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北控領隊楊晨：高指導很棒 祁宏需要寬容

　　楊晨曾帶傷為國足征戰

　　國足本月又開始踢12強賽了，時隔15年之後重新出現在了世預賽決賽圈的擂臺上。在這尷尬的15年中，中國足球在衝進韓日世界盃之後一度用盡了所有的氣數，直到15年後的今天才從死亡線上甦醒過來，再一次踏上了12強賽的賽場。

　　15年前的這個秋季，絕對是中國足球重要的時間節點和收穫的季節。那年的秋天，米盧率領的國家隊開始了10強賽的征程，並最終衝進了世界盃。2016年9月6日，國足在瀋陽和伊朗隊0-0戰平，比賽結束第二天，記者專程來到北京北控足球俱樂部位於金盞的訓練基地，和當時國足的主力前鋒、現任北控領隊楊晨聊了起來。

　　“高指導執教國足很出色，兩場拿1分意料之中”

　　“還記得15年前的今天你在哪嗎？”

　　“卡塔爾多哈！01年9月7號，我們第3場比賽在客場和卡塔爾1-1踢平了，不過那場比賽我受傷沒上。”

　　面對記者的提問，楊晨想了幾秒鐘之後順口回答了出來，作為那屆國家隊的絕對主力和頭號球星，楊晨對那屆十強賽的每一個細節都記憶猶新，儘管已經整整過去了15年。在簡單的寒暄之後，楊晨直接與記者聊起了昨天國足與伊朗隊的比賽。“第一場踢韓國我看了，昨天踢伊朗我也看了，總體上來講打的還不錯，兩場比賽拿到1分其實也在大家的意料之中，第一場和韓國隊後20分鐘不錯，昨天和伊朗的比賽對對方限制的也比較成功，兩隊實際上都沒什麼太好的得分機會，1分完全可以接受。”楊晨認為，儘管賽前外界對於國足拿下伊朗斬獲3分的呼聲很高，但能拿到1分也不是一個很壞的結果，畢竟伊朗現在排名亞洲第一。

　　這屆國足隊員中，沒有任何一名球員有出戰過10強賽的經歷，國腳們在比賽中都出現過不同程度的緊張。“這很正常，我們01年打10強賽的時候壓力也很大，賽前賽中也很緊張，這就需要球隊內部對球員進行必要的心理疏導和指引，我們那時候米盧在這方面做的就很好，他的言行潛移默化中都在給隊員傳遞積極的信號，讓球員明白他在大賽前是什麼心態，你們應該像我一樣保持一顆平常心。”

　　在今年3月，高洪波在最為關鍵的戰役中臨危受命帶領國足衝進了12強賽，讓中國衝擊2018世界盃的火種得以延續。楊晨認為這首先得益於中國隊自身的努力，“當時的情形讓中國足球圈很多人都覺得沒戲了，但高指導還是帶領球隊衝進了12強賽，在國安時期我和他有過共同踢球的經歷，他那會兒還是我的師哥，踢球時期就屬於用腦子踢球的隊員，現在做教練了，做的也是非常不錯，無論是排兵布陣還是訓練用人，都很有自己的想法，我覺得高指導已經做的很棒了。其實無論最終什麼結果，大家都不應該忘記當初是高指導臨危受命接手帶領球隊進入了12強賽。”

　　現在的國家隊中，任航、吳曦、孫可等人因為和楊晨有過共同的舜天經歷，所以一直保持著很不錯的關係，楊晨透露平時也保持著聯繫，也緊密關注著他們的表現。“任航第一場比賽發揮的可能不是特別好，這也有點難為他，因為任航因為種種原因已經三個月未正式打比賽了，狀態難免受到影響。孫可最近在中甲聯賽的狀態也一直很出色，這名隊員的敬業精神絲毫不用懷疑，即使你給他10分鐘的上場時間，他也會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和敬業度。吳曦和2015年的亞洲盃相比雖然狀態有起伏，這和他的位置一直在變化有關係，他是屬於那種動腦子踢球的隊員。”

　　與大部分人一樣，楊晨也重點關注了與伊朗隊比賽中首發的張玉寧的表現。“他踢的還是挺不錯的，今年才19歲，無論是腳下技術還是心理狀態，都展現出了超出這個年齡段的成熟，他的踢球特點和那個大張玉寧完全不太一樣，兩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點。雖然現在很多國內俱樂部都對張玉寧很有想法，但他如果繼續留洋無疑是對自己更有利的。”

