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園路:弄堂穿啊穿 遇見遠方遇見詩

2018-04-27 09:12:21|來源:文匯報|編輯:彭麗 |責編:劉徵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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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愚園路909弄穿出來,差不多就是江蘇路口。站一會兒,腳底下轟隆隆震動,地鐵來了。

  18年前,軌道交通二號線通車,靜安寺到中山公園段,一大半與愚園路同行。8年前,不斷生長的二號線一路串起了浦東和虹橋兩大機場、四個航站樓、一座高鐵站,全長64公里的它傲視國內“同行”。轉眼2016年,就在這個路口,全路段貫通的11號線輕輕錯身,向南去到迪士尼,往北跑進了江蘇昆山,全長82.4公里,世界第一。

  愚園路上,遠方只在須臾間。

  即便不遠行,老住戶也會告訴你,全長2.7公里,橫跨靜安、長寧兩區的愚園路,是花園弄堂博物館。弄堂間穿行,會有電影裏一幕出現:忽而光影斑駁,抬眼,望見了大歷史;不知哪家琴聲叮咚,過路少年駐足,一顆種子悄然落下。

  弄堂穿啊穿,就這樣遇見遠方遇見詩。

  他們與我們:那些關於信仰的故事,沉澱成今天的紅色文化

  都説愚園路的弄堂在上海算得一絕,不僅多而密,關鍵“路路通”。從滬西別墅能穿到宏業花園,宏業花園深處是岐山村,而岐山村連著安定坊。左右通、前後通、路通弄、弄通弄,此處羊腸小巷走到底,便是旁家弄堂深深。迷宮樣的佈局,天然的隱蔽戰場。

  所以,今年剛好百歲的愚園路,從她未滿十歲那會兒,就陸續迎來一批大夢想家。所以,當今天的人們不斷深挖上海的紅色家底時,才會由衷感恩我們的富饒:這座光榮之城,到處都有永恒信仰的故事閃閃發光。

  翻開2017年編寫的《昨天·今天———愚園路上的紅色印跡》一書,《布爾塞維克》編輯部的往事清晰如昨。1927年10月,苦於《嚮導》被停刊的共産黨人潛入了亨昌裏418號,即今日愚園路1376弄34號。他們決意新辦一份中央機關雜誌,由瞿秋白、羅亦農、鄧中夏、王若飛、鄭超麟等人組成編委會。彼時,中共中央宣傳部的辦公地也設立於此。在這個本是永安和先施兩大百貨公司建造的弄堂裏,衣著體面的中高級職工們誰都沒注意到,有一群人就在他們身邊不捨晝夜地寫稿、編輯。反動派們也萬沒想到,亨昌裏的民宅竟是中國共産黨新的革命據點、重要的理論陣地;他們更不願料到的是,那之後,還會有許多仁人志士為了民族命運,在歷史不可逆的進程中來到了愚園路。

  弄堂深深深幾許。很難想像,若非30多年來一步步梳理、保護,那在波詭雲譎中不曾暴露的編輯部,能在今天成為紅色之旅重要一站。1984年5月,《布爾塞維克》編輯部舊址被列為第三批市級文物保護單位;經四年多籌備,1988年10月24日,即雜誌創刊紀念日,這幢小樓以長寧區革命文物陳列館的新面貌對外開放。那天,弄堂裏許多居民細細參觀後方才恍然,小樓裏原來藏著如斯光輝歲月。

  無獨有偶,江蘇路口的永樂邨邊門,掩在高大枇杷樹後的中共中央上海局機關舊址,也是步履重重,才有機會被越來越多人銘記:1980年代,市文物局陸續啟動舊址的房屋置換工作;1992年,這裡正式進入市級文保單位名錄;2003年春天,方行之女方虹將上世紀50年代全家離開永樂邨時帶走的傢具悉數捐贈,樓內恢復了鬥爭歲月的陳設;2011年起,每年5月長寧文博宣傳月,都是此地向市民免費開放的31天;2016年,經市文物局協調,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和市文物局文博處支援了大量珍貴歷史文獻和照片,以充實的展覽內容為建黨95週年獻禮;2017年,這裡被江蘇路街道黨工委錄入《昨天·今天———愚園路上的紅色印跡》一書中。

