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守護者”的秘密和心願：願我曾經的噩夢不再降臨到孩子身上

圖片由採訪對象提供

　　前言：

　　“我們都知道，兒童是整個社會最柔弱的一個群體，而對兒童的傷害，毫無疑問是對人權的踐踏，對法律的藐視，也是對道德底線的挑戰。任何對兒童的暴力侵犯事件，無論是對於受害家庭，還是對於整個社會來講，都是一種難以言説的、危害深遠的痛。”

——《朗讀者》董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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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歲的王麗東從上崗第一天起就盼著自己能儘早“失業”，然而五年過去了，她依然站在講臺上講兒童防性侵課程，並打算一直站到“這門課被納入教學大綱為止”。

　　王麗東是我省通河人，曾在媒體工作17年，2014年她加入了女童保護公益項目，起初是“女童保護”志願者講師，後來成為高級講師，同時也負責培訓。

　　其實，防性侵的王老師，當年曾是被性侵的小女孩。19日上午，把自己包裹在一件藏藍色大衣裏的王麗東，微笑著遞給記者一束花，一株燦爛的向日葵格外耀眼，也讓這個沉重的話題，意外地有了一個相對溫和的“開場白”……

　　“女童保護，我們再也不能等了”

　　一切得從2013年説起。那一年初夏，媒體接連曝光了多起女童被性侵的案例。當時任《京華時報》記者的孫雪梅在微信朋友圈發了一個倡議——“女童保護我們再也不能等了”。

　　她在文中寫道：“我們都曾有過童年，我們希望她們的童年也能夠快樂。我們未來也可能有女兒，同樣希望孩子們不要蒙受陰影。”很快，遍佈全國的上百名女記者紛紛響應，聯合發起了女童保護公益項目。

　　2014年春天，王麗東去北京開會，見到了孫雪梅。倆人聊了很久，孫雪梅給了她一份如何教孩子們預防性侵的教案，鼓勵她當志願者講師。

　　“坦白説，我不太擅長在人多的場合講話，但那十頁紙我反反復復看了很多遍，越看越覺得這份教案特別值得學習。”王麗東回憶道，在準備了一個多月後，她被派到中國傳媒大學為志願者們試講，並通過了試講考核，正式成為了一名“女童保護”志願者講師。

　　回到哈爾濱後，王麗東四處聯繫學校，想進校園做防性侵講座。她接連跑了兩所小學，都被對方以“這些東西不適合在學校講”為由拒絕了。

　　“有人覺得這些防性侵知識是對孩子的錯誤引導，‘本來小孩什麼都不懂，你一講完，壞了，全都懂了’。”在王麗東看來，這種“掩耳盜鈴”式的做法有些可笑，講授防性侵知識重點在於教孩子如何預防，如果滯後於成長，那它既起不了作用，同時也失去了防護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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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村包圍城市”

　　倔強的王麗東，很快制定了新的戰略——“農村包圍城市”。她通過通河宣傳部聯繫上了當地的教育局，進鄉村學校做講座。

　　2014年6月18日，王麗東在全省的第一堂預防兒童性侵課在通河縣螞螂河小學開講。“當時下面有100多個孩子，學校沒有投影儀，我就和朋友一張張自己畫挂圖。”在課堂上，王麗東告訴孩子們哪些是身體的隱私部位，如何分辨和防範性侵，以及遇到性侵害時該怎麼做。

　　很多孩子覺得很新鮮，第一次有人告訴他們背心和短褲遮住的部位都是隱私部位，有人觸碰隱私部位一定要勇敢地説“不”，不能隨便給陌生人帶路……

　　2014年9月，省婦聯邀請王麗東去做全省巡講，她覺得機會難得但又有顧慮。她離婚多年，當時兒子正讀高三，這意味著這個高考生放學後得自己做飯。正糾結時，兒子替她做了決定：“媽，你去吧，這是你的心願，我支持你！”。

　　兩個半月裏，她馬不停蹄地在全省13個地市巡講，“那段時間特別忙，我每天上午講課，下午趕路，距離近的，就一天講兩場。”

　　去年2月，王麗東成立了黑龍江省上善兒童保護與家庭教育服務中心。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現在做的事，很有可能會改變孩子的一生”。

