帶給觀眾不斷前行的溫暖力量。
構建共同話題,實現從單一傳播到情感互動
電影文化還有很多是自下而上發酵而成的。作為一種抽象的動態文化感知模式,成熟的電影文化應該是“讓藝術照進現實”的理想狀態。電影承載的主流價值要想透過銀幕,形成社會共識,就要求電影文化的主體即觀眾能夠獲得交流的機會,而打造即刻的氛圍感和情感聯盟需要合適的物理空間和媒體空間來保障。因此,電影發行放映機構可以通過重組思維、優化決策來引導和創建有利於電影文化發酵的渠道與空間,譬如打破影院壁壘,利用博物館、畫廊等公共文化空間強化空間聯動,拓寬交流渠道與互動平臺,深入拓展和培育電影文化生態圈。
各種放映交流活動就是培育電影文化生態圈的高效方式之一。眾所週知,電影的主流觀眾是年輕人,年輕人思維活躍、表達欲強,對社會話題的關切熱情更高,映後交流能為他們搭建一個零距離的互動平臺。無論是廣受關注的北京、上海國際電影節,還是漸成氣候的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都舉辦了多場放映交流活動,極大地調動了觀眾的觀影熱情。活動邀請的嘉賓包括電影主創、高校教師、心理諮詢師、法律專家、自媒體博主,甚至純粹的影迷,不勝枚舉。他們具有不同的專業背景,與觀眾進行直接的觀點碰撞,讓影院空間從傳統的放映場所變成了一個個多媒體文化展示平臺。而觀眾事後在各種網絡平臺上的分享和評論,又使電影的影響力進一步發酵,從而使電影文化在社會生活層面繼續發揮長尾效應。
這些實踐案例從“硬體投入”轉向“關係建構”,從“內容供給”轉向“意義共創”,在物理場所營造情感共同體,在虛擬平臺構建話語共同體,實現電影文化從單向傳播到多維對話的轉型。
注重培育觀眾的獲得感,助推電影繁榮發展
曾經,在媒介資訊嚴重匱乏的時代,傳統紙媒在傳播影迷聲音,活躍電影文化方面扮演重要角色。《大眾電影》1979年第5期封底刊登《水晶鞋與玫瑰花》接吻劇照引發的全民討論仍歷歷在目,其巔峰時期960萬冊的訂閱量和動輒上萬封讀者來信的歷史在今天看來有如神話。之後隨著社會轉型以及影迷口味的調適與轉移,《看電影》《電影世界》以及《中國銀幕》都曾不同程度地扮演過電影與影迷之間的文化橋梁。不過,隨著數字媒介時代的到來,娛樂的注意力平臺逐漸遷移到了移動端。從微博、知乎、B站到小紅書、抖音、快手,各類以電影為主要內容的自媒體數量之多、影響之巨難以枚舉。明星在社交媒體的粉絲動輒百萬乃至千萬,雖囿于飯圈文化的不良影響和各平臺目前基於商業利益最大化的演算法機制,粉絲們在各自的信息繭房間互不理解、産生爭論的情況不時可見,但我們仍可以看到合理借助演算法塑造新的電影文化形態的可能性。優秀的演算法設計理應成為凝聚社會共識的助推器,而非製造認知鴻溝的分離器。
因此,坐擁粉絲的自媒體博主及公眾號可以肩負起更多的社會責任,在日常生活狀態發佈和作品正常行銷之外,結合自身人設有針對性地多發佈與優秀經典電影相關的歷史、科技、文化等內容,利用角色魅力橋接影像與現實,加強與粉絲的即時互動與價值引導,為電影文化的發酵提供真正的內容支撐。當平臺通過提供差異化內容鼓勵用戶“個性”需求時,除了有意識地調整和優化演算法邏輯,通過數據反饋、標簽、話題、內容對比、地域+時間等流量投放機制引導用戶注意力之外,還要形成多方平臺聯動,引爆用戶熱情,打造話題矩陣,在增強用戶黏性和提升用戶體驗的同時,注重培育用戶的獲得感和成就感,切實利用演算法干預機制實現電影文化的繁榮和增值,為依託電影文化傳播主流價值真正貢獻出自己的科技力量。
(作者:張斌寧,係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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