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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在希望的田野上尋找詩和遠方
2022-03-18 09:23:55來源:新華日報編輯:陳小雨責編:周經韜

  原標題:他們在這裡深耕夢想的土壤,也尋找詩和遠方——新村民,在希望的田野上

南京:在希望的田野上尋找詩和遠方

做有機農業的李海勇(右)與愛人在採摘草莓

南京:在希望的田野上尋找詩和遠方

紫砂藝人且修(廖峰華)

南京:在希望的田野上尋找詩和遠方

做麵包的山哥(趙壽山)

南京:在希望的田野上尋找詩和遠方

張羅小跳蚤市場的“村長”妮可

南京:在希望的田野上尋找詩和遠方

機車庭院丁哥(右)與愛人王紫

南京:在希望的田野上尋找詩和遠方

金陵派古琴傳承人傅建國

南京:在希望的田野上尋找詩和遠方

用心生活美學館主人王麗

  前媒體人妮可,逛夠了世界,在南京江寧區黃龍峴茶文化村租下一處小院,享受她心中的“詩與遠方”。風風火火的熱心腸妮可,被黃龍峴及其周邊的新村民們親切地喚作“村長”,她的公眾號“妮可的院子”,則變成了新鄉村故事的集散地。老丁、山哥、且修、海勇……他們在這裡做陶、制琴,開辦有機農場,創新鄉村業態,傳播審美風尚。讀著他們的故事,充滿生機的現代田園風光在眼前徐徐鋪展。

  新村民們為何從城市來到鄉村,又給鄉村帶來了哪些驚喜的變化?在鄉村振興的浪潮中,他們又將扮演怎樣的角色?

  新的生活觀念 哺育“現代陶淵明”

  金陵琴派斫琴技藝代表性傳承人傅建國,把自己的工作室搬到了黃龍峴附近的西毗夏。妮可輕車熟路帶著我們穿過庭院,推門走進了“幽度工坊”。只見墻上挂滿了形制各異的金陵古琴,桌上擺著正在製作中的古琴腹腔,還未上漆,飄著老木頭的香味。傅老師早已等候多時,在一張親手用花旗松和石頭創意混搭的長桌上設茶款待。我們坐定,一抬眼,李白寫琴的名篇映入眼簾——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真是應景極了。

  每年兩萬元,租下村民閒置的房子,再按照自己的審美和需要改造,起先,傅建國搬來鄉間,只是出於制琴的需要:不怕打擾鄰居,可以安心創作。但很快他發現,鄉村“從前慢”的生活,恰恰適合這“急不來”的制琴。

  製作一把古琴,最好是用經年風化過的老木頭,穩定又疏鬆、通透。掏挖古琴腹腔,制琴師在厚與薄的方寸之間尋覓最動聽的音色。一遍遍上漆,同時等待面板和底板變化、穩定、咬合,直到靈魂伴侶一般確認彼此——在這空曠疏朗、遠離塵囂的鄉間,傅建國終於可以靜靜地看著一把古琴生長。

  互聯網一定程度上抹平了城鄉之間的差異。部分電商的物流能力可以實現送貨上門,微信群則為購買原料和銷售成品提供了便捷的渠道。幽居於現代田園後,即使在城裏忙到九十點鐘,傅建國也堅持驅車“返鄉”——為了不浪費一天裏剩下的時光。

  在鄉間,新村民的社交關係很多時候是基於趣緣形成。我們到訪的前幾天,廣陵琴派第十代傳人劉少椿的兒子劉延齡,高齡87歲,從揚州趕到幽度工坊,和傅建國當面切磋交流。疫情緩和的日子裏,慕名來訪的古琴愛好者和文青們絡繹不絕。有人到訪後在“小紅書”上發了旅遊手記,“劇透”傅老師能彈奏阮籍的傳世之作《酒狂》,説聽罷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城市到鄉村的“逆流”背後,涌動著新的生活和商業方式、新的人生觀念,以及新的人際關係模式。

  2021年5月,陶藝師王麗受村裏邀請,來到小湖村開辦工作室。她的“用心生活美學館”門口,挂著“一夫一婦,燒陶煮飯”的有趣招牌。週一至週五,她在這裡潛心制陶、招待陶藝愛好者;週六週日,愛好烹飪的丈夫擺下鄉村土味,款待從城裏趕來的朋友們。

