鸕鶿、白鷺、蒼鷺等候鳥盡情嬉戲、覓食。 新華日報 記者 蔣文超 攝

　　“我都忘了那一帶以前有臭味，好多年沒聞到。”

　　3月9日早上9點多，經過江北新區揚子石化那一帶，陳建兵特意用鼻子深吸幾口氣，細細捕捉空氣中的氣味，嗅不到一絲異味。這位南京長運集團的客車司機跑蘇北線整整18年，他想不起從哪一年開始那股臭雞蛋味就完全消失了。

　　清新的空氣，蔚藍的天，受益而不覺。好的生態環境自然而然成為城市的底色，融入每個人的日常。一座GDP奔向兩萬億元的千萬級人口的城市，國省考斷面水環境監測品質連續6年居江蘇首位；空氣品質優良天數列江蘇前三；林木覆蓋率全省最高；十年以來，在19個副省級以上城市中，南京創下內陸城市PM2.5濃度下降最大幅度。

　　南京的重工業佔工業比重達六成，撣去GDP的“粉塵”，無數人被南京山、水、城、林交融共生的城市風貌折服。對於南京，遊客甚至市民的“體感”就是環境優美，以至於覺察不到這居然是一座重工業之城。

　　唯有南京，在城市中心區能看見江豚；鮮有城市，像南京這樣在城區時常看見白鷺飛，這種對空氣和水源極為敏感的鳥兒用雙翅為環境投票。

　　乾淨的空氣順暢的呼吸，安全的水體萬物共生，這是一座城市基本的公共産品，是一座現代文明城市最基本的“體面”，更是高品質發展無法忽視的“優勢”。

　　GDP翻番排污銳減

　　這種“優勢”可以把工業排放之“殤”變成工業文明之美。

　　打開小紅書、抖音等社交平臺，揚子石化（全稱為“中國石化揚子石油化工有限公司”）大煉油基地被粉絲們形容為“南京迪士尼”“夢中的城堡”。每一個夜晚，這裡燈火璀璨，反應器、精餾塔、換熱器、涼水池、壓縮機、高速泵，各類筒倉高低錯落、粗細不一，被不同的管廊連接著，曲折有致。

　　所有的原材料儲存在巨大的倉棚內，物質在筒倉內進行激烈的物理變化或化學反應，半成品或介質再經由管廊，在不同的裝置之間流轉，所有煉油過程中揮發的排放氣體被收集，被反復回收再焚燒，形成的白色蒸汽經煙囪排放。整個基地沒有氣味，沒有轟鳴。構建人類實體世界最基礎的原料就這樣無聲無息、源源不斷地生産出來。在夜色和燈光的映射下，這個年産能達到600萬噸的成品油煉油基地成為現代都市美輪美奐的存在，吸引人們去靠近，繼而發出驚嘆。

　　這是工業發展的成果，更是環境保護的傑作。

　　“十三五”以來，揚子石化的化學需氧量、氨氮總量、二氧化硫分別下降76%、96.6%、93.5%。

　　揚子石化安全環保部副總工程師沈建勇介紹，這十年來揚子石化共實施69個環保治理項目，總投入34.5億元，每年環保運行費用支出超10億元，揚子石化成為江蘇省大氣績效A級企業、中國石化優秀綠色企業和中國石化A級“無廢企業”。

　　不光是揚子石化，包括揚子巴斯夫、南化、金陵石化都獲評成為省大氣績效A級企業，這意味著南京四大化工企業的環境治理達到最高水準，即便是在重污染天，政府也放心讓獲評為A級的企業自主減排。

　　不光是石化産業，南京兩家鋼鐵廠，南鋼（全稱為“南京鋼鐵集團有限公司”）和梅鋼（全稱為“上海梅山鋼鐵股份有限公司”）均已獲評江蘇省環保績效A級企業。

　　這是足以讓人驕傲的成績。從南京實際看，該市産業結構偏重，給城市環境容量帶來巨大壓力。鋼鐵、石化、電力、建材這四大行業的大氣污染物排放總量佔全市工業污染物排放量的九成。南京市每年粗鋼産能在1800萬噸上下，每年煉油大概3000萬噸原油，年燃煤峰值在3000萬噸左右，數十年形成的産業結構是環保無法回避的現實。

　　重工業是南京經濟的“壓艙石”，鋼鐵、石化、汽車、電子四大傳統支柱産業依然佔到全市工業總産值的60%。

　　曾經，城市出現的霧霾天、水質下降，與每位市民息息相關，環境保護如利劍高懸，不是企業消滅污染，就是污染消滅企業，倒逼城市和企業必須做出選擇。梅鋼累計投入近50億元持續高品質推進鋼鐵行業超低排放改造工作，噸鋼二氧化硫、氮氧化物、顆粒物排放量較改造前下降六七成。固廢百分百不出廠，自行利用率穩定達到三成。為了確保實現超低排放目標，南鋼投入100多億元，建成了100多個具有國際先進水準的節能降耗、環保治理項目，其治理成效使其成為鋼鐵行業節能減排的全國典範。

