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荒廢二十八年，太湖傳統村落“破繭重生”——葉山島煥新記

精心修繕後煥新歸來的葉山島傳統村落。 蘇園 攝

　　面積不足600畝的葉山島，靜臥于3.6萬頃太湖碧波之中，宛若一顆遺世明珠。南宋先民點燃的漁火炊煙曾在此綿延，承載著世代不絕的鄉愁。28年前，島上徐灣、西灣古村村民整體遷離，使這裡歸於沉寂，成為太湖深處一處靜默的“時光孤島”。

　　2023年，一場浸潤鄉愁的“綠色覺醒”在這裡萌發。蘇州市錨定生態修復與古村落保護利用，為這座荒島重新注入生機，沉寂的古村就此甦醒。如今，經過精心修繕的葉山島已整裝待發，以全新的姿態迎接八方來客。

　　太湖治理，是“國之大者”。葉山島的煥新，為這一戰略寫下生動注腳，也為我們觀察太湖生態保護、文脈賡續與高品質發展的協同之道，打開新的窗口。

　　守著山水嘆窮途

　　六月的太湖，細雨如紗。驅車自蘇州太湖國家旅遊度假區腹地駛向太湖大橋，一幅水墨長卷在眼前鋪展。

　　車至大橋三號橋北堍，便是葉山島入口。向裏走，綠意瞬間撲面而來。

　　71歲的金永其佇立在西灣27號庭院，撫摸著斑駁的院墻感慨：“和原來一模一樣，又大不一樣。”

　　這裡曾是他的家，如今被修繕嵌進民宿群。老宅前，往昔村裏的蠶房，已悄然蝶變為飄著咖啡香的雅致空間。老樹、水灣、碼頭……記憶中的模樣，正煥發著新的生機。

　　“當年是真窮啊！”金永其不住搖頭。作為島上唯一的教師，他把家裏騰出來兼作學校的臨時教室。

　　葉山島四面環水，千百年來，進出只能靠船。20世紀90年代初，島民困守於此，捕魚受限，耕地稀缺，唯一的棉被廠也因銷路不暢連年虧損。夜晚，就連供電還要限時。

　　“好山水怎就不養人？”望著湖水，村民滿是無奈與不甘。向外遷徙，成了唯一希望。

　　1994年，轉機悄然而至。蘇州市建成太湖大橋，葉山島成為關鍵連接點。一條路、一道橋，將葉山島一分為二。

　　“1997年，我們做了個大膽決定。”時任葉山村村支書的徐解臺憶起往昔，眼中泛起光芒。全村通過土地置換，在葉山東半島集體開發建起公寓樓，“人均30平方米，敞亮得很！”

　　與外界聯通，能住進和城裏一樣的房子，這是島上人不敢想的夢。很快，西半島徐灣、西灣兩座古村的43戶200余名村民陸續遷出。

　　人走了，村空了，故園陷入荒蕪。然而，村民生活習慣難以輕易改變，陸續有人開始回流，在西半島隨意開墾耕種、散養雞鴨，曾經的村落淪為荒草叢生的露天養殖場。

　　77歲的“老蘇州”王明，多年來始終心繫葉山島變遷，幾乎每年都要來到這裡。

　　“這裡有山有水，自然風光秀美，真是‘世外桃源’。近幾年，不少老宅在風雨侵蝕中破損嚴重，一棟接著一棟塌穿了頂，成了斷壁殘垣。”老人言語間滿是惋惜。

　　紅線之上繡新圖

　　葉山島並非不想重啟。自搬遷那日起，破局的探索從未停歇。二三十年間，看好這座生態小島的機構和企業不少，建設酒店、開發大型旅遊項目等想法不斷，卻始終困在紙上、未能落地。

　　這座太湖孤島，面臨“生態紅線”的嚴峻考驗——

　　地處國家太湖風景名勝區核心，2類生態空間管控區層層疊壓，公益林、農用地織成密網。每一寸土地都被規則束縛，每一次規劃都撞向壁壘，開發的空間幾乎被徹底“鎖死”，動不得一磚一瓦，建不了半間屋舍。

　　2005年，徐灣村（含西灣）被列為蘇州市第一批控制保護古村落；2022年，它又先後入選首批蘇州市古村名單與第二批蘇州市傳統村落名錄。沉甸甸的“古村名片”接連落地，將古村保護開發的緊迫感推至臨界點。

　　轉機，藏在新時代的發展理念裏。“鄉土文化的根不能斷，農村不能成為荒蕪的農村、留守的農村、記憶中的故園。”歷經多年“生態紅線”與開發睏局，新思想指引撥雲見日，終於為葉山島廓清了發展迷霧。

　　“留住古村才留住了根，不能眼睜睜看它塌掉。”吳中區人大代表、香山街道長沙社區黨支部副書記徐宏寅，這位土生土長的徐灣人，經過深入調研，在2023年吳中區兩會上提交了《關於對葉山徐灣古村落進行保護性開發的建議》。