  王麗發現,她在鄉間找到了生活與工作、興趣與謀生、自我與他人距離之間的微妙平衡。靈感涌現時,她不接受任何來訪,完全沉浸在創作的“心流”中,把喜怒哀樂和對人生的理解,一點點揉進手中的陶土。但當她頭腦一片茫然時,就乾脆把家門打開,做生意或者社交。在這個過程中,他人對陶瓷的理解、審美和困惑,往往能夠給她給養。鄉間生活的一大好處正在於賜人以調節社交距離的權利,在彈性的社交中,王麗覺得,人與人的能量發生了奇妙的互換。

  村民們自然對這位奇奇怪怪的鄰居充滿好奇。小湖村是個很小的村子,王麗剛搬來這裡,村民們就來熱情地招呼:“需要雞蛋來我家拿哦!”“我家的河蚌很新鮮的哦!”王麗不負盛意,拎著籃子一家家買過去。她家裝修房子的過程則像連續劇一樣,被村民好奇地圍觀,從修蓋壁爐,到弄窗戶弄門,每天都有村民過來“追更”。“原來是這個樣子啊。”追到“劇終”的村民恍然大悟。

  “都説遠親不如近鄰,但在城市裏面,遠親和近鄰其實沒有差別,樓上樓下都不一定打招呼。在鄉下就不一樣了,我們平日裏出門,大家碰到都很親切。”

  説這話的是台灣同胞趙壽山,曾經的“趙總”,如今的“山哥”。上世紀90年代,山哥從台灣某高校食品科畢業,回到父母的家鄉南京創業,他作為合夥人創立的莎莉文麵包店,鼎盛時期在南京有幾十家分店。隨著賣方市場的風光不再,莎莉文最終關店清盤,山哥也搬到了鄉下。這一來就不想走了。“太好玩了,我和這裡的人真的蠻對盤的。”山哥的口音裏帶著些許的台灣腔。

  從“總”變成“哥”,社會地位貌似降級了,社交關係的親密度卻上去了。在鄉間,山哥的麵包工作室再度開張,規模不大,口碑甚佳,朋友帶朋友,滾雪球似的,“台灣來的麵包師”成了鄉村傳説。他最近熱衷做的潘娜托尼麵包,用了葡萄幹、黃油、奶油、蛋黃和用朗姆酒浸泡過的橙皮,價格卻賣得比淘寶便宜,還有順豐送貨上門。一起合租房子開店的且修笑話他,賺的還不夠油錢。山哥倒是豁達:“辦家家酒,圖個大家捧場嘛。”

  山哥發現,好玩,也可以是人生的追求。和山哥一樣,很多“逆行”至此的城裏人,不是想著如何賺更多的錢,而是思考如何在喧囂中安頓好自己的身心。

  “‘放下’是一門功夫,需要長時間的修煉。”紫砂藝人且修,原是北師大中文系的高材生,畢業後做過記者、編輯、語文教師,又跑到宜興學了十年紫砂。“且修”的寶號,取的正是“在修行中生活,在生活中修行”的意思。

  在鄉間,且修有了更多時間與“物”廝磨。他經年累月創作出的各式紫砂壺,和山哥新出爐的麵包陳列在一起,剛好互借“流量”。送給“村長”妮可的琉璃燈,讓且修在臘八節的晚上出盡了風頭。鄉間隨處可見的樹根,又給了他新的創作靈感:樹根做底座,德化白瓷做燈罩,混搭出來別有番味道。在且修家,我們的採訪除了被撲棱棱的飛鳥所驚擾,也不斷被窗外的聲聲天籟打斷。跑出去一看,驕傲的蘆花雞和呆萌的柯爾鴨,正在且修的院落中上演著鄉間的協奏曲。

  回到鄉間“圓夢” 把這裡變成創新創業熱土

  和山哥、且修等“現代陶淵明”不同,李海勇是為了圓夢來到鄉村。

  在揚子晚報做熱線記者期間,李海勇接觸了大量有關食品安全的案件,漸漸萌生出做有機農業的念頭。妻子娜娜心眼實在,不忍澆他冷水:想賣房就賣,給我們娘倆留個落腳處就行。2020年夏天,李海勇拿著賣房子的錢,在王家場開辦了私享時光家庭農場,專門種植有機農作物。曾經的記者就這麼轉身,變成了埋頭田間的“新農人”。

  採訪在農場的田邊進行。簡易房、土狗、大棚,同事實在嫌背景寒磣,跑到路邊摘了把油菜花,放在粗糙的桌布上權當補景。為了見前同行,李海勇特意換了件體面的黑襯衣,剛好和風吹日曬的皮膚統一了色調。攝影記者眼尖,先給他的一雙手來了個特寫:指頭上有一道傷疤,指縫裏滿是泥土——時間真是神奇,這雙曾經拿筆桿子、敲鍵盤的手,如今不僅料理著田間的大事小情,還能嫺熟地搖起拖拉機,更帶動了當地十余戶農民的就業。

