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路:時光縱無痕 舊梧桐年年有新知

2018-04-27 09:12:25|來源:文匯報|編輯:彭麗 |責編:劉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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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欄的話

  上海人愛將街道喚作“馬路”,從得名由來,就知它與此地淵源深厚。

  上海的馬路,沿大小河道層層建開,像毛細血管,滋養著城市生生不息;也如一筆一畫,曲處能直、密中有疏,不同的時代以不一樣的筆墨,書寫城市的宏大與細節。

  過去40年,上海的馬路有的仿佛還是初見時的模樣,有的卻連土生土長老上海都不敢相認。但變與不變,都是這座城市奔騰向前的某種方式。

  都説人的命運與城市唇齒相依,那麼被無數人“壓過”的馬路,便是讀城的上佳視角。馬路兩邊,改革開放40年所留下的改天換地、引以為傲、細水長流,漸在時間裏凝成了路標,邀人故地重遊。

  武康路上,舊梧桐像是時光機。不論季節,只消細碎的陽光從枝椏錯落間傾瀉一地,俯身拾起的,就是流金歲月。

  在2號的弧形大陽台下留個影,轉身大概就有重讀《子夜》的衝動。99弄那座英式宅子,會在光暈裏透出細塵,李安喜歡的調調,影迷也追著來。步入113號的庭院,不少人認得出那只被網友喚作“李二妮”的貓,因這院子盛放的是巴金的家春秋。密丹公寓、美杜公寓、開普敦公寓、武康大樓……一樓一型格,梧桐樹邊滿是“任意門”,出入其間,文藝男女、考據愛好者、網生代創業人,隨時切換身份。

  能悠遊穿梭百年時光,得益於原汁原味。一公里出頭的馬路永不拓寬,舊梧桐便可不動聲色,看流年,見世面。

  “原汁原味”又遠非字面那麼簡單,它更像是“無痕”——一邊隨時代立在潮頭,一邊追溯保護這條路最優雅醇厚的氣質。比如這些天,環繞武康大樓的架空線開始逐步藏進地下,附近天空層層舒朗起來。比如這些年,不斷推進的城市微更新讓街區仿佛上了“裸粧”,看似素顏,卻比素顏更動人。

  在發展中抹去額外的印跡,許是武康路的妙解之一。如此,時光縱無痕,梧桐樹卻能守著舊雨會新知。

  著文與治城:這條路上,磚瓦草木落葉青黃都是“文”的千言萬語

  武康路的聞名是如同大樹年輪那般層層積澱下來的。

  最深最密的那些,應記得巴金老人。一代文學巨匠在此托身五十載。他在庭院裏種櫻花、栽枇杷;在客廳裏同中國文學史上的那些名字談笑相聚;還伏在“太陽間”小桌子上寫《隨想錄》,從古稀直寫到了耄耋,筆下激流萬丈崖。至於那院子究竟往來多少名流?巴金故居館長周立民説得精道:“這是一本書也寫不完的話題,還是先弄清誰沒有來過吧!”

  的確,巴金的“左鄰右里”,同時代或不同的,真真是“往來無白丁”。年歲深一點的梧桐見多識廣:黃興、孫中山、陳毅、鄧小平在此下榻過;2009年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高錕曾就讀于這條路上的世界學校;而唐紹儀、陳立夫、貝聿銘、莫觴清、王人美等,也都是武康路“濃縮上海近代百年曆史”的組成因子。

  待改革開放春風拂來,濃郁人文氣成了凸顯氣質。1980年代的年輪裏一定藏著好聽的自行車鈴,65歲的孫道臨告別王文娟,從武康大樓的家中出發,趕到中唱公司去灌錄莎士比亞戲劇對白。同一時段,395號那幢巴洛克風花園建築,有16年光景是上海電影演員劇團所在地。在附近遇上個把明星不是問題。再往後,陳逸飛從美歸來第一個落腳點就在窄弄深處。王安憶在早春遇見了她小説的原型……