  修復原貌,舊址開放,豐富館藏,集結出書,紅色資源的深化挖掘不曾止歇,也不會有終點。仿佛一個寶藏開啟,愈是行到深處,愈發引人入勝。

  去年有一大半年時間,一批街道志願者都投入在“社區記憶———百位長者口述歷史”的影像志採集工作裏,紅色典故是重中之重。居民們聽説後主動找上門,分享閱歷。國際友人研究協會會長陳一心就帶著路易·艾黎的故事慕名前來。“路易·艾黎一生沒有結婚,收養了兩個革命烈士的孩子。30歲來到上海的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到虹口消防做小隊長。後來地下黨發展他,在他的屋頂裏建立了地下電臺,當工農紅軍經過兩萬五千里長征到達陜北給上海拍電報時,上海順利收到了,路易·艾黎功不可沒。此後,他還陸續掩護了多名共産黨員。”口述裏提到的地下電臺就在愚園路1315弄4號、路易·艾黎故居。

  同樣,劉曉、劉長勝戰鬥過的痕跡,他們靠打麻將來掩護地下工作的軼事,也在後人年復一年的追索中被拂去塵埃,熠熠生輝。位於今天靜安區內的愚園路81號劉長勝故居,二層以上被辟為中共上海地下組織鬥爭史陳列館。裏面收了雙筷子,其主人是被叛徒出賣而被捕的陸延年。他刻在筷子方寸間的絕筆,至今讀來仍在吾輩心頭翻江倒海:“人生的過程便是鬥爭,你只能白了青年人的發;鬥爭的結晶便是經驗,你哪能灰了青年人的心。”

  這條路作證,一顆年輕的心會跨越時空照亮另一顆,直到我們內心無比遼闊。

  快發展與慢生態:解開文脈“封印”,城市更新定義了生活美學

  愚園路也有梧桐作標配。闊葉一片片攀附在老洋房的身影上,百年不過一瞬。可到了落葉季,踩在武康路的金黃地面上,咔嚓咔嚓,秋日有私語。愚園路呢?卻是有段週折。

  今年是上海命名64條永不拓寬道路的第12年。若回到2007年的愚園路,車水馬龍、商居混雜,不説人文氣蘊可開煩襟,就連“偶得悠閒境”,都只是弄堂深處專屬。

  故事在“迎世博”那年翻了篇。上海啟動城市更新,狠抓市容環境。2014年開始的第二輪城市更新,本身也是理念的更新。愚園路邀來專業團隊。設計師們把馬路從頭走到尾,發現她“深藏功與名”。文脈不見,沿途視線內都是水果店、理髮店、小吃店,跟所有老舊街區一樣平平無奇。馬路“蕩”完,思路成型———要揭開附著在百年文脈之上的“封印”,要讓曾經的名流集散地再度優雅起來。

  改變從“去噪點”開始。街邊,圍墻打破、綠化重構,公共空間拾掇得有愛有趣。比如創邑國際園門前,企業主動拆了圍墻,原先380平方米的內部停車場被改為耐踩踏的草坪,成為草坪音樂節的一方舞臺。弄堂口,各家“一弄一方案”,有的完善健身設施,有的重構出入動線。弄堂裏,老洋房內部環境改造,小而精的城市更新投射進更多居民的日常。

