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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是個礦業大省,高峰時曾有2萬多座礦山。
這些礦山為國民經濟發展貢獻了大量資源,也在開採中給大地留下了道道“傷疤”。地貌景觀遭破壞,大量土地被壓佔,地下水層受侵蝕,地面塌陷、地裂縫、滑坡、崩塌等伴生災害,隨時可能威脅群眾的財産和生命安全……
為大地“療傷”,已成加快生態文明建設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今年,河北省啟動了露天礦山污染持續整治三年作戰計劃,直指全省責任主體滅失的4000多座停産礦山,計劃到2020年使其中50%以上得到綜合治理。
大修復催生“礦山修復隊”
唐山市開平區富家採石廠關停多年後,於今年10月初啟動了礦山修復工程。圖為施工現場。 記者 董立龍 攝
10月22日,玉田縣孤樹鎮華龍採石廠地質環境綜合治理工程施工結束,這是該縣第17座完成生態修復的礦山。
按照省裏的計劃,到2020年,玉田縣需要完成修復的礦山有30多家,現在任務完成過半。
“早在2014年,省裏、市裏就先後下達了治理任務,但沒想到,第一輪治理,卻因為效果不好遭遇了返工。”玉田縣國土資源局礦管科工作人員郭亞文説。
據介紹,當時,省市兩級下達的任務中,玉田縣共有16座礦山被納入了生態治理的範圍。為此,該縣為這些礦山全部編制了《礦山環境綜合治理設計方案》,並通過了專家評審。
按照“誰破壞,誰治理”的原則,這些礦山全部由礦主自己投資進行治理。結果誰料想,治理過程竟然走了樣:有的礦主竟然打著治理的旗號,在已經關停的礦場裏繼續開採。
發現這一問題之後,玉田縣政府對治理工程緊急叫停,並開始反思,本是為了修復環境的工程,何以再次對環境造成了破壞?
類似的問題,河北省內其他地方也有發生。一些礦山名義上完成了地質環境修復,但實際上仍然存在著各種問題:
有的地方,採礦形成的亂石灘上,只覆蓋了薄薄一層土,栽下的草木沒法生長;有的地方,對採礦造成的陡峭山崖無計可施;還有些地方,修復中沒有清除地災隱患……
“這些問題,有的是技術、方法不過關,有的是責任心不強,但歸根到底,還在於私營礦主的趨利心理所致。”河北省地礦局第二地質大隊(簡稱地質二隊)大隊長董國明説。
玉田縣的礦山,最終通過招標,有14座由地質二隊完成了修復。董國明説:“在我們眼中,礦山地質環境修復,不僅是一種責任,更是傳統礦隊轉型發展的巨大市場。”
過去的礦山開採,由於規範不嚴、管理不善,導致私挖亂採嚴重,河北省形成了大量責任主體滅失的無主廢棄礦山。2015年,國土部門曾對全省礦山進行全面調查,結果顯示,全省現有責任主體滅失礦山4200多處。
按照有關政策,礦山地質環境修復,生産礦山的治理責任在企業,無主礦山的治理責任在地方政府。然而,承擔了主體責任的市縣兩級地方政府,很難獨自突破礦山修復中出現的技術難度大、治理費用高等難題。
如此背景下,河北省地礦局出臺意見,號召下屬地質勘查隊伍,緊跟全省生態環境治理步伐,積極開展礦山環境修復治理。其中,開創了勘察、設計、施工總承包模式的地質二隊,率先由礦隊變身“礦山修復隊”。
地質二隊是較早進入這一領域的。幾年前,河北省召開的一次礦山環境治理攻堅行動調度會,要求以自然保護區等“三區兩線”可視範圍內露天礦山為重點,加強治理技術研究。董國明意識到,這是全隊轉型的一個機遇。
