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上舊書業“換一種活法”:所有人都是經營者

2017-03-06 11:26:50|來源:文匯報|編輯:陸晟琦 |責編:劉徵宇

【文化小文字】滬上舊書業“換一種活法”:所有人都是經營者

圖片説明:現位於福建中路的上海舊書店袁婧攝

【文化小文字】滬上舊書業“換一種活法”:所有人都是經營者

圖片説明:位於福州路上的上海古籍書店、上海書店、上海舊書店舊照。

【文化小文字】滬上舊書業“換一種活法”:所有人都是經營者

【文化小文字】滬上舊書業“換一種活法”:所有人都是經營者

【文化小文字】滬上舊書業“換一種活法”:所有人都是經營者

  初春二月乍暖還寒的一個下午,上海博古齋首席古舊書刊標價師陳克希剛回到辦公室,倒上茶,小啜一口喘口氣,還在為剛剛發生的事情萬分慶倖的同時又好氣好笑。原來當天下午有人送來的一套六本的碑拓被他鑒定為民國時期洋人所做的珂羅版。連陳克希自己都感嘆這做假做得很是高明,要不是他最終辨出了上面的墨色介於烏金拓和蟬翼拓之間,興許就看走了眼。可對方滿臉不高興,覺得自己父輩傳下的好東西被人低估了:“我在網上查過了,一模一樣的圖片,就是這個價。”

  “在網上查過了”這個短句成了陳克希近年來收購舊書時常常聽到的口頭禪,成了許多前來鑒定的人的“金鐘罩鐵布衫”,好似罩上了就能在市場上所向披靡一般。也讓這位1979年就入了古舊書業的老法師感慨互聯網上舊書業品相鑒定的混亂現狀:“內不內行都能插一腳,添了多少麻煩。”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種對舊行業的衝擊更多卻是“盤活了市場”。

  瑕不掩瑜,互聯網的存在,在很多從業者看來,重新點亮了古舊書業。

  互聯網拯救舊書業

  王小學是個舊書商,他最近一次在文廟書市裏轉悠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那時候他還拍了張照片發在朋友圈裏嗔怪“文廟的好東西越來越少了”。這在他的書友們看來是見仁見智,但他所説文廟內攤位少確是事實。加之文廟附近已不讓擺攤,那這些攤主該怎麼辦?網上買賣唄。王小學在孔夫子舊書網上的“王小學書店”在上海地區排名已經攀升到了第二十一位,這是他從2009年註冊八年來用心經營的成果。最近他得空算了算,去年網上書店的營業額一百二十多萬元,利潤大概有二三十萬元。“這不算多,今年要更努力,孔網上別的店舖年收入都有五六十萬呢。”

  誰曾料想,在美國的連鎖書店已被電商擠壓到瀕臨倒閉的今日,大洋彼岸的此處,互聯網這頭猛虎卻給了舊書業喘息的機會。上海博古齋執行董事胡建強哀嘆過這個城市舊書店的消失,但也深信這個行業不會就此消亡:“舊書店沒有了,這個城市就完了。因為舊書店是一座城市文脈的傳承與延續。”他説得沒錯,只是舊書店和那些相伴左右的人們如今都躲進了互聯網這處“避風港”。

  互聯網提供的豈止是喘息的機會,簡直可以説是拯救了舊書業,使其重新煥發了生命力。實體舊書店被擠到邊緣,於是網上售賣舊書成了當前舊書業最大的出路。現今國內的網上舊書業主體主要有三類:一類是綜合性電商,其中有部分商鋪從事二手書交易,如淘寶網;二是綜合性網上書店,這些書店專門從事新舊圖書、期刊等的網上交易,如有路網等;三是專門從事古舊書交易的網站,如孔夫子舊書網。這之中,尤其以孔夫子舊書網表現最為突出,據網站創始人孫雨田介紹,網站每天訪問的獨立IP超過三十五萬人,每日網頁瀏覽量超過三百六十萬次。雖然沒有確切的統計,但業內人士普遍認為,孔夫子舊書網在中國古舊書網絡交易市場佔有份額達九成以上,基本處於壟斷地位,是名副其實的全球最大的中文舊書交易網站。

  1996年的大學暑假,孫雨田靠著在古舊書店整理舊書掙得了人生的第一份工錢:十塊。

  2002年的5月1日,計算機專業的他在北京寫下了“孔夫子舊書網”的第一行代碼,半年內,每天五十次的訪問量中有三十次還是自己點擊的。

  打工讓他體會到了舊書查找、整理的困難,窮學生的身份則讓他被心儀的圖書和囊中羞澀間的反差刺激著,正是這些簡單到近乎單純的動機,促使他搭建了一個最初只是想為校園二手書服務的平臺。那時候的他無法預知,他創造的這個平臺日後將從這堆故紙中挖出一年五個多億的交易額。但在這個新舊事物交錯的空間裏摸爬滾打了十五個年頭後,孫雨田漸漸明白,這五個多億並非憑空入市,背後承載著整個舊書業沉甸甸的歷史……