　　“拼命三郎”的秘密

　　最初的幾年，沒有人知道她究竟為何如此拼命，甚至有些執拗，特別是每次去省外做培訓，如果台下的人聽得不認真，她會非常惱火。

　　“你們是不是覺得，性侵案例離你們特別遙遠？”有一回，王麗東被氣得渾身發抖，做了一件自己也沒想到的事情——當眾講出了她埋藏幾十年難以啟齒的秘密。

　　王麗東七歲半時，曾在老家遭遇過性侵。這件事給她帶來了揮之不去的陰影，她變得自卑，經常做噩夢，走路從來不敢走在別人前面，因為怕有人突然從後面狠狠抱住她。

　　她總是穿偏中性的衣服，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即使是穿裙子，長度也一定要在膝蓋以下。她甚至無數次痛苦地自我折磨，不認為對方做錯了，而是反省自己的穿著和言行舉止。王麗東有過婚姻，卻始終對男人極度不信任。前年秋天，她回到老家，一個朋友説，“你怎麼不回你家老房子去看看啊？”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了，可剛走進衚同，腿就開始哆嗦……

　　“我覺得我一個人痛苦就夠了，我不想讓那些稚嫩的孩子有和我一樣的遭遇。”王麗東哽咽道。

　　時隔近40年，王麗東已經無法穿越漫長的光陰，去給七歲半的自己一個擁抱，但她想要護住更多的孩子。為了讓更多人關注“女童保護”項目，她甚至鼓起勇氣上了央視。去年7月，《朗讀者》播出第二季，有一期主題是“痛”。坐在董卿對面，王麗東流淚了，“我小時候遭遇過性侵害，所以我知道那有多痛苦……”

　　節目播出後，她收到了很多反饋，“很佩服你”“王老師，你很偉大”。

　　王麗東坦言，她沒覺得有多了不起，只是在幫助別人的同時，她感覺自己也在一點點被治愈著。

　　“一旦出發，必須到達終點”

　　今年3月2日，王麗東所在的女童保護組織發佈了2018年性侵兒童案例統計及兒童防性侵教育調查報告。

　　據統計，2018年曝光性侵兒童案例317起，受害兒童逾750人，14歲以下比例為80%，年齡最小的為3歲，熟人作案比例近7成。其中女童遭遇性侵人數為718人，佔比為95.74%；男童遭遇性侵人數為32人，佔比為4.26%。

　　“媒體公開報道的男童被性侵案例少，並不能説明男童面臨的風險低，其實男童被性侵現狀同樣不可忽視，也更具有隱蔽性。”王麗東解釋道，“女童保護”的兒童防性侵課程一直是男女生同堂授課，他們還針對不同年齡段的孩子，不斷完善教材。雖然進校園做講座依舊困難重重，但讓王麗東感到慶倖的是，一些家長的態度已經發生了轉變。有人主動找到她，希望能給孩子們上課。今年她還參與了由省民政廳、哈爾濱銀行和同佳岸慈善基金會主辦的幸福社區第二季微公益活動，進社區為孩子們講課。今年兩會期間，有代表建議把防性侵教育納入到義務教育常態化教育中，並呼籲國家教育部門組織專家系統地研究防性侵教育的課程和教材。

　　“一旦出發，必須到達終點。”王麗東把自己的微信簽名改成了這句話，儘管她不知道，距離終點究竟還有多遠……

　　記者手記

　　海明威説，生活總是讓我們遍體鱗傷，但到後來，那些受傷的地方一定會變成我們最強壯的地方。

　　然而，這世上有些傷口只是傷口，它不值得“歌頌”，也沒能開出“花”來。有人終其一生，在角落裏默默舔舐，有人沒能捱住自殺了，比如今年3月16日，沒能活著迎來自己28歲生日的台灣女作家林奕含。

　　很多人都知道，韓國有一部由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名叫《素媛》，但真正敢看的人並不多。影片開始，網友求“彈幕護體”，影片最後，大家都在追問，想知道現實生活中的女孩是否還堅強地活著。

　　其實，我們每個人心裏十分清楚，很多時候，與其希望孩子們堅強，不如竭盡所能防止他們受傷。（ 記者 劉暢言 周際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