該隊迅速對全省高速公路沿線露天礦山現狀進行調查,形成報告後主動請纓,向河北省國土部門申請開展礦山環境治理技術攻關。
日前,自然資源部礦産司負責人到河北調研時發現,從2012年到2017年,該隊由河北省財政支撐、以找礦為主的資源勘查類業務,年收入已經從幾千萬元驟降到幾百萬元,而以礦山修復為主的環境服務類業務收入,恰好與此相反,使得全隊收入非但沒降反而略升。
“礦山修復,國家層面也是從2012年才開始重視的。因此,從技術到方法,從路徑到標準,都在逐漸完善之中。”河北省地礦局國土資源勘查中心總工程師郜洪強,曾牽頭對礦山地質環境治理模式和技術要求展開專項研究。
而今,他的研究成果,已被業內專家認為“達到國際先進水準”。其研究報告,也被作為全省礦山修復的教材。
目前,他已兼任了河北省地礦局礦山地質環境恢復治理專家團隊的首席專家。他表示,推進礦山修復,地勘部門具備人力和技術優勢,一定會成為這項工作的主力軍。
“白茬山”考驗技術革新
唐山市開平區一處廢棄採石場內,河北省地礦局地質二隊的技術人員正在和開平區國土部門負責人交流工程技術問題。 記者 董立龍 攝
11月16日,唐山市開平區,一道80多米高、200多米寬的懸崖矗立在劉永面前。
這不是一道天然的懸崖,而是一家採石場關停後的遺存。
懸崖的坡度超過了80度。未來數月,劉永和他的團隊要讓這道近乎直立的崖壁披上綠裝。
“像這樣的高陡邊坡,採用傳統方法肯定不行,我們計劃先修出三步臺階,然後再用飄臺綠化、飛挂土槽等方法,實現崖壁的綠化。”劉永向到現場調研的開平區國土部門負責人介紹。
劉永是地質二隊礦山環境研究所所長,也是該局礦山地質環境恢復治理專家團隊成員。
他的辦公室,最顯眼的是墻壁上懸挂土槽中栽植的綠蘿和一盆盆苔蘚,那張小辦公桌則被擠到了門口旁的一個角落裏。
綠蘿和苔蘚都是用來做實驗用的。過去數年,劉永和同事們已經研發出了20多種礦山修復新技術,其中有2項獲國家專利。
在河北省的礦山地質環境修復中,高陡邊坡的治理一直是項難度較大的課題。因為其不僅立面高、坡度陡,而且灰岩類岩壁很少能有讓植被生長的土壤,甚至連附著土壤的空間都沒有。
這種山體,看上去白花花一片,業界習慣稱之為“白茬山”。筆者在走訪中發現,從燕山到太行山,從交通要道沿線到城市近郊,這種宛如張開大嘴的“白茬山”不在少數。
過去,各地在治理中曾對此進行了探索。有的地方採取常用的客土噴播技術,即把混有草籽、水分、肥料的土壤通過專業機械噴到岩壁上。然而,岩壁陡峭,一場暴雨就會讓所有努力隨之“泡湯”。
有的地方圖省事,乾脆噴上一層綠色的油漆或塗料。結果,風吹日曬雨淋之後,噴塗物質起皮脫落,崖壁在人們視野中好像一塊臟兮兮的抹布。
因為不掌握陡坡立面的治理技術,河北省一些地方礦山修復工程,選擇了只治理平臺緩坡,而將那些高陡邊坡棄之不“治”。
然而,這些裸露的山體,不僅污染環境,還隱藏著崩塌等地災隱患。
“消除地災隱患後,重點是用各種工程手段,在崖壁上創造可以盛放土壤的空間,再栽下植物,並養護其能夠穩定存活。”劉永介紹,他們研發的飄臺綠化、韌帶懸盆、飛挂土槽、燕巢植藤等方法,專門用來破解高陡邊坡治理之難。
為了驗證這些方法,地質二隊選定灤縣廢棄礦區原文喜採石場的東半部椅子山開展試驗。幾年間,這裡誕生了20多種礦山修復新技術、新方法。那座廢棄的石灰岩礦,已經成了我省礦山地質環境修復的“技術殿堂”。