  舊書業的好時光

  要一窺整個舊書産業“最好的時光”,我們可以觀照上海舊書業的發展史。而上海舊書市場的由來,與北京更是密不可分。

  清初順治年間,京城外城西部的琉璃廠,聚集了眾多官員和趕考的書生。

  榜上有名的書生想賣掉不用的舊書,落榜的子弟則是繼續求一本好書以期來年高中。二手書裏有時還夾雜著一些古籍珍本被明眼人相中。有心人從中尋到了生意經,各地的書商們開始紛紛在這裡設攤、建室,一些周邊諸如河北地區的小孩來到北京城裏參與了書店的發展經營,自是一種營生。從此以後,尋一本舊書,找一件古物,筆墨紙硯、古玩字畫,琉璃廠變得好不熱鬧。

  1843年(清道光二十三年),上海正式開埠。以英國傳教士麥都思為代表的一群外國人,來上海創辦了墨海書館,他們的出版機構帶來了新的印刷設備、新的技術和新的生産方式,中國出版現代化正式從上海起步。上海棋盤街(今河南中路)逐漸書店林立。自此,凡大書局必於此設立營業窗口,書店越開越多,後來延伸到了為今人所知的福州路文化街。

  隨後上海的新書店開始往北京發展,與此同時北京琉璃廠的舊書商們為了生存發展到上海開了分店。相比北京,上海的舊書古籍善本較少,但這座出版業的中心城市卻在舊書業中拓展出了舊雜誌和絕版舊平裝書籍的天地。幾個因素加成在一起,使得兩地之間形成了有趣的互補。擠不進租金貴、成本高、滿是新書的福州路,舊書商們聚集在了附近的漢口路(舊稱三馬路),點多成市。舊書店多是小本經營,這些肚子裏有點墨水的悠閒之人只求簡單營生,吃茶吹牛成了做生意的日常,最後倒也成就了三馬路的另一番景象。

  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上海是僅次於北京的古舊書集散地。大大小小的舊書店、舊書攤散佈在上海市的大街小巷,尤以上文提到的漢口路、福州路以及昭通路一帶為代表。很多古舊書店的從業人員中的佼佼者,在長年累月的覓書、購書、售書過程中,甚至成為了精通古籍目錄學、版本學的專家。新中國建立以後,據1956年的資料統計,當時上海共有私營古舊書店五十六家,私營或者個體舊書攤二百四十八個,街頭巷道,幾無處不在。

  十年書荒後的曇花一現

  1956年,經過公私合營改造,原先的舊書店併入古籍書店和上海舊書店等,舊書攤也大體被改成了九家“合作舊書店”。原來分散、毫無秩序的舊書行業變得規範起來。雖説便於管理,但缺點也隨之顯現。全市賣書網點少了,書業整體規模就小了,一部分從業人員就此改行,使得舊書業的人才進入緊縮狀態,這成了日後整個行業衰落的隱患之一。隨之而來的各種運動中,舊書業被打入“封資修”範圍,離開了人們視野。

  “文革”十年的書荒結束後,人們對書本的渴求達到了極致。新書還未來得及付印,加之手頭拮據,尋找二手書成了愛書之人的上佳選擇。於是這些故紙重新被人拾起來。那時候的上海舊書店每日開門前門口必是大排長龍。買書心切的人們嫌櫃檯不方便,店員就拉根繩子圈地堆書,供書友自行挑選。這種今時看來很土的辦法,卻讓當時許多讀書人趨之若鶩。

  改革開放後,書店的老同志們退休了,帶著子女開起了舊書店,隨著弄堂裏開始響起“收舊書”的叫買聲,私營舊書業再一次步入高潮。1994年舊書行業還曾被《現代經濟報》列入“十大熱門服務業”之一。

  然而,曇花一現後,是迅速的沒落。現今偌大的上海攤,已難覓舊書店、舊書攤的蹤影,弄堂裏的收購者也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胡建強掰著手指頭算道:“全國還算掛牌經營的古舊書店,最知名、最具規模的也就上海圖書公司和北京中國書店,其他如廣州古籍書店、天津古籍書店、西安古籍書店等也還堅持在古舊書陣地。去年,昆明古籍書店也恢復經營古舊書了。但要回到昔日門庭若市、遍地開花的景象已不太可能了。”

  為什麼舊書業會落入這般的尷尬境地?仍值守在古舊書業一線的陳克希,從熟悉的國有舊書店的角度出發認為,當年的舊書流通快源於經濟條件和住房條件使得人們還不能夠形成收藏的理念,“那時候的書貴,家裏也放不下,許多人為了下一本的一睹為快,而不得不割愛前一本書。後來條件允許了,大家就有意無意地開始收藏,市場流通速度緩慢了,舊書店少了貨源當然就紛紛關張了。”此外,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上海開始大興土木,上海舊書店的幾個主要商業地段的旺鋪(南京西路門市部、淮海路門市部和四川北路門市部)紛紛出租改業,不再經營舊書,此消彼長間自然而然造成了古舊書業整體收縮。