效力法蘭克福時期的楊晨

　　談到中國球員留洋，沒有人會比楊晨更有發言權，國安小師弟張稀哲在留洋德甲中沒有獲得一分鐘的出場時間，賽季後重新回到了國安。“稀哲本身是一位很有實力的球員，之所以未獲得成功有很多原因，一是他當時加盟狼堡時這個隊的實力本身就很強，中前場有德布勞內等等大牌球星，很難獲得上場時間也是正常的，如果稀哲加盟的是一支相對較弱的球隊，一定會獲得出場時間；二是稀哲轉會狼堡多少還是有贊助商大眾公司的促成，可能不是球隊真正處於技戰術的需要，但既然留洋，能打上比賽無疑是最最重要的，如果長期踢不上比賽，對自己的發展和信心影響都是非常大的。”

　　談到張玉寧和張稀哲留洋，我們順便聊起了楊晨留洋法蘭克福的經歷，作為中國留洋德甲第一人，楊晨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並在那裏達到了職業生涯的巔峰。在效力法蘭克福期間，楊晨的家中成為了國內球員和朋友在德國的大本營，即使現在回到國內俱樂部工作，楊晨每年都會定期的飛赴法蘭克福，一是繼續充電學習，二是利用自身在德國的人脈，促成法蘭克福方面與中方俱樂部的合作。

　　楊晨法蘭克福時期的主帥馬加特如今也在中超執教，楊晨透露馬加特來到中國時，自己當年的理療營養師也跟隨馬加特來到了魯能，並且給楊晨打過電話。“他們來北京，我一定請他們吃飯。”

　　楊晨向記者證實了馬加特獨創的“實心球訓練”，“他的確是一名非常有水準的教練，訓練也會有自己獨到的方法，一個教練主要就是看他頭腦裏有沒有自己的東西，他訓練的同時會讓我們抱著實心球跑，或者用實心球鍛鍊腰腹肌肉的力量，説實話真的很管用。”

　　“北控今年衝超希望已不大，新角色已完成過渡期”

　　作為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在外漂泊了16年之後，楊晨于2015年年初加盟北控，他終於可以回家了。2013年，在擔任舜天領隊時楊晨就接到過北控前身北京八喜的邀請，由於合同在身，最終沒能加盟。在北控接手八喜之後，楊晨也終有機會以領隊兼助理教練的身份加盟俱樂部。

北控一直把衝超當做目標

　　“當初做出回到北京的決定，家庭是一個很大的原因，畢竟家人都在這邊兒，在外工作那麼多年，他們也跟著我受了不少苦，北控雖然是一支中甲俱樂部，但在這裡踏踏實實工作的同時，能更好的照顧家人，多陪陪孩子。”

　　楊晨的孩子如今已經上了小學三年級，每天一大早楊晨在送完孩子上學之後，便會早早的來到俱樂部工作。在記者早上9點抵達俱樂部之前，楊晨便已經來到了球隊訓練基地。

　　“楊指，詹姆斯的眼睛還是有點疼，我先帶他去醫院看看……”“楊指，上午11點訓練咱們要不要先開會碰碰……”就在記者在辦公室採訪楊晨的時候，不斷有俱樂部工作人員進來找楊晨彙報或溝通工作，作為領隊，楊晨事無巨細方方面面都要照顧。

　　“你現在活脫兒像個球隊的大管家呀！”

　　“嗨，也不能這麼説，我上面也有領導。但俱樂部事情多呀，一會兒和你聊完之後，還要準備10號的比賽，教練組還要碰頭開個會。”

即使退役擔任領隊，楊晨也受到媒體和球迷的追捧

　　職業俱樂部教練和領隊完全是兩種不同的角色和工作內容，作為領隊除了衣食住行往往還要負責隊員們的思想工作。舜天時期的領隊履歷培養了楊晨的大局觀和出眾的協調能力，球員經歷會讓楊晨更能了解隊員的心理，所以在北控擔任這個角色對楊晨來講遊刃有餘。球員們有想法有問題很願意找楊晨溝通，在北控俱樂部，他成為了球員和俱樂部以及教練之間不可或缺的紐帶。

　　“楊晨在隊裏有威信，他説話做事沒有隊員不服氣，一是楊指口碑和人品非常棒，二是人家履歷在那呢，留洋德甲第一人、國家隊主力前鋒打過世界盃，就光比比這些，球隊的隊員你有什麼不服氣的？”在見到楊晨之前，北控的工作人員在得知記者來採訪楊晨之後曾簡單的與記者攀談了幾句。

　　“楊指人很好，待人很和善很謙虛，他即使見到在樓道打掃衛生的阿姨也會熱情的打招呼，完全沒什麼架子。”在約採訪當天，楊晨便在電話裏耐心的給記者指引俱樂部的位置以及來時的交通路線，在見面之後也禮貌的熱情招待，完全沒有大牌球星和名人偶像的那種飛揚跋扈。

