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火車的人：用鏡頭“捕捉”飛奔的時代

　　王天成

　　內蒙古牙克石市五九煤礦蒸汽機車回庫

　　南疆鐵路德文托蓋大橋附近的星軌

　　夕陽下，內蒙古五九煤礦的蒸汽機車。

　　南疆鐵路烏斯特展線

　　對絕大多數旅行者來説，火車是連接人和風景的交通工具，而非風景本身。但對追火車的人而言，一切恰恰相反。他們風餐露宿，追著蜿蜒的鐵軌翻山越嶺，執著地記錄著列車穿越山海的壯美瞬間。

　　95後小夥王天成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大慶人，畢業于浙江大學化學工程與工藝專業。這個工科男“不走尋常路”，整個學生時代都在追著火車跑，十年來去了20多個國家和地區，拍了十萬多張照片。

　　每個寒暑假都出去拍火車連高考都在為他“讓路”

　　經典美劇《生活大爆炸》裏，人見人愛的謝耳朵曾這樣解釋他愛火車的原因：“生活對我來説無序又複雜，火車則代表了一種秩序，在這個紛亂的世界中，只有火車才能帶給我一絲平靜。”

　　但王天成很難説清楚自己究竟為啥這麼喜歡火車，他從記事兒起，就對火車很感興趣，“小時候，每個月隨父母從大慶坐火車回訥河老家，前一天晚上都會激動地睡不著覺”。

　　小學五年級時，他在網絡論壇裏結識了來自全國各地的火車迷，這也意外地把他從“小書蟲”變成了“野孩子”。從初二起，每個寒暑假他都拿著卡片機，和車迷朋友一起在省內外拍火車，近的去過哈爾濱、雞西、大興安嶺，遠的去過北京、寶雞、天水等地。初中畢業的暑假，他還一個人跑去新疆拍火車。

　　“如果你知道要去哪，全世界都會為你讓路。”就王天成而言，這句雞湯味兒濃重的廣告詞，頗為寫實，而且為他“讓路”的，竟然還有高考。

　　除了火車之外，王天成從小還喜歡自然科學，初中時就已經開始自學父親的大學教材。高三下學期，當身邊的同學在為高考衝刺時，他已經背上行囊去東南亞拍照了。此前他通過全國生物競賽獲得了浙江大學的保送名額，而且是最後一屆無須達到一本線的保送。

　　“我雖然有點偏科，但高中三年我幾乎沒補過課，替家裏省了不少錢。”王天成笑道。高三下學期，他帶著爸媽給的一萬二旅費，獨自去泰國、馬來西亞、緬甸、菲律賓和印度逛了三個月，拍了2000多張照片回來，還順便賺了些稿費。

　　王天成坦言自己很幸運，“我爸媽從小就很尊重我，也很相信我的能力，只要我準備充足，他們願意支持我去做各種大膽的嘗試”。

　　為拍星空下的火車險些“挂”在青藏高原

　　王天成最喜歡的省內線路是富西鐵路（富裕-月牙湖），“火車穿越松嫩平原，過了嫩江之後就是丘陵，然後駛入林區，每個季節都非常美，夏天滿眼墨綠、秋天遍地金黃、冬天舉目皆白。”

　　然而，火車穿梭在崇山峻嶺間，看上去很美，拍起來卻很難。王天成前往不同的國家和城市，進鄉村、下礦區，一次次爬上鐵路沿線的山坡，尋找拍火車的最佳角度。出發前，他先要收集信息、查看衛星地圖，選取火車途經區域的制高點，再根據列車時刻表推算拍攝時間，還要充分考慮天氣、光線等因素。尋找拍攝角度是最難的，有時他背著器材徒步十多公里，好不容易爬到山頂，卻發現視野被樹木擋住了，根本拍不到火車，只好再換一座山。王天成告訴記者，去野外拍火車，經常要帶上全套的露營裝備，要是去無人區，還要備好一兩天的乾糧和水，並提防野狼出沒。

　　最驚險的一次是2013年，他急著拍星空下的火車，感冒未愈便上了青藏高原，結果得了肺水腫，“當時我差點兒挂在那兒，都已經昏迷了，幸虧兩個朋友把我送到了醫院”。

　　他去國外拍火車，過安檢時被刁難過，手機被偷過，也曾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為了節省旅費，他在印度住過合30元人民幣一晚的房間，“夜裏30多攝氏度沒空調，熱得睡不著，就一次次往身上澆涼水。”他還曾住過菲律賓的長途車站，睡過無人看管的車廂……

　　熱愛不止于美

　　花10年拍“活著的”蒸汽機車

　　大學時，王天成跟浙大學生攝影協會的朋友一起帶著火車攝影作品，參加了平遙國際攝影節。從小到大，儘管他對火車的熱愛從未改變，但不同時期，他看火車的角度和方式卻在悄悄發生著變化。

　　“初高中的時候，我整天琢磨著怎樣才能把照片拍得更美，上大學以後，我更願意去發現鐵路背後的人文景致，探究火車與時代、與人的關係。美，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王天成感慨道，火車是歷史的縮影，每一條鐵路背後都承載著一個區域的興衰和變革，而那些是他真正想要記錄的東西。

　　在所有火車裏，他偏愛厚重粗獷的蒸汽機車，並花10年時間，去尋訪“活著的”蒸汽機車。他坦言，自己喜歡老的東西，喜歡火車背後人文和歷史的厚重感，那升騰如蘑菇雲般的壯觀場景和悠遠的汽笛聲，如同曾經輝煌的重工業時代的輓歌。

　　旅客在火車站與親友告別，而像王天成這樣的火車迷，則到全國各地跟退役的火車、線路和車站告別。“車迷們經常信息共享，每次聽説有火車停運或者廢線，都要去看最後一眼。”在他的鏡頭下，你能看到種種關於中國鐵路已逝的美麗風景，比如哈爾濱松花江鐵路大橋最後的樣子、已廢棄的南疆鐵路魚兒溝-巴倫臺段，被新關角隧道取代的青藏鐵路關角段……

　　“南疆鐵路舊線非常美，特別是魚兒溝到和靜之間這段只有一百多公里的精華路段，穿越吐魯番盆地，經過戈壁、高山、草甸、苔原、沖積扇、礫石灘和沙漠，景色非常壯觀。”這條鐵路在王天成心中意義非凡，從初中到大學，他先後三次前往拍攝。讓他最難忘的是，“有一回，剛剛下完雨，火車正好從巨大的彩虹門中間穿越，那驚心動魄的美簡直讓人窒息。”

　　2014年12月，王天成在微信群得知了南疆鐵路部分路段有可能停運的消息，為了這次“搶救性拍攝”，他竟然“翹”了大學物理期末考試，直接買了第二天的機票飛往烏魯木齊，去記錄這條鐵路最後的影像。不到一個月，這條堪稱中國鐵路傳奇的南疆鐵路舊線，就被新修建的吐庫二線所取代……

　　最近，王天成停下了拍攝的腳步，正在杭州學GRE，等待國外研究生的申請結果，以後可能還要讀博。不過，對這個火車迷而言，這並不意味著愛好的終結，“以後，我想要繼續研究鐵路文化，多拍一些細緻的專題。”

　　人們常説，人生如疾馳的列車，也許對王天成來説，這與火車為伴、呼嘯而過的青春遠比風景更美……

　　圖片均由採訪對象提供（記者 周際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