今年6月,筆者首次登上椅子山時發現,這裡與近在咫尺的其他廢棄礦山簡直是天壤之別。其他礦山岩體裸露,見不到一點綠意;而椅子山植被茂密、瓜果飄香,即便最陡峭的崖壁,也爬滿了綠植。
據介紹,在這裡誕生的新技術,已經伴隨著地質二隊承接的礦山修復工程,走向了邢臺、保定多地,甚至還傳到了湖北武漢、遼寧北票。
礦山治理在推進,新課題也在不斷出現。
今年3月,玉田縣誌達採石廠內,一塊巨型危岩,擋住了當地治理的步伐。
這塊巨石高60米,總體積約2萬立方米,與山體分離後,就矗立在山樑上,阻礙了修復工程的開展。
接受任務後,地質二隊進行了多次科研攻關。在河北省地礦局地質工程處的推動下,地質二隊和一隊合作,引進了二氧化碳致裂技術:在嵌入岩體的厚壁鋼管內注入液態二氧化碳,經化學激發後,體積迅速膨脹600倍,瞬間釋放的能量立刻讓危岩土崩瓦解。
“這一技術是上世紀英國為高瓦斯礦井採煤研發的,已被廣泛應用於歐美國家的採礦、隧道工程、市政工程、水下爆破等領域。”劉永介紹,他們時刻在關注國內外礦山修復的新技術、新方法,一旦有需要,會立刻引進。
探路殘留
資源再利用
河北省地礦局第二地質大隊採用生態草毯綠化法治理燕山礦山後的效果。 記者 董立龍 攝
2017年6月,河北省有關部門曾對13個縣(市、區)公開通報批評。通報指出,這些縣區在露天礦山污染深度整治專項工作中,重視程度不夠、推進工作不力、工作進展緩慢。
之所以工作進展緩慢,除了主觀因素之外,缺錢是一個重要原因。
河北最多時曾有2萬多礦山,近年來經過礦業秩序整頓和礦産資源整合,目前有證礦山只有3000多個。河北省國土廳有關負責人表示,大量廢棄無主礦山,需由政府出資治理,大概測算約需200億元。
礦山地質環境修復1平方公里約需1000多萬元。因此,很多地方表示力不從心。
能否通過技術進步等途徑,開拓出成本低、效果好、簡便易行的礦山治理新模式呢?
郜洪強等人開始關注。他們的視線,首先投向了廢棄礦山內的殘留資源。這些殘留資源,包括清除危岩、清除殘山或岩墻等過程中産生的石料。此外,礦區修復中還能復墾出土地。
“我們在遷安開展的一項礦山修復前期工作中,就貫徹了這樣的理念。”地質二隊副隊長鄭思光介紹,他們對治理區域進行勘測後,認為通過消除高陡邊坡及地災隱患,可以産生100萬方、約200萬噸建築用砂石料,同時還能復墾出880畝土地。
按照目前的市場價格,這些砂石料如果直接利用,能産生4000萬元收入;而如果加工後,每噸價格可達五六十元,效益會隨之翻番。
而復墾出來的土地,不僅可以用來發展産業,新産生的土地指標還可以通過佔補平衡政策為財政創造收益。
鄭思光認為,隨著在實踐中的不斷完善,這種治理模式有可能成為調動縣級政府推進礦山修復、彌補財政資金不足的重要方式。
唐山市國土局開平分局黨支部副書記馬佔軍認同這種思路。據他介紹,開平區今年打包治理的3座採石場需要投入700萬元,但通過土地復墾,能回收200多萬元,這將大大緩解財政資金的不足。
而在郜洪強的視野中,河北省此前的礦山治理中,已不乏這樣的案例。宜農則農、宜林則林、宜遊則遊……他將這些探索總結為八種模式,供行業參考。
而劉永則注意到,有些礦山名曰“責任主體滅失”,實則是因開採手續不全、不規範而被關閉的,這些礦山背後是有主的。當年的開採,他們憑藉和村集體、甚至村民個人的一紙合同,就開始對資源進行掠奪式的開採。但等到需要出資進行修復時,他們卻溜之大吉。“當政府投資或者其他社會資本進入,準備開展礦山修復時,他們卻出面阻攔,刁難施工隊伍。”
