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沉澱,何嘗不是一種“致敬”——評2017上海大劇院馬林斯基交響樂團音樂會
“經典、原創、當代”,馬林斯基所帶來的“斯特拉文斯基之夜”令人期待已久。作為擁有悠久歷史的俄羅斯交響樂團之一,馬林斯基在捷傑耶夫長達30年的帶領下,歷經沉澱愈發成熟穩重,無論是俄羅斯經典抑或德奧交響,對於風格的把握,樂團都有著非常個性化地呈現。
從1919年版的《火鳥》組曲和同年創作的《彼得魯什卡》,再到斯特拉文斯基新古典主義時期創作中一部為鋼琴和樂隊而作的《隨想曲》,三首作品的演繹構建起聽眾們對於百年前經典聲響的回憶,在那個世紀初,這位頗具現代主義思辨的作曲家寫出了令當時聽眾無法接受的音樂樣貌,但正因有這樣作品的出現,20世紀西方音樂的前進邁出了重要一步,人們對於音樂這門藝術的審美視角也逐漸體現出這一時代特徵。
相較去年在上海大劇院聆聽的“姐夫”現場,今年在他的演繹中,似乎多了一份沉澱。昔日大幅度、漫天飛揚的手勢,變得猶如蜻蜓點水般微微一動。《火鳥》作為斯特拉文斯基早期三部芭蕾音樂中首當其衝的作品,晚期浪漫派的音樂語匯、打破旋律的複雜節奏以及對於俄羅斯民間音調的使用,斯氏獨特的創作風格雛形在逐漸架構起來。而這對於一個百年俄羅斯老團來説,演繹起來應是相當得心應手的,當我在思考他們還能夠給我們帶來什麼新的體驗時,第二部分中弦樂組與樂隊的對比段相繼出現,瞬間打破了這一疑慮,樂隊極其鮮明的性格特徵刻畫,包括大提琴在尋求聲音質感的同時,對於融入樂隊的統一追求,小提琴極高音區如夢如醉般地深情敘述,這些都使得整體音響變得豐富且具有色彩感,芭蕾舞者依據不穩定的節律隨樂起舞的畫面感也油然而生,而這一切都在捷傑耶夫的掌控之中,他知道這類作品已然成為經典,一百年後的今天,華麗外放的指揮動作不再適於作為對作品的解讀方式,激進、強烈的聲部配合也不再成為剖析作品的唯一路徑。
從《火鳥》到《彼得魯什卡》,曾有人這樣形容過:“如果説斯特拉文斯基把作曲技術視為一種‘音樂建築學’,那麼,《火鳥》不過是一座建築模型,而《彼得魯什卡》則是一座高樓。”確是如此,在這座高樓裏,我們目睹了斯特拉文斯基將各種新材料的投入,帶有衝突性的“彼得魯什卡和弦”、頻繁轉換的節拍、片段式音樂結構的築造,但它們都不是毫無秩序地進行拼湊,四個場景中所呈現出的劇情發展與不同俄羅斯民間音樂的鋪展緊密結合。對於這樣一部音樂形象十分清晰的作品而言,將它以一種純音樂會的形式呈現,這對於樂團和指揮來説無疑是具有挑戰性的。但在我看來,從今晚呈現出的聲響中,歷史氣息的沉澱似乎為他們的演繹印上了“獨特”的標記。在作者以往所聆聽的不同版本中,儘管一些細枝末節之處定有差異,但從整體而言,都有著一股十足的動力感,而馬林斯基的這部“木偶戲”則變得如此穩當:樂隊合奏時弦樂組原本厚重的音響織體,每一弓變得純凈;原本帶有趣味對話般的木管,每一聲雖少了些畫面感,但多了份真摯的敘述;原本早應展示自己的銅管,經過前三部分的積澱,在結局“彼得魯什卡之死”中終於爆發;原本某些音塊短促的間隙,延長到給你留有回味的瞬間。四個“原本”,在捷傑耶夫的詮釋中全被打破,他用波瀾不驚般的鎮定帶領樂團追尋著“原點”,為聽眾奉上了一場超脫于本民族的“純粹斯特拉文斯基”。
另一個亮點一定是“姐夫”這位亦師亦友的鋼琴家丹尼斯·馬祖耶夫,儘管這部《隨想曲》在國內很少上演,但透過馬祖耶夫激情澎湃的演奏,似乎覺得它並不陌生。鋼琴的重音總是在試圖打破樂隊節律,但馬祖耶夫沉浸自我般的靈動,無數次想要掙脫琴凳,雙腳合十般地擊打舞臺地面,這些使得每個音質具有極致的顆粒性;而在樂隊一些莊嚴式行進的片段中,聽到更多的是“斷而不斷”,“斷”即實際聲響中發出的聲音運動,“不斷”即指揮、樂隊、鋼琴家在作曲家的帶領下共同塑造的一種“隨想意境”。
20世紀法國作曲家梅西安説:“斯特拉文斯基是‘一千零一面人’。”我一直覺得這第1001面是斯特拉文斯基留給後人的,這一面裏充滿著對藝術的無限想像,捷傑耶夫正是當代在這一面裏活躍的人物之一,他用個人的審美思想帶領著馬林斯基,去呼應斯特拉文斯基這道永無止境的思考題,並向那一時代致敬。
(作者吳潔:繫上海音樂學院音樂學系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