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頭的智慧——評苗藝中篇小説《更年期》

　　2018年1月，由河北省作家協會主辦的2017年度河北小説排行榜揭曉，苗藝的中篇小説《更年期》榜上有名。“更年期”是近年來頗為流行的一個詞。這個詞現在不時從年輕人嘴裏冒出來，甩給他們的父輩或上司，甚至一些幼兒園的小孩子也會用這個詞來表達對媽媽的不滿。説出“更年期”，不像説出“肝癌”“肺癌”那樣小心翼翼，這個詞傳遞的不是同情和擔憂，更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強烈的反感和厭煩。而我想從生活的角度，考察這種特殊現象究竟意味著什麼。讀了這篇小説之後，我似乎明白了一點，“更年期”並不是什麼實質性病症，它只是一個人在特殊年齡段對世界與人生的特殊反應。

　　故事從醫院開始，在山中結束。

　　在醫院，52歲的單潔欣被大夫確診為“典型的更年期”，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大夫所説的各種症狀恰恰又是她時下經常出現的狀態。巧合還是真情況？單潔欣不敢多想，她只想逃離醫院，逃離那種無端的恐懼。一路上，單潔欣心亂如麻。她似乎置身生活、情感與工作的夾縫之中，難以正常地呼吸和感受。

　　從世俗眼光看，單潔欣算得上順風順水。丈夫經歷了下崗之痛，最終還是打出一片天地；她自己在公司裏雖只是個設計室副主任，但深受總裁申慶宇信任；她的朋友也大都是有身份和地位的人……然而，她卻無法心態平和地面對這一切。世事滄桑，丈夫朱津貴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而是多了幾分世故和偏執；女兒朱珠在處理婚姻大事上聚散隨性，讓她不知所措；公司總裁申慶宇是她曾經的追求者，現在她時刻能感受到那種曖昧不清的情感萌動……

　　確切地説，單潔欣只是在按照普通人對成功的標準扮演她的角色。而實際上，面對丈夫，她無法敞開心扉；面對女兒，她只能像所有母親一樣妥協；面對申慶宇，她既有工作上的責任與衝突，又有情感上的矛盾……她從來沒有真正做過自己。所以，她焦慮不安，急躁鬱悶。這不是簡單的生理疾病，更是心靈得不到安放、靈魂無法舒展的跼踀不安。它屬於中年，屬於在家庭與事業、倫理與道德、存在與心靈之間試圖做出平衡的自然反應，是一種消極的心理暗示，是一種預防性的自我保護。

　　誘發“更年期”病症的不是別的，恰恰是我們都無法逃避的生活節奏與生存壓力，是時代的浮躁，是自身的慾望，是生命對時間的恐懼與懷疑，是對曾經美好的挽留與憑吊。它如影隨形，無處不在，並不限于某個特殊的年齡。只要我們還沒有看清浮沉榮辱，還無法真正懂得舍與得的智慧，所有年齡段的人都可能會遭遇這種尷尬。

　　單潔欣最終選擇了不再糾結，不再試圖獲取，而是隻身來到山中。每一天，以自然的姿態面對日升日落雲卷雲舒。在這種無為的背景下，她品到了甘甜，體驗到了“回頭看一看”的淡然，一切都是新鮮神奇。放棄“我執”，蒙塵的生命便如新生，喜悅與傷感同在，釋然與深情亦同在。她找回了久違的自我。而那所謂的“更年期”，不過是生命中的一個小小的劫，看過之後，便消散如雲煙，不留痕跡。

　　從寫法上看，苗藝秉承現實主義筆法，忠實于生活又不局限于生活，在我們見慣不慣的歲月中打撈出生命紋理與心靈困境。小説中沒有設計強烈緊張的戲劇衝突，而是讓細節呈現生活的波瀾，讓人物內心細膩的變化表達生命切身的體驗。所以，雖然情節都是普通瑣事和日常摩擦，卻有日子本身的重量與力道，有生命面對困惑時的掙扎與涅槃，寫得張弛有度，恰切自如。（辛泊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