就此,劉永認為,應該及早清理已關停礦山背後複雜的利益鏈條,努力形成“政府主導、政策扶持、社會參與,開髮式治理、市場化運作”的礦山環境治理新機制,為社會資本進入礦山修復行業提供良好環境,從而彌補財政投入不足的困境。記者 董立龍 通訊員 賈瑞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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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量”更要“提質”
礦山治理,要在“減量”上做文章,還要在“提質”上加強探索。
專家建議中的高品質礦山建設,應體現在礦山的勘探、設計、開採、修復等全生命週期中。他們認為,礦山開採,不能再欠“新賬”,不能再走“先破壞後修復,先污染後治理”的老路。
而實現礦山開採的高品質發展,需要把創新作為重要路徑。
“我們總結了礦山修復的邊採邊治模式,簡單點説,就是在礦山開採過程中,同步進行治理。”河北省地礦局國土資源勘查中心總工程師郜洪強介紹,他已將有關經驗,寫進了為一些礦山所做的設計方案中。他説,“凡是我出的方案,都在這樣治理。”
邊採邊治模式在河北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地下礦井,邊開採,邊把廢料、尾礦回填;一是露天礦山的臺階式開採,邊開採邊覆土為綠化創造空間。
而在礦山修復工程中,也有專家認為,不能僅僅停留在“復綠”層面上,而應該向著重建生態而努力,讓修復後的礦山具備自我繁殖能力。
郜洪強總結了河北省內現有的八種礦山修復模式,如農業用地模式、建設用地模式、文化造景模式、礦山公園模式等。
在國內其他地區,對廢棄礦山的利用範圍已經越來越廣。
2017年10月,寧波國際賽車場迎來“首秀”。其賽道長4公里,擁有23個彎道,隨山勢起伏高度差達24米。然而很少有人能想到,這座全球唯一的高山臺地賽車場,竟然利用的就是一座廢棄礦山。
不僅如此,當地還將廢棄礦山打造為庫容量600萬立方米的水庫,建設成可供上千名學生就讀的濱海國際合作學校。
在上海,那座全球人工海拔最低的超五星級的“深坑酒店”,建在廢棄多年的採石大坑裏。酒店擁有336間客房,每間都設立了觀景露臺,可以欣賞崖壁景致,還可看到瀑布飛流而下的壯觀景色。
河北省地礦局第二地質大隊副隊長鄭思光認為,在這方面,河北應該打破思維束縛,在更加廣闊範圍內進行探索。
“我們應該真正理解生態文明建設的深刻內涵,而不是停留在粗淺的層面,談礦色變。”鄭思光認為,河北當前正在治理的是大量的露天礦山,實際上,大量地下礦井也是被錯置了的重要資源。
他建議,河北可以根據地下礦井所處的區位,對這些地下空間的利用加強探索,例如可以納入城鎮人防系統,以及用作垃圾填埋場所等。
據了解,河北省目前已經推出了綠色勘查開發制度。其中明確,要將礦産資源開發利用、土地復墾、水土保持,以及礦山生態環境和礦山地質環境的保護與治理恢復等5個方案合併為一,統一編制、審查、公示、實施。
專家建議,加強制度創新,河北還需要對各種創新、探索抱開放態度,加大支持。同時還要強化監管,以促使制度創新能夠落地生效。(記者 董立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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