  “噪點”被抹去,弄堂口新添的二維碼凸顯出來。有了它們,過路人仿佛手握秘鑰,朝著歷史長驅直入。2015年,“老弄堂文化志願者隊伍”成立,老鄰居們自告奮勇,錢學森故居、汪公館、涌泉坊的故事在他們肚皮裏一清二楚。2016年,“愚園路歷史名人墻”晉陞社區“網紅點”,無論靜安區路段上的名人舊居,還是長寧區轄內的,康有為、蔡元培、錢學森、茅盾、傅雷、施蟄存、顧聖嬰、沈鈞儒、白楊、祝希娟、萬籟鳴兄弟、茹志娟母女……都能在此按圖索驥。2017年,愚園路歷史風貌區閱讀點在江蘇路地鐵站旁揭牌,社區老洋房地圖冊、紅色巡遊地圖冊、《愚園路上》《弄堂深深深幾許》《那時那屋那人》等書刊畫冊,都是街區“文脈復興”工程的階段成果。同一時間,“慢生態”店舖豐富了愚園路的藝術涂層。專工限量版圖書的獨立書店,只賣小眾貨的買手店,可看展也可體驗的玻璃藝術館,當然還有飄著香氣的咖啡館。因為它們,人們可以把藝術植入時間。因為它們,愚園路更添凝固時光的魔法。

  也許是文化遺産仍在有形無形地塑造社區裏的每一個人,也許是過路的人在慢生態引導下,不覺會低語漫步,當一條路變得“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就難怪,去年的城市空間藝術季會相中這裡。一個個充滿趣味的裝置、奇思妙想的搭配被設計師巧手帶到愚園路,從電話亭改造到幼兒園門前的塗鴉,從停車線裝飾到垃圾桶的變身,看似微小的變化,卻真正貫通了商業模式、藝術設計與市民生活需求的不同次元。

  愚園路轉型了。有這樣的街區生態,萬水千山都會入夢來。

  近現代史與市民社會樣本:時間看得見,城市精神是這樣一天天加深了底色

  上海一家微信公眾號曾辦過一次“市民投票”,要選出大家心目中最能代表上海的十條馬路。愚園路列在其一。她呼聲極高的理由能用《愚園路上》作者徐錦江的話來概括:一條從未易名的路,一條上海灘的傳奇之路,一條上海市民社會的樣本之路,一條端倪城市變遷的閱讀之路,一條見證近現代史的風雨之路。

  “見證近現代史”與“市民社會樣本”尤為傳神。例證前者太容易了,舉凡愚園路上的“大咖”名號,就見一斑。而要詳證“市民社會樣本”一説,有老住戶提醒,“人生的重要階段幾乎都可以在一條馬路上完成,這很少”。愚園路上,從幼兒園、小學、中學,到醫院、郵局、商場、劇院、少年宮、圖書館、消防隊,幾乎應有盡有。

  老報紙還會提醒後人,這條路上,大事件與個體的訴説不斷交織。上海怎樣變,小小的愚園路就會聞風而動;愚園路上發生過哪些事,很可能放諸上海地方史也值得一書——

  1979年改革開放第一縷春風拂過時,愚園西菜館是上海第一家開在生活區的西餐館。

  1981年,四明服裝社在弄堂裏掛牌,闖出一條待業青年創業的新路子。

  1983年,祝希娟離開從小生活的愚園路去往深圳,在一片灘塗上夜以繼日地籌劃著什麼。一年後,由她擔任臺長的深圳電視臺取代香港無線電視臺正式向當地觀眾呼號。

  1984年,孫海平開始擔任上海體育運動技術學院教練。從小在愚園路上生活的經歷,很難説是否影響了他的帶教理念。兒時的他與育才中學的老師為鄰,愛讀書的他把鄰居家當作私人圖書

  館,一有空就鑽在書堆裏,樂此不疲。後面的故事人盡皆知,他與劉翔聯手書寫了中國田徑史上光芒四射的一頁,他不同於傳統教練的形象與理念亦為人稱道。

  1987年,愚園路上的上海寬緊帶廠在國內幾大國際展覽會上觀摩研究,成功實現了“不出國門考察也能引進設備”。四年後,該廠研發成功寬緊帶沙發,改變了沙發離不開鋼絲彈簧的歷史。