  老房子給了武康路講故事、著文章的底蘊,但故事怎麼講,馬路是如何真正火成了“網紅”,卻繞不開“治城”二字。

  武康路上的舊梧桐們見過老房子的多次變身:1986年底,上海被列為全國歷史文化名城。兩年多後,市裏給全市的老房子造冊,逐步確認了632處2000余棟優秀歷史建築。1999年,武康路被劃進衡復歷史文化風貌保護區。2003年底,衡復保護區啟動整治工程。2007年,武康路被定為全市首個歷史風貌保護的試點馬路,保護性整治再上臺階。

  漸漸,鐵門鏤空透了綠,違規商鋪被清理,沿街窗戶材質、空調外機顏色、遮陽篷規格、店招式樣,乃至每棵行道樹的樹冠直徑等,都按歷史文脈一一修整妥帖。整治後的武康路,在2011年成為上海第一條國家歷史文化名街。

  銘牌挂上了,微更新仍在路上。比如人行道上用來劃分自行車停車區域的線條,不再是司空見慣的白色油漆涂成,而是用青灰色混凝土磚塊拼接得來。又好比“落葉不掃”,並非真的完全不掃,而是視落葉堆積程度,帶點美術思維地藝術性地掃。點點舉措看似不起眼,可連點成線再到面,武康路在不變中變得更美。

  另有些改變也悄然發生:巴金故居向公眾開放;沿街每一棟老房子上都有了講述身世的二維碼;文藝青年視此處為聖地,潮人、商戶紛紛相中這裡,創客們更希冀沾染空氣裏飄溢的靈氣。

  一條帶文脈的馬路,一座有文化的城,終究應如此——她不僅有大師,有歷史,還有可閱讀的建築,有落葉滿地秋色如畫的街巷。當武康路上的磚瓦草木梧桐青黃都成了“文”的千言萬語,街巷甚至城市本身也成了“大文化”的本體。這讓身處極速發展的人們,能在此地找到“吾心安處”。

  80多年前,蕭伯納讚揚武康路:“走進這裡,不會寫詩的人想寫詩,不會畫畫的人想畫畫,不會唱歌的人想唱歌,感覺美妙極了。”現在依然是。

  面子與裏子:終於,那些花園洋房又成了居民心頭的白月光

  從築路的20世紀初到1998年,武康路上漸次留下了各年代的建築,法式、英式、西班牙式,不一而足,堪稱“上海近代建築博物館”。

  如今,393號那棟帶著別具一格地中海風情的房子成了徐匯老房子藝術中心。每月25日,此地都會舉辦“老房子故事會”,邀同好將一條小馬路的滄桑百年一一拆解,從鄔達克、威爾遜設計的建築,到金融巨鱷、絲綢大王的傳奇,漫遊細品。從某種角度來説,故事會與思南讀書會異曲同工,都是每隔段時間會聚集起一群人,形成文化的“雅流”:有老者打“飛的”趕來,有大學生拖著行李箱直奔現場,更多的是熱愛這座城市的人們來赴此地一期一會。

  故事塞滿了一整條街,聽故事的自然陶醉,可住在故事裏的人卻並非日日活在了情致裏。

  師陀在武康路住過七年。1985年2月10日,他在寫給夏徵農的信中描述了自己的居住狀況:“我的住房只有兩間,地板結構,共計面積五十二平方公尺。另外煤氣、大小衛生間、灶間俱全,全部獨用。只因其中一間做我的書房、工作室、會客室,兼臥室,我兒子廿多歲了,仍和他媽媽同住一間,甚是不便……”

  師陀舊居位於武康路280弄35號。上世紀80年代,這類鬧中取靜、梧桐掩映下的花園洋房,像是上海人心底的一片白月光,滿足人們對住宅的一切想像。可如作家在信中訴説,老房子裏的生活,非外界所想。洋房裏的一蔬一飯,並不會因它們浸潤的文氣而擺脫了庸常。尤其是,與作家相鄰的整條280弄裏,不少都屬於“72家房客”。

