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雲南咖啡還是代表著中國的”。雲南，中國最大的咖啡種植區，種植面積和産量均佔全國98%以上；江蘇昆山，“國際咖啡産業之都”，咖啡豆年烘焙量佔全國60%。從一粒豆子到一杯咖啡，34道工序，2870公里距離，將雲貴高原和江南水鄉“濃縮”在一起，“鏈”出一段東西部協作推動共同富裕和高水準開放的“醇香”故事。

　　4月，一場雨後，芒冒村的咖啡花全開了。

　　葉萍站在最高處，看著千萬朵白花沿山脊梯田翻涌而下。山風吹過紅土地，送出茉莉般的香氣，圈住她笑盈盈的眼睛。

　　“開多少花，意味年底能結多少果子。”

　　牛的圖騰

　　芒冒村是個佤族人聚集的村寨，坐落在雲南省普洱市孟連縣一處海拔1670米的山梁平地上。

　　“以前，我們這裡的男人都在外面打工，女人就在家裏看孩子。”葉萍是村裏為數不多讀過書的女性，20公里土路引她短暫看過“山外世界”，讓她比旁人多了些打破常規的勇氣。

　　一次偶然，葉萍的丈夫從山外帶來咖啡的消息：雲南是個種咖啡的好地方，海拔高，日照足，長出來的咖啡，甚至比得上咖啡的原産地非洲。十多年後的今天，葉萍再回想起當時情形，“就想讓村民生活得更好些、收入再高些，種咖啡也許行，那就不計後果了。”

　　村民沒有買賬。“他們問我，咖啡能吃嗎？像穀子一樣嗎？像玉米一樣嗎？種出來要拿去哪賣？我都説不上來。”更大的困難在於葉萍對咖啡的一無所知。第一次拿回咖啡種子，她在山頭找了塊空地，像撒青菜蘿蔔一樣把它們撒了進去。但嬌氣的咖啡沒她想像得那般好種，只好一次次刨土重來。

　　小苗長成樹，需要整整3年。2011年冬天，葉萍和她好不容易動員來種咖啡的村民，終於等來咖啡樹結果的時候。

　　一場霜凍，把一切都毀了。

　　“100多畝咖啡田，凍死了一大半，果子都是黑的。”更深的質疑和責備接踵而來。她顧不上難過，四處尋找解決辦法，並向村民承諾種咖啡的所有費用和損失，由她來承擔。

　　後來的人經常問起葉萍如何度過那段最難的日子，她抬手指了指村裏隨處可見的水牛圖騰，“我們佤族人，像牛一樣，做一件事是必須做到底的。”

　　螢火蟲的眷顧

　　一年夏夜，葉萍和丈夫在咖啡田裏發現了一大群螢火蟲。上百粒螢火在葉隙間流動，忽明忽暗的尾燈掃過青果纍纍的枝椏，讓她驚喜不已。“我丈夫説，我們的咖啡豆是被螢火蟲吻過的。”

　　沒有污染的地方才會出現螢火蟲，這也是葉萍種咖啡的初衷——用最好的環境種出最好的豆子。

　　“最好”的釋義，是葉萍和村民年復一年的摸索和不放棄。“咖啡要種在向陽坡”“株距保持在1米至1.8米”“需要高大植物遮蔽一部分陽光”……她像一棵從紅土地拼命汲取養分的咖啡樹，一天天向上生長。

　　2016年，在咖啡種植技術上小有成績的葉萍決定參加雲南咖啡生豆大賽。“我給主辦方寄了10公斤帶殼的咖啡豆，他們給我退回來，説要處理好的豆子。”第二年，她用村裏舂穀子的石碓給豆子去了殼，寄過去後，依然是“不合格”。

　　到了第三年，葉萍的全日曬咖啡豆拿下了大賽冠軍。

　　“那是我第一次嘗我種的咖啡，別人説有柑橘味，有花香味，我只喝到一個苦字。”現場，被眾人簇擁的葉萍緊張地抿了一口水，回甘立刻盈滿口腔，“原來咖啡真是甜的。”

　　短短三年，“不合格的豆子”成了“冠軍豆子”，是螢火蟲的眷顧，也是葉萍那句總挂在嘴邊的“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她的工作臺擺著一本咖啡基本知識書，從扉頁起密密麻麻寫滿標注。“書上説的不完全對，比如日曬發酵需要72個小時，但我們海拔高，溫度低，發酵時間得更長一點。”為保證每一顆果子都被均勻照射，她購置200多個曬架，挨個做好標簽，每天至少三次用手撫勻和感知咖啡果的晾曬厚度。從咖啡專業書到各類線下培訓班，再到一遍遍用眼看、用鼻聞、用嘴咬，葉萍終於換來“被看見”的機會。

　　2021年，她的咖啡豆被當作禮物送給聯合國安理會成員國代表。螢火蟲吻過的果子，因為她走向世界。

　　結鮮果款的日子

　　每年咖啡産季一過，葉萍就騎著摩托車滿山頭跑，她要尋找閒置的土地。“看到空的地，我就去問人家要不要試著種點咖啡。”5畝、10畝、20畝……10多年間，葉萍合作社的咖啡田一點點增加，由最初的300畝擴充至3000余畝，願意和她一起種咖啡的人也增加到200余戶，涵蓋8個村小組。

　　“我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給大家結鮮果款。”4月末，葉萍在倉庫拉起橫幅，在桌上鋪滿現金，等待咖農到來。

　　“老闆娘！謝謝了，跟你算是跟對了！”咖農排著隊，領到沉甸甸的現金，言語裏全是笑意。更多的變化反映在大家的生活裏：家家戶戶蓋起二樓石磚房，有駕照的村民買上了小汽車，還有很多過去沒機會讀書的女孩也能翻過大山，看看外面的景色。

　　現在的葉萍有了更大目標。

　　“以前只想把眼前的咖啡賣了，把錢儘快給到咖農手上。現在我想讓全國的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們這裡也有好喝的咖啡。”近年來，葉萍開始頻繁出差外地，她的咖啡曾連續兩年出現在江蘇昆山的咖啡展會上，被越來越多的客戶選中。“我要做出中國人自己的品牌。”

　　咖啡花謝後，緊接著鑽出層層疊疊的青果。背著竹簍的佤族阿姐在田間忙碌，樹枝遮住了她們的身影，但遮不住溢滿喜悅的豐收民歌。

　　“我們很愛咖啡，它給我們帶來了很多財富……”（新華日報·交匯點 記者 柏麗娟 苑青青 白利振 吳家俊 唐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