  李海勇給自己的定位是新農人,農人之新,關鍵在理念。文化人下田,連二十四節氣都分不清,但慢慢掌握了種田的技術後,是理念決定著發展的方向。李海勇不用農藥,不施化肥,不打植物生長調節劑,寧可購買成本高得多的魚蛋白、防腐酸鉀,為了種出敢讓孩子摘了直接吃的作物。最後,自家的産量比不上別人家不説——這一點在意料之中;有時候消費者也不太認可——這是最讓他委屈的。

  乘著社區團購的東風,李海勇的草莓不愁銷路,在南京的一些小區和寫字樓形成了穩定的客戶群,但有時城裏人反饋回來的要求,讓他哭笑不得:你的草莓能不能大小統一一下?能不能長得再漂亮點?李海勇只能一遍遍解釋:草莓的大小、形狀、酸甜度都和氣候相關,我們不會人工干預,要保留它本來的樣子和味道。買草莓又不是找男朋友,怎麼能光看漂亮,再説了,男朋友也得找實在的不是?

  農村是創業創新的舞臺,也伴隨著賠本的風險,就像李海勇規勸其他創業者的,“貿然拿一萬畝地你只會死得更快”。但他依然想播種新農人的夢想,想把他的農場當作有機農業的一方試驗田。他堅信,有機農業是有希望的,但有機農業的興盛需要一個過程。

  來到鄉村,有人想要圓夢,也有人起先僅僅是因為生活的變故。

  機車庭院的老闆丁哥,以前在南京經營餐廳,一直幹得很好,房東卻突然要收回房子。正打算和房東理論,老丁卻意外查出了癌症。手術完,心氣大不如前,乾脆收拾收拾,帶著妻子和十幾臺摩托車,來到了黃龍峴鄉下。

  所謂機車庭院,其實是個半開放的餐廳。一開始,老丁沒想著創業,只是考慮到自己是摩旅發燒友,手頭上有親手組建的“金陵GS騎行團”的俱樂部資源,就隨便開了個供騎友們休息聊天的地方。“機車迎新廣納天下摩友,庭院納福共享歡聲笑語”——老丁挂在庭院裏的這副春聯,很貼切地講清楚了他的業態。他沒想到的是,這裡很快成了騎友們的打卡地。抖音上,定位在機車庭院的視頻高達680多萬條,一茬接一茬的騎友們慕名來打卡:丁哥,我在抖音上刷到你了!

  機車庭院儼然成了黃龍峴最熱鬧的地方。庭院裏,老丁養的一條柴犬,經常睡得香甜,怎麼逗都逗不醒,顯然是見慣了八方遊客的示好。

  “老闆,你這裡能住宿嗎?”

  “不能住宿,但我可以幫你找。”

  碰到騎友們有吃住需求,熱心的老丁總不忘給鄰居們兜攬生意。老丁的愛人王紫感慨,村民們得益於老丁的很多。平日裏,老丁除了介紹民宿和農家樂給騎友,也捎帶著推薦當地的茶葉、鹹肉和臘腸。

  一間小小的庭院,聯結了遠方的行人,也激活了沉寂的鄉村。黃龍峴村民們記得,去年在機車庭院和社區聯辦的“機車音樂節”上,他們放煙花,做“麥霸”,還認識了好多遠道而來的新朋友,一場音樂會開了5個多小時。對著這一幕,老丁和王紫也沒想到,他們能在鄉間的平凡時光裏,欣賞到從前“在路上”的風景,和城裏人、鄉下人、遠道而來的人建立起美妙的聯結。

  改變鄉村的力量 很可能蘊藏在新村民中

  新村民涌入的情形,遠不只發生在黃龍峴及其周邊。

  江蘇紫金文創研究院副院長宋德泳告訴記者,近年來的人口流動跟蹤數據表明,伴隨著城市化率的提升和城市化進程的放緩,人口的逆流動,也就是城市人口向鄉村的流動,呈現出不斷增長的趨勢。這其中,既有進城務工人員回鄉創業和就業,也有厭倦了城市喧囂的城裏人來到鄉村生活、工作和創業,體現了當代人多樣化的生活選擇。