  老報紙裏記載了當年實情,約從1987年開始,每逢夏季,報紙上都會刊載“停電檢修預告”。住戶多,家用電器也逐漸升級,老房子的民用電網不堪重負,一到酷暑就頻頻告急。這情形一直持續到21世紀初。更難以啟齒的還有洋房裏的化糞池,洋房弄窄巷子深,抽糞車開不進的弄堂只能靠人力小車,每每此時,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白月光”眼看淪為飯黏子。

  有意思的是,逼仄的空間卻催生了不少生活智慧。1980年代的報紙上有條報道,描繪了各種“螺螄殼裏做道場”。其中一則來自武康路,講的是身居陋室的新郎如何巧用空間,自行設計了一套組合式傢具,連行家看了都稱奇。可見,再困頓的生活環境也沒抹去上海人性格裏的體面與樂趣,雖然那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2007年,在廣泛聽取意見、達成共識的基礎上,徐匯區啟動了置換購房,武康路的部分居民們率先簽字。按協議,租住在此的居民搬離老房子,用置換款購置一套自主産權房。這樣,老洋房有機會做個全身體檢、全身修復,而居民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寬敞的家。

  “整治武康路不是為了修個門面,修房子還是為了讓裏面的人住得更舒服。”當時的工作人員如是説。如今重訪40弄、106弄、280弄,污水、泥濘、一到夏天就拉閘,統統是前塵往事。通過房屋修繕、街道整治、小區自治等舉措,武康路不僅門面上滿是優秀的歷史文化建築,此間居民也享受到了現代化的設施、合理的空間。他們看得到歷史與回憶,也得到物質生活的滿足。

  天氣適宜的時候路過那裏,時不時會有老夫婦挽著手臂出來散步,喁喁私語。那畫面帶著老電影的溫軟,細絲般撫慰人心,白月光一般皎潔無瑕。

  奔騰或靜謐:在醞釀過第一輛桑塔納的地方,她漸漸開闊,寵辱不驚

  有人説武康路是靜謐的。早先鄭振鐸寫過,“四週圍都是蔬圃,時時可見農人們翻土、下肥、播種;種的是麥子、珍珠米、麻、棉、菠菜、卷心菜以及花生等等。”春有柳絮,雨季聽蛙鳴,早起時遇見鳥兒,推開窗撲進眼底都是綠色。

  但也有人覺得,她其實自有一種奔騰。上世紀80年代,貨物流通不比現在,上海市民想吃點安徽當季的花生或瓜子,非想像中那般容易。托親朋“人肉”帶過來是種辦法,若嘴饞著急,武康路上藏著煙糖公司門市部,能解近渴。那時候,這間舖子裏進的都是時興貨、緊俏貨,而顧客都是“懂經”的。

  與此同時,就在不遠處的武康路390號,一個影響深遠的決策正在醞釀中。該地址是上海汽車公司集團所在,集團高層們準備與德國大眾合資生産轎車,但拿捏不定主意。後來,研究報告一直送到了鄧小平案頭,改革開放總設計師批道:“可以搞。不但轎車可以搞,載重車也可以搞。”1983年4月,第一輛上海組裝的桑塔納轎車正式下線,註冊地就是武康路390號。

  進入21世紀,武康路近安福路口的咖啡館成了話劇愛好者們的集散地。2010年開始,位於376號的武康庭逐漸匯聚人氣,許多創意先鋒在此集結。遊客用餐之餘,還能遇見心儀的畫展,挑幾身設計師服裝。文創成了這條歷史文化名街的又一塊金字招牌。前幾年,網紅店也聞風而動。週末午後,排隊買冰淇淋和喝咖啡的隊伍偶爾能交匯。

  看起來,靜謐的武康路從來都走在潮頭。但在2017年發生了兩樁事:有的網紅店走了;而武康大樓底層古風禪韻的大隱書局裏引進了許多非遺課程。最近的時節,網紅店更新迭代得快,書店裏的燈倒是暖暖地亮著。