　　一紙建議，讓近乎被遺忘的葉山島重回公眾視野，並迅速引發關注和重視。省、市、區三級人大代表攜手，在當年江蘇省兩會上聯名遞交議案，為葉山島的煥新之路積極建言。

　　挑戰接踵而至：煥新方向如何走？“紅線”限制如何突圍？保護修繕的資金何來？後續又該如何利用？

　　在蘇州市委、市政府推動下，蘇州園林集團聯合蘇州市資規局、吳中區政府制定方案，並與香山街道達成20年合作：街道保留土地所有權，集團負責投資開發和運營。

　　就這樣，在政府推動、企業主導、屬地統籌、市區聯動的協同運作下，葉山島保護利用項目正式啟動。

　　首關便是攻克“紅線”的限制。建設審批需層層闖關，不僅要通過江蘇省太湖辦審核，還要輾轉市區發展改革、規劃、國土、林業、環保、住建等10余個部門，流程繁瑣複雜。

　　“難度可想而知，我們只有另辟蹊徑。”蘇州園林集團黨委委員、副總經理高興華介紹，經反復研討，集團最終決定以“零新增建設”為前提，通過生態修復性開發，運用香山幫非遺傳統技藝，嚴格按照原真性準則進行修繕。“簡單説，就是要原汁原味恢復傳統村落的風貌。”

　　“共計43棟房屋，村落街巷的肌理保存完整。”蘇州葉山島投資發展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王昕對村中建築如數家珍，10棟木建築，其中不乏明清時期老建築；33棟普通建築，整體呈現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風貌。

　　為了摸清“家底”，王昕帶領團隊，耗時一年多，對房屋、道路、古井、古木等遺存挨個測定，一磚一瓦皆要溯源，一痕一跡力求還原，逐一制定修繕保護方案。“文脈就藏在每一個細節裏。”

　　規劃設計上下足“繡花功夫”，在近乎不可能的條件下，叩開古村重生的希望之門。歷經重重審批，太湖辦方案終於通過審核，“有限人為活動”論證也順利收官。王昕仍記得，拿到施工許可證的那天，大家興奮得幾乎跳了起來。

　　古村新生亮前途

　　沿葉山島環島步道漫步，鳥鳴聲聲入耳。入湖河道清澈見底，濕地蘆葦搖曳，白鷺翩飛。

　　這如詩如畫的景致，正是葉山島生態修復的生動答卷。通過凈化水體、優化濕地、修復湖岸線，曾在歌謠裏流淌的“水邊蘆葦青，水底魚蝦肥”的太湖美景，終於以靈動之姿驚艷重現。

　　高投入修繕不是為了建一個“靜態標本”，而是要打造“活態樣本”，葉山島的煥新，生態、文化、經濟三本賬都要算好。

　　“項目伊始，便著眼古村後續活化利用。”王昕介紹，“活態”理念的核心載體，正是園林集團與書香酒店集團兩大蘇州市屬國企聯袂打造的園隱·葉山島民宿。

　　步入13號庭院，一座粉墻黛瓦的百年雙層木構老宅，呈現出江南傳統民居的典雅。

　　“在修繕過程中，我們甚至特意保留了白墻上的斑駁印記。”蘇州園林發展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王雪榮介紹，運用香山幫傳統建築營造技藝，匠人們精雕細琢垛頭、梁架、山墻及木雕、磚雕，令古宅重煥神韻。內部設置了4間客房，還鋪設了地暖，把現代化設施巧妙融入精緻的裝修佈局。

　　活化更在於沉浸式體驗。“43棟房屋，43種體驗。”民宿總經理龐潔介紹，除了把修繕後的一棟棟老房子改成民宿、酒吧、咖啡館，島上還規劃了花田、菜田、果林、茶山、湖濱五大特色區，豐富客人體驗。佔項目面積約30%的生態農田，不僅延續了葉山島明清以來“茶果為業”的傳統，還成為重要的經濟增長點，其特色種植及相關産業預計年均産值超150萬元。

　　“遊客可以做個真正的島民，親手採枇杷、摘楊梅、制春茶。”龐潔透露，與此同時，“一粒核、一根藤、一把刀、一支筆”等香山街道的獨特文化符號被巧妙融入，核雕、藤藝、印染、傳統書畫等蘇州非遺體驗，也將成為民宿服務的一大亮點。

　　古村煥新，還帶動了周邊産業的聯動升級。附近的農家樂經營者金鳳丹時刻關注著雲廬民宿的建設運營進展。“還未開島，網上就有了極大關注度，我們的農家樂也要重新升級，相信生意一定越來越紅火！”

　　作為徐灣古村原村民，鐘興華剛剛應聘成為房務部服務員，她對葉山島的變化感觸頗深：“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回來，就在‘老家’賺錢。”根據計劃，民宿將招錄超200名像她這樣的周邊農戶，入職固定崗位或臨時性崗位，預計每人增加年收入超4萬元。

　　葉山島的煥新實踐，影響持續發酵，更成為今年廣東省高考地理卷試題，引發社會熱議。

　　蘇州大學特聘教授、博士生導師方世南認為，葉山島從發展困境中突圍，既充分彰顯生態文化優勢，更實現傳統村落保護從“靜態標本”到“活態有機體”的質變，在嚴守生態紅線的前提下，探索出生態保護、文化傳承與經濟發展的共贏路徑，為太湖流域乃至全國古村落保護提供了可複製的蘇州經驗。（新華日報 作者 包聞軍 盛崢 張紅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