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2005年,濮存昕先生在北京人藝滿樓道地大聲招呼大家:‘走啊,趕緊去看朱旭老師教科書式的表演啊!’”回憶起二十年前《屠夫》在人藝舞臺上演時的情景,何冰至今記得朱旭飾演的肉鋪老闆伯克勒給他帶來的震撼。今年,為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北京人藝再次重排《屠夫》,由何冰擔任導演,帶領青年演員陣容亮相。
何冰笑稱自己“老了”但“狀態還行”。
《屠夫》舞臺上,一座巨大的火車裝置如同時光機器,連接起人藝三代演員的戲劇情。
▍快40歲時看朱旭表演 感受“用到極致”的勁兒
《屠夫》是由彼得·普列瑟斯(奧地利)和烏爾利希·貝希爾(德國)于1946年聯合創作的話劇,承載著厚重歷史底蘊與世界人民反法西斯暴行的共同意志。1982年,德國曼海姆民族劇院曾攜《屠夫》來人藝演出,作為對《茶館》赴歐演出的回訪;當年12月,人藝就將《屠夫》搬上了首都劇場的舞臺。2005年,朱旭、鄭榕等老藝術家都已是耄耋之年,他們再次登臺,以教科書式的表演給觀眾留下了深刻記憶,也成為何冰這一代演員心中的標杆。
“我們那時候看朱旭老師演戲,都不是一場一場看,而是一輪一輪看,他在臺上的從容不迫,處亂不驚,是我快40歲時最渴望的表演境界——那時候我即將成熟,卻沒完全成熟,總想著‘什麼時候能像他那樣’。”但何冰也清醒地知道,“朱旭老師的表演學不來”:“他是把自己完全融入角色了,既有對經典的尊重,又有個人魅力的極致釋放。像林連昆先生、於是之先生也是這樣,他們的表演是‘對的,又是好的,還帶著獨一份的自己’。這種‘把自己用到極致’的勁兒,是老藝術家的魂,我能做的,就是把這份魂告訴年輕演員。”
▍快60歲時再當導演 鼓勵演員“再大膽一點”
今年57歲的何冰笑稱自己“老了”,“眉毛都白了”,但他也自信笑道:“狀態還行,該貪玩還貪玩,勁兒沒減。”
這種“勁兒”,體現在他的導演邏輯裏——沒有“導演該怎麼想”的條條框框,只有一個核心問題:“如果我演這個角色,怎麼演舒服?怎麼演合理?怎麼演能過癮?”只不過以前他只考慮自己扮演的角色,現在要對所有角色負責,但本質沒變——“幫每個演員找到自己舒服的狀態,戲就成了一半”。
在他看來,戲劇的核心是演員,“只有演得通透、過癮,才能把情感傳遞給觀眾,讓觀眾跟著共情。”
此次《屠夫》的演員陣容平均年齡35歲,外界好奇“能否接得住經典”,何冰卻先拆了“標簽”:“別總説‘青年演員’,於是之先生演《龍須溝》時才23歲,沒人説他是‘青年演員’,只説他是‘演員’。35歲,早該是‘當打之年’了。”
他對年輕演員的要求很實在:“不指望他們超越誰,先把自己的戲演明白。”排練時,他常舉一個例子:“你在職場跟同事對話,清楚自己要幹什麼、對方要什麼,演戲也一樣——別為了‘情緒高點’跑偏,忘了‘此時此刻你是誰、在跟誰説話’。就像梅西踢球,心裏得裝著整個球場,不是只追著球跑。”
作為導演,他常鼓勵演員“再膽大一點”:“我快60了,還總跟自己説‘別膽小’,年輕演員更要敢釋放。他們有4年科班基礎,又在舞臺上摔打了十幾年,基本功夠了,缺的是‘衝出去’的勁兒。所以要告訴他們,舞臺上的‘危險’是假像,要敢釋放自己,衝過去就對了。”
▍80年不長 記住歷史永遠追求正義
此次《屠夫》的舞美設計堪稱“大膽”——何冰直接將一列火車搬上了曹禺劇場的舞臺。談及這個創新,他的導演意圖很清晰:“2005版基本是內景,這次我們想有些不一樣的處理,於是選擇了外景,因為劇本裏有‘送去迎來’的情節,總讓觀眾想像,不如直接呈現。”
在他眼中,火車的寓意遠不止“場景道具”:“火車經過時的衝擊力很強,能給觀眾心理壓迫和恐懼感,這跟戰爭的殘酷和侵略者的入侵是呼應的;但同時火車也能帶人去詩和遠方,它也藏著溫暖的希望——哪怕在戰爭裏,人也會嚮往未來。而且這戲裏有四五年的時間跨度,火車能暗示‘時光流逝’,讓劇情的時間感更具體。”
“我們再次上演這個戲,為了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週年,意義非常重大。”談及排演初衷,何冰的語氣嚴肅堅定。他直言,《屠夫》的獨特之處在於其小人物視角:“它講的是奧地利一個肉鋪掌櫃的故事,當國家被佔領、命運不由自己時,一個普通人的生活怎麼被衝垮。這跟我們民族的抗戰記憶是相通的,我們也經歷過那樣的歲月,觀眾能感同身受。”
在他看來,這部戲的現實意義和時代價值更在於“警醒”:“80年在人類長河裏不算長,災難並不遙遠。所以我們要像劇中金漢飾演的角色所説,‘要像山貓一樣警惕’。我希望和觀眾一起記住歷史教訓,永遠追求正義。”
從台下看朱旭老師演戲,到臺上執導《屠夫》,何冰完成的不僅是一次“身份轉換”,更是對北京人藝傳統的傳承。“我想把老藝術家‘大膽而極致演戲’的勁兒傳下去。”他説,“戲劇的真正導演其實是觀眾,任何一個好的戲劇情境,都是觀眾與演員一起塑造的。”這或許就是他對這部經典最重要的注解。(記者 王潤 文 方非 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