　　“首先我必須要感謝北控俱樂部給我這樣一個機會，讓我回到家鄉球隊工作，我現在需要踏踏實實的工作，從一點一滴的開始積澱自己。”在來到俱樂部近兩年之後，楊晨有了更多的工作感悟，在聊天過程中提到最多的字眼就是“不能著急”，楊晨透露，剛剛來到球隊之後總想把自己在國外學到的先進經驗快速的移植和複製到球隊來，看到哪不規範的層面總想快速解決痛處。“剛來的時候有點著急，發現隊內很多的情況和我想的不一樣，但經過一段時間的工作之後發現不能夠這樣，球員們都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都需要慢慢的來改變。”

　　北控接手八喜之後，在加大了投入的同時也提出了兩三年內衝超的目標。本賽季，北控在25輪過後排到了第7名，在聯賽還剩5輪的情況下與榜首還有12分的差距，談到球隊的衝超目標，楊晨也坦然今年希望已不大。

　　“今年中甲的競爭也很激烈，除了天津權健、貴州和青島黃海都很有實力，目前排名都在我們之前，説句實話今年完成衝超的希望已經不大了，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追求好成績，為明年再做準備。”

　　北控因為有了楊晨和前國安主帥斯塔諾的加入，讓俱樂部在北京地區有了更多的關注度，很多球迷都希望北控早日衝超成功，讓北京也能有兩支中超隊，來場真正的北京德比。

　　“其實對於北京這種國際化大都市來講，擁有這麼多資源和市場，僅僅有一支或者兩支本土球隊是遠遠不夠的，在頂級聯賽中超也應該出線2到3支球隊才是正常的，這可能需要我們北京的足球人和投資方共同努力。”

　　“不會為一兩百萬放棄原則，該重新給祁宏機會搞足球”

　　球員退役後回歸普通人的生活一直是大家關注的一個焦點，楊晨也不例外。

　　聊起退役，自然會提起和楊晨同時代的球員，我們首先一起回憶起了目前仍然奮鬥在足球圈的15年前那批前國腳。

楊晨夫婦

　　就在國足踢伊朗的當天，青島中能宣佈主教練宿茂臻下課，而在上個月末，華夏幸福宣佈李鐵下課，在解除了兩位前國腳的主帥職務後，作為2001年的那批人，除了李明在執教中國國青隊之外，僅剩下魏新在江蘇南通一家乙級球隊擔任主帥，其他人均未獨自挂帥一支球隊。現任蘇寧隊主帥崔龍洙曾非常驚訝中國那麼多優秀的球員為什麼很少有人在自己本國的職業聯賽中執教，“這是你們本國的足球財富，中國為什麼不用？”

　　“這個也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一個是個人選擇的問題，二是國內球員在轉行做教練之後還需要成長空間，目前中超中甲都在重金投入，都需要成績，所以大規模啟用外籍教練也是情理之中。但我認為，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有辦法幫助中國教練成長，比如，中國足協可以請這些在中超的大牌外籍教練給我們這些正在成長的教練講課，我們很願意虛心學習。”

　　李鐵在退役之後曾在裏皮身邊學藝了一大段時間，那是李鐵教練生涯重要的轉捩點，在提到李鐵這個樣本的時候，楊晨認為首先李鐵非常幸運擁有那樣的機會，同時自己又非常好學，有朝一日學成出徒是必然的，並且李鐵在執教中超的首年取得的成績也很不錯。

　　1996年，楊晨入圍了戚務生挂帥的國奧隊，今年正好是球隊成了20年，楊晨告訴記者，今年他們還會搞一個20週年的聚會，那屆國奧所有的成員都會出席。

　　聊起以前的隊友，我們也順便提到了這幾天頻繁出現在新聞上的那個名字：祁宏。

　　“祁宏回來了，聽説了嗎？”

　　“我知道，在新聞上看見了，包括周圍人都告訴我了這個消息”

　　2001年國足通過10強賽打進世界盃，打進3個進球的祁宏是繞不過去的人物。就在國足前兩場12強賽屢屢進攻乏力的時候，球迷對這位靈性十足的球員倍感懷念。

　　造化弄人，在鋃鐺入獄前，祁宏退役之後的夢想是當孩子王，致力於青訓。他也的確踏踏實實的奮鬥在青訓的第一線，為上海幸運星以及中國足壇的青少年足球工作做出了成績。今年3月上海足球青訓教練頒獎，領獎的教練員主動提及了申思和祁宏做出的貢獻。