  上海人民出版社《中外書摘》雜誌主編汪耀華提供了另一種更為宏觀的解題思路。首先是閱讀大環境的改變。現代人更偏好碎片化閱讀,難以沉浸到紙質書的深度閱讀中去。浮躁的氛圍也使得讀書不再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加之電腦、手機的出現,閱讀的載體變多之後,實體書店就少了,更不要説舊書店和舊書業了。其次,他還認為解放後的舊書業本身就是一個還未成氣候的産業。打破書荒後,在集體所有制下有限的生存空間裏,低水準運轉下,舊書店的確尚能生存。但改革開放後人們驟然提高的生活水準,客觀上降低了對舊書的需求。小本買賣的舊書個體經營者們本來就不容易融入主流市場,加上房租等成本因素造成的經營困難,微利的舊書店也就從城市中心區域裏慢慢消失了。

  所有人都是舊書經營者

  舊書店消失了,使得買舊書方便又實惠的互聯網,漸漸成了許多書友們的首選,即便是舊書圈裏很多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對於網上淘舊書的熱忱和心得,絲毫不比“雙十一”在網上搶名牌的年輕人少。因為全國各地的舊書業從業者都可以把他們所有的任何舊書放在孔夫子舊書網的網絡書店裏,所以無論何種亟需的、罕見的舊書,大都能在孔夫子舊書網上搜索到。這樣全國範圍內舊書的互通有無,使得舊書的交易流通較之以往更為高效。值得一提的是,即使在孔夫子舊書網上已賣出的舊書,你也都能查找到其具體的版本信息、相關品相圖片等,為許多文史研究者提供了方便。另外,舊書網上的價格較為公開透明,在搜索平臺上鍵入書名,全國各地有此書的賣家所有的價格、品相等就可以顯示出來,真正做到足不出戶貨比三家。以往在舊書堆中染一身灰還不一定能找到目標的記憶,也被網上詢價付款,快遞送書上門的購物體驗所取代。

  為淘書者提供了方便,于賣書人而言,網絡也提供了一種更為高效的可能。依然以孔夫子舊書網為例,開一個舊書攤並非難事,只要註冊一個實名認證的賬號,上傳一本書就算開業了。如果你的書攤有超過五百種以上的圖書,則需要繳納相關技術服務費升級為書店。除此之外,無論書店和書攤,孔夫子舊書網收取賣家每次交易4%的服務費。這些收費比起高昂的店舖租金和管理成本,也足以給舊書業者可觀的利潤空間。

  長期從事圖書出版工作的汪耀華認為,“振興舊書業,靠政府比較難。” 但如果通過互聯網轉換一種思路,也不失為一種出路。“擁有過的書本,棄之可惜食之無味,使用價值不大,但當廢品賣讓愛書人又委實心疼,那就自己網上賣。一台電腦加掃描器就可以給舊書業換一種‘活法’,這樣的人以後會越來越多,當然其中會出現做大做專做精的真正商家,但和過去不同的是,互聯網讓所有人都可以是舊書經營者。”目前,孔夫子舊書網註冊在線的書店已達一萬二千余家,書攤有七萬七千余家,讀者可以在上面找到七千八百多萬種圖書,最重要的是,這些書中的絕大部分是在別的平臺上檢索不到或者難以買到的。

  網上舊書店逐步專業化

  不只是孔夫子舊書網這樣的C2C平臺,舊書業近來也在悄悄滲透進移動端。陳克希就被拉進了許多手機微信群,比如其中一個名為“毛邊風月”的群,群主是一位大學老師,三百多人的群裏大家互相交流毛邊本的信息,出售或購入,好不熱鬧。正是在這種多渠道的介入下,舊書業在更加普及的過程中進一步擴大了它的交易市場。而胡建強則發現,在博古齋的拍賣現場,為古籍舉牌叫價的年輕人也在慢慢增多,這讓他感到一絲欣喜。

  這些有別於傳統舊書業從業人員的年輕人中,更有甚者開始自發地扛起拯救古舊書業的大旗——一些網上舊書店在得到一定的市場份額後,有意識地逐步提高自己的專業化程度。如孔夫子舊書網上知名的“綴簡樓”,專注于專業文獻的經營,近期又將古籍修復納入了自己的工作範疇。店主郜勇將現有的工作室留出地方定期舉辦古籍裝幀修復及碑帖傳拓等內容的活動,也給喜歡古籍修復的朋友們留出了交流、練習的地方。這種民間力量的介入,有效彌補拓展了大型圖書館的古籍修復範圍。目前,這類有情懷、有想法的店舖也是孔夫子舊書網大力主推的對象。

  孫雨田還發現,孔夫子舊書網上不僅活躍用戶數量龐大,用戶的忠實度也非常高,有幾萬人一年要在孔夫子舊書網上下千單。他細想其中也不無道理:“即使某個階段的大環境下,我們遇到了低谷,以為所謂讀書的人少了。但真正喜歡書的人,其實一直都在。”正是如此,縱使實體舊書店的昔日輝煌不可能回歸,但從三次元到二次元,從線下到線上,改變的只是交流方式,拓寬的是交易渠道,舊書業的本質沒有遷移。或許應該這樣説,互聯網並沒有拯救舊書業,因為人未變,舊書業所承載的東西本就一直都刻在我們城市的精神中、骨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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