　　金陵石化十年累計投入47億元，全面實施環保提標改造和安全環保隱患治理，還自主開發信息平臺，對70萬個受控密封點的檢測與修復進行全過程跟蹤，再細微的泄漏都要第一時間修復。

　　這幾年，南京興起藍天美拍、彩霞美拍以及各種水景、山景的美拍，萬物生靈的美拍，在無數美圖的背後，是一項項污染排放物的銳減。

　　“十四五”以來，南京鋼鐵、石化、電力、建材四大行業廢水、廢氣主要污染物（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等八種污染物）的排放總量均呈明顯下降趨勢，分別由2021年的40121噸、13647噸、7727噸、2420噸下降至2024年的18335噸（下降54%）、11055噸（下降19%）、7293噸（下降6%）、2033噸（下降16%）。

　　從2014到2024年，南京PM2.5濃度從74微克/立方米，降到28微克/立方米，下降了46微克/立方米。

　　42個國省考斷面水質優Ⅲ比例達100%，28條入江支流水質全部達標，水環境監測品質連續6年保持全省首位。

　　2014年，南京GDP8956億元，離萬億一步之遙；2024年GDP1.85萬億元，兩萬億元指日可待。而這座市域面積偏小、居於內陸的中心城市，是帶著更為潔凈的天空和大地，以創造美麗家園的姿態去邁向更大規模的經濟體量。

　　樹立新時代的城市大廠標杆

　　行走在南京的鋼鐵廠、化工廠，現代工業生産秩序流暢，工業特有的美學無處不在。

　　在梅鋼，這座始建於上世紀60年代末的鋼廠曾創下“一年出焦、一年出鐵”的全國奇跡。漫步于生産基地，只見地面潔凈，綠樹成蔭，花叢生機盎然，路邊灌木林的樹葉綠得發亮，春天發出的新芽，葉脈清晰可見。

　　煉鐵廠燒焦車間老工人李德泉在梅鋼工作了31年，他説沒想到在鋼廠上班能變得這麼舒服，鋼廠還能這麼好看。以前，上班的衣服不能穿回家，只要進廠就有味，操作現場到處是灰，就算把勞保口罩戴得死死的，嘴裏、鼻孔裏還是黑乎乎的。“現在哪哪都乾淨了，要是孩子也能在這樣的地方上班，我也知足了。”李德泉説，當年進廠時，所有人都知道，鋼廠天生就是污染多，就應該是臟的，多少年也習以為常。現在鋼廠整個變了樣，比很多地方的生態都要好。

　　梅鋼的鋼鐵工人萬萬沒想到，環境好了，動物也冒出來了，圍著生産基地一圈的綠化林裏，各種沒見過的鳥兒飛來飛去，還經常看見小兔子躥來躥去，和公園一樣。

　　起初迫於外界壓力的環保改造，最受益的還是企業內部員工。梅鋼環能部周紀平介紹，過去陷在煙塵和焦味中，去現場檢查無法不戴口罩，而現在大家都不戴口罩，反而希望鼻子靈敏些能捕捉到異味。

　　南京環境容量有限，即便硬體設施、管控平臺都全面實施也不能確保環境品質達到最佳狀態。乾淨安全的工作環境是每位員工基本權益，在南京各個大廠，曾經習慣了污染的基層員工對排污變得極為敏感。每輛運輸車都要進洗車臺沖洗，沖洗時間要達到154秒，少一秒都不會放行。

　　“員工對環保是自發地監督，自發地想辦法。”周紀平介紹，很多細微環節的防逸散都是基層員工出點子解決。

　　南京的鋼鐵廠、化工廠，對氣味、顆粒物尤為敏感，在城市公共空間允許的氣味、粉塵，在這些廠區都被嚴格禁止。在揚子石化，瀝青裝載的介面被反復設計，以防氣味外溢。

　　南京有關工業企業環保投訴，近年斷崖式下降，不到高峰之年的1/200。上世紀70年代，邵幸德就住在離梅鋼附近一公里左右，只要一刮西北風，門窗就不敢開，有條件的鄰居陸陸續續搬走了。梅鋼全面實施超低排放改造後，邵幸德把家搬得離梅鋼越來越近，“現在住在憩園小區，就在廠區外50米，基本沒有灰塵和異味，晚飯後還去梅鋼裏面散散步呢。”邵幸德説。

　　在南鋼，員工下班後喜歡在廠區旁邊的江邊綠道上跑上幾圈。江邊碼頭、運輸的管廊以及儲存鐵礦石碩大的料棚，與江景渾然一體。

　　環保做到位，梅鋼和南鋼有的是底氣敞開大門大力發展工業旅遊，每個鋼廠一年接待的遊客達到數萬人次。

　　在南化（全稱“中國石化集團南京化學工業有限公司”），這家企業曾經因為廢水超標排放、水污染物偷排、廢氣超標排放多次上了環保黑名單，現在成了白鷺的家園。

　　曾經的污染源，轉變成讓員工自豪、愛惜的家園，成為城市生態保護的加分項，這是十年堅持的力量。

　　不僅僅是告別“傻大粗黑”。南鋼安環部副部長卞雙喜介紹，環保改造後，企業每噸鋼的二氧化硫、氮氧化物、顆粒物排放量分別下降61%、73%和82%。在經濟上，公司每年少支出環境稅6000萬元、差別電價1.2億元、物料損失1.3億元，再加上煤氣等回收利用，每年直接減少支出約5億元。另外，南京市生態環境局幫助南鋼成功申請了中央大氣污染防治補助資金支持，累計超過1億元。