  2002年,上海中小學對外教育敞開大門,71所接納“小老外”的學校裏,愚園路一小是其中之一。

  2005年,香港居民胡虹翔從工商靜安分局企業註冊官手中接過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這張營業執照因其“001”號而顯得不同尋常,這是上海第一次向香港居民開放個體經營。

  ……

  愚園路如果有記憶,滲在她肌理中的故事未必挨個能數清晰。

  惟一點可以確證———“海納百川,追求卓越,開明睿智,大氣謙和”的上海城市精神,是在時間裏一天天加深了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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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解愚園路,最好的方式就是“蕩馬路”

  愚園路的門牌號可以數到1600多,幾乎每一號都是故事的起點。了解她,最好的方式就是“蕩馬路”,而我們只能取一瓢飲。

  81號:劉長勝故居

  1946年至1949年,中共上海地下組織領導人、中共上海局副書記劉長勝居住在此。小樓因而成為當年中共中央上海局和中共上海市委的秘密機關之一,上海局書記劉曉常到這裡和劉長勝討論開會。劉長勝家在二樓,當時地下市委書記張承宗住三樓,而同樓的還有一個國民黨特務。每次,地下黨在劉長勝家中聯絡,他家妻兒都在屋外放哨,一發現動靜,便將麻將搓得嘩嘩響。時間一久,周圍人都以為這位矮胖的老闆愛搓麻將,雖人來客往,卻從未引起懷疑。以至於上海解放後,報上刊出上海市委領導劉長勝的名字,鄰居老太驚呼:“伊難道是阿拉格麻將搭子‘劉胖’?!”

  也不要説這些鄰居了,當時在附近的市西中學擔任黨支部書記的顧和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的上級、上海局的副書記居然就在距離自己學校幾百米遠的眼皮底下,81號的保密工作做得怎樣可想而知。

  1065號:愚園路歷史名人墻

  顧名思義,愚園路上承載多少名人記憶,這裡就是本目錄冊。一度,愚園路的名人墻只有單調的名人照片和生平簡介。在經歷了城市更新後,它變成了一座“上海微型城市記憶博物館”。復古電話挂在墻上,拿起聽筒便可聽到老上海的賣報聲、公園裏的合唱聲、叮叮噹當的電車鈴聲……這些都是屬於這座城市的聲音記憶。

  1136弄31號:長寧區少年宮

  愚園路上最漂亮的建築就數1136弄內的王伯群別墅。透過西邊鏤空的圍墻,人們可以看到一座夢幻城堡般的花園別墅,蹦蹦跳跳的孩子們從這裡進出。這就是長寧區少年宮,也是經典電視劇《圍城》的重要拍攝地———蘇小姐的府上。不少老上海都知道它是漢奸汪精衛投靠日本人後在上海的“行宮”,於是理所當然將它稱作“汪公館”。其實,“汪公館”原本應該叫“王公館”,它是抗戰前國民政府交通部長兼上海大夏大學校長王伯群的住宅,當初王伯群為了向校花保志寧求婚,建此別墅。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愚園路上許多漂亮洋房,後來都從私邸變為民宅或是校舍,最出名的便是少年宮。

  1208號:好久不讀

  城市更新的進程中,愚園路上多了不少網紅店。兩個文學妹子創辦的“好久不讀”就是其中之一。她們定期會為書店更新近百本書籍,許多都是國內外限量版的圖冊。他們家的英式早午餐同樣小有名氣,除了食材、風味和擺盤這些西餐的基本要素,菜名更讓人過目不忘。什麼“百年孤獨”“愛麗絲漫遊仙境”,仿佛在提醒來此“打卡”曬朋友圈的年輕人,讀本好書,讓它帶你去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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