祁宏曾和楊晨並肩作戰

　　聊到祁宏，楊晨倍感惋惜的同時也呼籲外界應該給予祁宏更多的寬容，同時也祝福這位曾經並肩作戰的隊友能夠開始新的人生。“我們不應該回避歷史，在當時那樣的大環境下，祁宏可能也是沒能抵制住誘惑，但這並不能抹殺祁宏的貢獻，我們摧毀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會先從道德和精神上把一個人摧毀，況且祁宏本人也已經為自己的錯誤埋單，受到了懲罰，所以我認為中國足球人應該重新給祁宏機會，讓他更多的致力於青少年足球工作，他在這方面還是很有能力的。”

　　清酒紅人面，黃金動道心，祁宏在自己的職業生涯暮年最終倒在了金錢的關口上，我們説到祁宏，自然會和楊晨聊起對金錢的態度。

　　退役之後，楊晨並未像其他隊友那樣下海經商，迄今為止沒有成立過任何公司、也沒有老闆身份。“那年只是在深圳的時候和朋友玩票投了一筆小錢開了一家飯館，後來也賠了，以後再也沒弄過。”

　　其實在收到北控俱樂部的邀請同時，楊晨也接到了其他俱樂部給出的offer，無論年薪還是工資待遇都超出了北控不少，即使在球員時期，楊晨的年收入也不是球員當中最高的，對於金錢，楊晨有自己的理解。

　　“其實誰都喜歡錢，你我都一樣，但首先對於我來講，會考慮自己有沒有能力和才華去拿那麼多錢，第二説句實話，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家庭，對錢也沒有太大的需求，家人也很節儉。我目前有車有房，生活無憂，已經比很多人幸福了，如果一個勁兒的追求太多那就真的沒有盡頭了，我認為快樂才是最重要的，比如我現在每週有時間會陪陪兒子，有時候也會把他帶到球隊訓練場和大家一起玩玩，感受感受，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真的很幸福。”

　　2001年，國足10強賽期間，也是中國體育媒體競爭白熱化的年代。期間為了搶奪報道熱點，各家媒體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為了拿到獨家新聞，不惜給國家付出天價的採訪費，據悉，當時的球隊中只有兩名球員婉拒了合作媒體的誘人採訪費，楊晨便是其中一個。

　　“當時有的隊員同時和幾家媒體合作，最高的媒體能給到二三十萬，以至於會出現一名隊員同時拿著好幾部媒體給的專用手機便於和對方溝通。當時我真的感覺很奇怪，為什麼我們在十強賽之前，你們採訪我們不給錢，一打到十強賽就開始給錢了，當時搞的特別商業化，當時也有好幾家媒體找我，我對他們説，我不要你們的錢，如果你們真的想採訪我，只要隊裏允許不影響訓練，你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會説刻意的拒絕，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方式呢？實際上直到今天，我也不太理解媒體給隊員出天價採訪費這種事兒。”

　　楊晨向記者回憶，如果他當時答應了幾家媒體，打完世界盃可能會多賺到一到兩百萬，但他認為沒必要因為這一兩百萬違背自己原則，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兒。

　　“實際上錢對於一個人來講確實很重要，因為他要靠這個保證基本的生活，但沒必要整天想著這事兒，其實對於很多人來講，他擁有的財富已經遠遠超過了他所需要的了，你現在讓我談錢這件事兒，我肯定比當初體會更深，更知道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或許再過二十年，我可能會更能想的明白，所以早點想明白對自己會更好。”

　　在採訪結束最後，楊晨向記者表示仍然會關注中國隊剩餘12強賽的每一場比賽，至於他們那屆球員衝擊世界盃是那屆球員能力的真實體現還是日韓未參與競爭的客觀促成，“留給球迷去評判吧。”

　　這個世界上，一個人的價值其實與他擁有的財富、地位真的沒有關係。就在結束楊晨採訪之後，記者在北控訓練基地附近看到一個賣早點的攤主，從她的臉上能看到一種最為純粹的快樂，那是很多人渴望已久的快樂樣子。在記者等候早餐的同時和她聊了起來。攤主每天起大早大約一個月能賺到5000塊左右，養育了兩個孩子，都已經上了大學，她對記者描述了她的生活：每天早晨4點出來賣早點，丈夫在工地上打零工，每個週末的晚上，丈夫都會用免提給在外地讀書的孩子們打電話，他説每當兩人聽到兒子和女兒們説話的聲音時，再苦再累都覺得值得。

　　如果單純考慮收入和地位，這位賣早點的攤主並不是那種所謂的“成功”人士，但他們做的事情實際上值得被尊重，都在努力的用工作換取一份踏踏實實的生活。

　　用楊晨的話來講，生活的體面與否，向來不是討論一個人財富上數字的位數問題，而是一個人內心是否安寧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