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談《牡丹亭》:給予了愛情最高的禮讚

白先勇講述《牡丹亭》

 

今年是香港書展大年,一個書展連續舉辦了二十五屆,年年成為全城盛事,其中自有奧妙。筆者是香港書展多年的粉絲,今年更是被主辦方邀請的重磅演講嘉賓名錄吸引。

 

今年名家講座從早到晚精彩不斷,講者有李敖、李戡父子,“崑曲教父”白先勇,國內知名大律師張思之,名導演王家衛、蔡明亮、許鞍華,台灣作家吳明益、香港作家倪匡、蔡瀾、董啟章、梁文道,內地作家閻連科、蔣方舟,旅美華裔作家嚴歌苓……

 

白先勇現場講述《牡丹亭》

 

7月20日下午三時,在會展中心可以容納近千人的演講廳,筆者和一眾崑曲愛好者終於等到了從紐約專程趕來的台灣作家白先勇先生。

 

白先勇先生是港人多年的老友,他的講述如同客廳與朋友歡聚,娓娓道來,優雅如故。這次,他是應邀來香港書展推廣兩部新書,一本是他在紐約閉關寫作數年終於完成的、紀念其父親白崇禧將軍的《止痛療傷——白崇禧將軍與二二八》,另外就是一書一冊一匣四光碟的《牡丹情緣》(《牡丹一百》),講述他從1987年重返上海,再度被六百年中華瑰寶崑曲吸引,開始了他的帶崑曲進大學校園的計劃,並在2002年啟動了青春版《牡丹亭》創作,從走進校園,到走出國門,於今已經巡演逾百場。

 

白先勇回憶説,九歲那一年,有一次他和父親一起在上海大世界看梅蘭芳先生的戲,是梅先生跟余正飛的一則《遊園驚夢》,剛好是《牡丹亭》裏面的一齣。“當時是小孩子真的不懂,也是第一次看到崑曲,可就覺得好美。”

 

1982年的夏天,白先勇從美國回到台北,那個時候,他的小説《遊園驚夢》被改編成了舞臺劇,即將演出。而小説《遊園驚夢》的靈感正是來自湯顯祖的劇作《牡丹亭》。

 

筆者2011年元旦在台北採訪,恰遇當地劇團復排這出話劇《遊園驚夢》,同樣也是全城轟動。可惜,當時白先勇先生在紐約閉關寫作,身體小恙,沒如期回臺參加復排首演,不過就通過視頻訪問祝福成功。白先生説:那個話劇就是講一個崑曲名伶的一生,由於自己小時候看過崑曲,會慢慢經過十幾、二十年就去寫小説叫《遊園驚夢》,之後《遊園驚夢》又改成話劇。“你們看,我跟崑曲好像越來越接近,我跟《牡丹亭》的緣份好像是一輩子。”

 

7月20日這一天,在香港的風雨之中,大約白先生像是要從內心裏和《牡丹亭》道個別,他講了許多往事。

 

1987年,兩岸又開始走動,白先勇回到上海,有幸看到當時上海昆劇院當紅名旦華文漪、小生蔡正仁的《牡丹亭》。“你們曉得吧,海派的崑曲,那個時候從演員,到服裝,到音樂,到舞美,真的是美得不得了,我一下子就看傻掉了。上海觀眾可斯文了,全場只有我一個人在那裏不停拍手大聲叫好。當時,我真沒想到,大陸經過‘文革’之後,還能把這麼美的談情説愛的崑曲表演,保存得這麼好。”

 

“當時我就想,早在600年前的明代,我們中國就有了這麼完美的戲劇樣式,有湯顯祖那樣可以和莎士比亞媲美的劇作家,崑曲的曲目曲牌、表演身段,甚至表演理論都已經好完備,流傳到如今不就是活的美的歷史麼。這麼好的藝術,如果能讓年輕人喜歡該是多麼好。”