  “有人的地方才有發展活力,鄉村振興,人才是關鍵。可以預見,新村民的涌入必然會對鄉村發展起到促進作用。”宋德泳説。

  在新村民們看來,不論是他們在此制陶、制琴,還是在日常生活方式中透露出的審美情調,都對當地村民産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制琴師傅建國舉了個例子:他在修繕幽度工坊的時候,很多村民不理解他為什麼不把墻麵粉得平平整整,而是非要弄出一種凹凸不平的感覺。傅建國告訴他們,這是現在很流行的來自日本的侘寂風,要的就是這種感覺。新村民們“尚美”的社交方式也讓當地人頗感新鮮:他們串門時喜歡帶一束鮮花,或者送一把養多肉植物所需的碎石子,然後聚在一起喝現磨的咖啡,再把剩下的咖啡渣漚成花肥。

  妮可也在思考,新村民來到鄉村,不能只做“陶淵明”,還要給鄉村帶來更多文化上的補給。於是,她在“又見山”民宿組織了一場讀書會,第一次把新村民聚在了一起。讀書會結束後,他們拉了個微信群,隨後新鮮血液不斷補充,新村民們發起的文化活動越來越多。去年春天,在社區的支持下,妮可辦了個跳蚤市場,大家拿來各自製作的文創産品和閒置舊物售賣,引來不少當地村民圍觀。

  眼下,鄉村更關心的是如何借助新村民的力量,為鄉村的發展賦能。且修告訴記者,當地文旅局的工作人員曾找他談過合作,他自己也很有合作的意願,但圍繞紫砂這個主題,怎麼合作,怎麼産業化或者公益化,雙方還沒能“碰”出一條有效的路徑。

  牌坊村(黃龍峴是牌坊村下轄的自然村)黨總支副書記邢有明坦承,和新村民的合作很大程度上受到現有政策的制約。比如,新村民開辦的民宿在接入公安住宿登記系統網時,因為涉及到很多部門,進度往往推進得很慢。又如,新村民希望開發的一些項目,儘管既能豐富文旅業態,又能給當地帶來實際收益,但由於受到現有土地政策的制約,暫時還不能進行。

  雖然政策上存在種種制約,宋德泳還是建議,鄉村要加強對鄉村文旅人才的引進和培養,尤其是注重吸引人們回鄉創業,這對鄉村文旅的發展意義重大。

  有一個案例令宋德泳印象深刻:青海大通回族土族自治縣的麻溝花海景區,它的負責人李振海就是一位返鄉創業者。2018年,李振海回鄉負責景區運營工作,在他的帶動下,到2021年,全村實現旅遊綜合收益1400萬元,帶動了當地發展和村民致富。“文旅項目對人才的創新創意能力要求較高,人才是最關鍵要素,許多成功的鄉村文旅項目,基本上都是城市資本投入,或者下鄉返鄉人才操盤的結果——這些改變鄉村的力量,很可能就蘊藏在新村民中。”宋德泳説。

  黃龍峴黨支部書記唐國慶向記者表示,在當地村集體經濟薄弱的背景下,他們很希望和新村民聯動起來,發展村集體經濟。目前,村裏打算以土地出資的形式入股,和機車庭院合作開發UTV越野車的露營項目。

  “2021年年底,黃龍峴開展了‘茶鄉新村民’計劃和‘黃龍峴與她的朋友們’主題招募活動,先把大家聚在一起聊聊。”唐國慶説,“首先,把新村民團結起來,加入到我們的鄉村建設隊伍中來,讓他們成為黃龍峴的生力軍和志願者。其次,借用他們的經營模式激勵村民的本土創新,發展出我們的自主品牌。如果新村民想要和村裏合作,只要項目可行、方向正確,我們都會支持。”

  以前,黃龍峴只有農家樂和民宿,新村民來了以後,不僅扮靚了村容村貌,也帶來了轟趴館、電競館、機車庭院和各種手作工坊。這兩年,鄉村文化作為鄉村發展的一個極具生命力的要素,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重視,近來風靡的“鄉創”概念,就是強調以文化創意為引擎,帶動各種現代發展要素進入鄉村,推動鄉村實現整體性的創新發展。

  而新村民,就在這片希望的田野上。牌坊村綜合服務中心項目負責人楊孟奇向新村民發出邀請,希望他們除了在鄉村尋找創作靈感,也把這裡的風土人情、文化特色融匯在作品中,讓美麗的茶鄉乘著新村民的翅膀,飛往更加廣闊的地方。(新華日報 記者 馮圓芳 攝影 尤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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