　　2月24日，生態環境部舉行新聞發佈會。南鋼因為在綠色轉型中實現環保與利潤雙贏，成為發佈會上唯一被點名錶揚的鋼鐵企業。

　　“環保力”就是城市競爭力

　　2024年的最後一天，南鋼集團黨委書記、董事長黃一新在發表新年賀詞時透露，南鋼全年預計實現營收1790億元，利潤總額25億元。在年産鋼500萬噸以上鋼企中，實現經濟效益綜合指數、全員勞動生産率、人均利稅、人均利潤等行業第一，噸鋼利潤第三。

　　受房地産影響，當下鋼鐵行業虧損面超過50%，南鋼的業績固然受益於數字化轉型、技術轉型、國際化戰略等多種因素，黃一新認為，南鋼把綠色低碳作為檢驗高品質發展的重要指標，為此投入更多的戰略資源。“十三五”以來，公司加大環保投入，推進全面、深刻的綠色革命，取得了顯著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綠色”真正排到南鋼高品質發展四大新特徵的首位。

　　榮獲中國工業碳達峰“領跑者”企業稱號的南鋼，立志做全球綠色鋼鐵的先行者。而對環保和可持續發展的極端重視，讓南鋼樹立了良好的企業形象，吸引了更多的客戶和合作夥伴。

　　藍星安迪蘇南京有限公司，這個全球最大的蛋氨酸生産基地，在市場的磨礪中充分領略到企業的環保水準是核心競爭力。藍星安迪蘇制定了比政府排放要求更高的標準，自我加壓安裝惡臭監測系統。蛋氨酸的生産需要各種中間介質，涉及含硫物，氣味很重，藍星安迪蘇層層布控，反復回收、多次焚燒逸出氣體和廢棄物，除了終端産品，其它都“吃幹榨盡”。相關人員介紹，環保已經從外界倒逼內化成企業的自覺追求。企業一旦沾上環保問題，那就是上下游合作方的“黑天鵝”事件，沒人敢冒險。

　　以綠色的方式生産綠色産品，南京工業升級已蹚出一條路。原油綜合加工能力達到1800萬噸/年的金陵石化累計投資130多億元進行了兩輪油品品質升級改造，相繼完成了國Ⅲ到國Ⅵ汽柴油升級，公司的技術經濟指標全面達到國內領先、國際先進的水準。

　　梅鋼致力於研發新品鋼材，連續三年新産品生産量突破百萬噸大關。

　　南化的轉型是南京工業轉型升級的縮影。南化的前身是有“遠東第一大廠”之稱的永利化學工業公司铔廠，從1934年建廠以來，這裡誕生了35項“中國化工之最”。永利铔廠生産出我國第一批硫酸産品，此後歷經四次硫酸産品的轉型。隨著我國半導體産業發展迅猛，對電子級硫酸的需求量持續增大。百年老廠開始硫酸産品的第五次轉型，瞄準高精尖，開發具有自主知識産權的高端電子級硫酸製備技術，一旦技術成熟，生産穩定，再放大優勢，繼續進軍電子級硝酸、電子級鹽酸等電子化學品領域，打造中石化電子級化學品生産基地。

　　如果企業謀求出海，節能減排更是硬核實力。菲尼克斯的ESG經理張亦男介紹，如要進入歐盟市場，根據歐盟《企業可持續發展報告指令》等要求，企業不僅要提供自身環保排放的信息，還要提供上、下游整個供應鏈的環境盡職報告，做好環保必答題是企業生命線。

　　擴展到整座城市，高水準的環境保護成為城市最直接的吸引力和競爭力。構建“南北田園、中部都市”格局，南京劃定的生態空間保護區總面積接近1500平方公里。在北部丘陵，六合區將土壤污染防治作為重中之重，對高風險地塊開展土壤污染狀況詳查，“一地一策”實施監測和風險管控。對全區集中式污水處理廠周邊土壤和地下水全面監測，及時防治；在南部水鄉，高淳實施水面生態管控發包，水面承包戶要繳納生態保證金，不按生態養殖、影響水質要扣減保證金；在南京工業製造第一區江寧，全區有710家企業涉及VOC（揮發性有機化合物）排放，對主要排放口不間斷監測，排放濃度全部達標。

　　綠色是美麗南京的底色，全市建成區綠化覆蓋率達到45.04%，生態空間保護面積佔市域面積的22.3%，已記錄到有3672個物種和南京人共棲于一城，其中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植物達到92種，對環境要求極高的大型真菌多達179種。

　　産業強市，轉型升級的南京，依然是一座鷹擊長空、魚翔淺底之城，這是中國式現代化城市實踐所創造的無法輕視的紅利。（新華日報 記者 顏芳 周敏 陳雨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