  如果武康路會説話,她也許會直白地告訴人們:歲月淘洗,惟有真、善、美才能持久。

  如果武康路會説話,她會願意引用巴金簡單樸素的主張:“愛真理,忠實地生活,這是至上的生活態度。”

  真正的平靜,不是避開車馬喧囂,而是心遠地自偏。真正的靜謐,是如武康路這樣,飽經世故,卻能在歲月流轉裏漸漸開闊,寵辱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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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康路上的獨特風景

  獨特的老洋房:武康大樓

  淮海中路與武康路相匯之處,有棟建築令人一眼便難忘———武康大樓。它像是一艘華麗又斑駁的巨輪,泊在上海頗有風情的街角,永不遠航,靜看流年。

  大樓始建於1924年,由匈牙利籍設計師鄔達克操刀設計。行走在古典和現代建築式樣之間遊刃有餘的鄔達克,延續了他一貫的折衷主義風格。在這塊不規則的三角形地帶,不僅把土地利用率發揮得淋漓盡致,還通過獨特的騎樓、轉角挑出的陽臺、三角形古典山花窗楣等設計,演繹出濃郁的法國文藝復興風情。這是天才設計師留給上海的第五件作品,也是上海最早的外廊式公寓建築。而當時,設計師才27歲。

  公寓最初的名字叫“東美特”,一戰結束後,它被改名為“諾曼底公寓”。1953年,上海市人民政府接管,並將其更名為武康大樓。

  從大樓誕生那天起,入住此間的名流不勝枚舉,尤以上海各年代的電影界人士為多。吳茵、王人美、鄭君裏、陽華、應雲衛、孟君謀、高博、孫道臨、王文娟、秦怡等,都曾在此安家。如今的住客中,有打小就住在樓裏的老上海人,也有慕名新搬來體驗老房子風味的新上海人和外國人。

  至於底層商鋪,更是隨時代發展衍生出不同的形態,琳琅滿目,生生不息。待周邊城市架空線全部藏入地下,置身樓前,動感的都市亦將多幾分沉靜。

  別有洞天的時尚地:武康庭

  位於武康路374號和376號,一個容易叫人錯過的地方。武康庭窩在綠蔭婆娑的里弄裏,走進大門,繞過一幢法式的紅磚老樓才能瞧見裏面別有洞天。

  武康庭從2007年起漸成氣候,2010年世博會期間,此地定點接待遊客。十多年發展至今,武康庭裏聚集了獲獎餐廳、畫廊、花店、設計師店、買手店、葡萄酒店等,被稱為“小歐洲”。而一批文化創意、藝術設計、建築設計、廣告傳媒類創意企業的入駐,以及各式風格獨特的雕塑藝術品與周圍攀爬的常春藤相互應和,讓武康庭成為上海文創園區的一張名牌。

  庭院內新舊生活重疊,中西文化交織。女生們愛在這裡街拍,文藝青年喜歡來這裡逛畫廊,還有時尚先鋒們到買手店裏淘好物。人們流連此處,好像透過濃密梧桐的夏日晚霞,能帶給你一切浪漫的想像。

  新晉網紅店:%Arabica

  武康路上的網紅店來來往往。新晉的人氣店名為“%Arabica”,位於武康庭內。一大面綠植墻上挂著簡單的符號“%”,拿著同款紙杯在此“打卡”拍照發朋友圈,幾乎是所有顧客的規定動作。

  店名中的“%”代表了咖啡樹枝上懸挂的兩顆圓圓的果實,“Arabica”則是阿拉比卡的意思,這裡使用和出售的豆子全是阿拉比卡豆。作為一家起源於香港,又從京都火遍全球的品牌咖啡館,武康路上的新店是全球第15家。店內設計極簡,與品牌推崇的“至簡的生活”相一致。無論是定制咖啡機、紙杯,還是一般會被忽視的奶球、糖包、紙巾,無不是原木色與白色,無一不帶著“%”符號。

  對了,這家咖啡館“只賣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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