兩岸三地精英重排《牡丹亭》

明代大劇作家湯顯祖這部扛鼎之作《牡丹亭》是傳奇中的國色天香花中之後,五十五折的劇本,架構恢宏,劇情曲折,是傳奇中的國色天香、花中之後。原作共有55折劇本、架構恢宏,詞曲俱美。2001年,崑曲被聯合國科教文組織列為“人類口頭和非物質文化遺産”,之前在蘇州大學、南京大學崑曲進校園的成功,讓白先勇萌發了製作青春版《牡丹亭》的念頭。很久以來,湯顯祖的臨川四夢《牡丹亭》都是以摺子的形式,在舞臺上演出;可是,對於崑曲迷來説,過去三天三夜全本的搬演才是過癮。2002年,在白先勇的努力下,兩岸三地熱愛崑曲的文化精英匯集在一起,對《牡丹亭》全劇進行了新的編排,大膽嘗試將湯顯祖的五十五折,改編成二十七折,成為三天九小時的演出本。青春版《牡丹亭》全部由年輕演員出演,男女主角正值花樣年華,符合劇中人物年齡形象。在不改變湯顯祖原著浪漫的前提下,白先勇將新版本的《牡丹亭》提煉得更加精簡和富有趣味,脈絡清晰流暢,故事豐滿起伏,符合年輕人的欣賞習慣,用現代的方式全新演繹這個愛得“死去活來”的經典愛情故事。

《牡丹亭》的主題在於一個“情”字,白先勇的劇本也就貼近湯顯祖“情至”、“情真”、“情深”的理念來發展:第一本啟蒙于“夢中情”,第二本轉折為“人鬼情 ”,第三本歸結到“人間情”。湯顯祖筆下的“天下第一有情人”杜麗娘因夢生情,一往情深,上天下地,終於返回人間,與柳生夢梅結成連理。在《牡丹亭》中給予愛情最高的禮讚,愛情可以超越生死,衝破禮教,感動冥府、朝廷,得到最後勝利。《牡丹亭》可以説是一部有史詩格局的“尋情記”,是中國浪漫文學傳統中一座巍巍高峰。

“那個時候,我和蘇州昆劇院、江蘇省昆劇院的老師們,一起下團、下戲校選角兒。其實最難選的不是旦角兒杜麗娘,而是小生柳夢梅。”這天,白先勇給香港的朋友們講了許多故事:“古典戲曲的小生的美,和現在的男神標準可是不太一樣。因為要古典扮相、氣質、身段,所以特講究頭、頸、肩的尺寸比例,包括手臂長短、比例,後來選出來的俞玖林,也算是百里挑一呢。”

“旦角沒有變聲的風險,相對好選一些,當時張繼青老師選了好幾個小姑娘一起帶,沈豐英就這麼挑出來了。”白先勇邊回憶邊展示一些當時的照片:“當時他們都是十六七歲的孩子,還不懂得什麼是愛情呢。要演《遊園驚夢》麼,我就帶著他們到蘇州園林去,我找個亭子坐下,看著他們自己找感覺,一點點點撥。從2004年青春版《牡丹亭》台北首演成功至今,我們已一起走過十年演出過百場,演員們也從青蔥少年步入家庭,有一天我們又一起回到第一次找感覺的涼亭,兩位主演馬上入戲,這回愛情表演可是惟妙惟肖啦。”

《牡丹亭》

全球演出過百場

這天,講起青春版《牡丹亭》全球演出過百場,白先生很帶勁。他説,當初真是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民間劇團,因為崑曲,因為《牡丹亭》可以走這麼遠走這麼久。“在台北爆滿開演後,我們先後進入了五十多所國內外大學,光是北京大學就四次邀請我們。當時,有人説,北大學生可是很挑剔的,你不怕有人中途退場?結果,真是沒有一次有人‘抽籤兒’,北大許多學生留言感謝,並且學校還專門為歡迎我們去演出事先開課講崑曲。這樣的故事,英美演出時也很多。時任我國駐英大使傅瑩女士,更是將劇本要去看了再看演出,倫敦的演出盛況空前。在美國,許多著名的大學如伯克利也都留下了我們的餘音。”

這天,76歲的白先勇在香港書展的舞臺上,舉著香港天地圖書出版的《牡丹情緣》(《牡丹一百》)動情地説:今天,請大家多多捧場,這也是我和青春版《牡丹亭》的一個道別,也想道別“崑曲教父”這個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