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班的目的並不是讓每個人都去當老闆,而是要培養具有創業思維和能力的人才。當寢室的同學還在聊著遊戲升級的門道或者為獎學金而煩惱的時候,創業班的同學們先一步走出“象牙塔”,體驗上了社會人的酸甜苦辣。柳友娟製圖
春節臨近,許多高校學生都趁著寒假回家與親朋好友團聚。在上海理工大學,卻有一批學生仍處在忙碌的工作狀態中。他們來自同一個班級:“創業班”。
“創業班”,全稱為工商管理專業(創業方向)試點班,源自於2009年上海市教委開始在上海理工大學試點探索創業教育的制度創新,現已辦到了第三期。截至目前,首期創業班畢業的26人中有21人在創業,創業轉化率達到80%以上。
如今,三期創業班的學生們已經修完了全部的課程,即將迎來撰寫畢業論文的最後一學期。在這個當口,“創業”二字對他們來説意味著什麼?創業班的日子究竟是一段怎樣的旅程?未來,路又在何方?
這裡只有團隊沒有“孤膽英雄”
在一次次跑市場、做調研、寫報告、發表演講的過程中,大家懷著同樣的目標一起歡笑一起憂愁,讓同學“昇華”成了隊友,隊友又變成了兄弟姐妹
曹錦耀沒有想到,經過層層選拔才能加入的創業班,第一輪考驗就是把候選者拉到操場上跑步。
根據要求,4到5名同學為一組現場自由組隊,確立自己的隊名與口號後,每跑過起點一次便要喊一次口號、打一次卡,計時完成規定的圈數。
在那個下著小雨的午後,曹錦耀和隊友一起繞著400米的操場跑了20多圈,汗水浸透了衣衫,喉嚨也變得沙啞。但曹錦耀卻沒覺得苦和累,反倒在上大學後第一次感受到團隊的力量。
這感覺,棒極了。
完成了體能考驗後,很多人和曹錦耀有些發懵:有兩位一直跑在隊伍前方的同學,居然被淘汰了。
上海理工大學創業班負責人吳滿琳站出來解答了大家的疑惑。她説,“所有的創業活動都是團隊行為,團隊精神的培養是創業班貫穿始終的重點。因此,創業班選擇以體能測試來選拔的目的就是為了考驗大家的團隊協作能力,那些一馬當先的‘孤膽英雄’,並不適合這裡。”
於是,從選拔開始,“團隊”二字就牢牢地刻在了大家心上。
進入這個集體之前,曹錦耀和不少同學一樣,都曾感覺到孤單和缺乏歸屬感。雖然每次上課浩浩蕩蕩一大群人,真正相交的人卻沒有幾個,加之大家大多都與寢室同學一起玩,也沒能形成一個班級的氛圍。
而這一切在創業班得以改變。
在這裡,每一次創業實訓和課程作業都要求學生們組成一個個團隊來完成項目。在一次次跑市場、做調研、寫報告、發表演講的過程中,大家懷著同樣的目標一起歡笑一起憂愁,讓同學“昇華”成了隊友,隊友又變成了兄弟姐妹。這些大學前兩年分佈在全校各專業、到了大三才組成全新集體的同學之間,感情反而愈加深厚。
創業班的團隊情不僅體現在學生之間,同樣展現在老師和學生之間的情誼裏。
一般在大學裏,諸多大學老師與學生之間的關係都停留在每週的“一期一會”,下課鈴聲一響,便是“各奔東西”,鮮有交流。
創業班的老師卻不是這樣。
翻翻同學們的朋友圈,凡是與個人創業實踐有關的內容,都會得到吳滿琳的“點讚”,而吳老師本人,也時不時會出現在朋友圈的照片裏。去年12月,一期創業班畢業生宋永其的創業項目DuDu學車參加了2016上海智慧城市體驗周的校園建設成果巡展,吳滿琳得知後馬上趕到現場為他的項目站臺支持。在她看來,為學生送上鼓勵和支持“多多益善”,只要是學生們的喜悅,她都樂於分享。
有人也許會覺得,年紀大的老師和學生之間充滿距離感。但在創業班,今年已經80歲的企業家導師王震寰卻非常“吃得開”。除了每週給同學們上財務管理課、指導論文外,他還與前兩期畢業生關係密切。昔日的學生並沒有因為畢業就和老師漸行漸遠,反倒是常常向王震寰請教一些創業中實際遇到的問題,互通有無。
當然,創業班裏人氣最高的當屬年輕帥氣的企業管理老師崔曉明。因為與學生們年齡相差不多,崔曉明更懂得他們的“笑點”與“淚點”,除了上課,他也會留出很多時間專門“接待”學生。不論是人生道路遭遇困惑還是情感受到挫折,大家都願意去找崔老師聊上一聊。
在這裡,大家相信陪伴的力量。
不做“巨嬰”主動承擔責任
相比于身陷於“巨嬰”狀態下的煩惱和痛苦,他們更願意接受現實的風吹雨打,在創業這條“荊棘之路”上“痛並快樂著”
不少人的印象中,普通大學女生都會每天打扮得美美的,享受青春年華。周文萍卻偷偷告訴記者,“最忙碌的時候,連同女生在內,創業班的同學們可能幾天都顧不上洗澡。”
從高中起,周文萍就確立了創業的志向,進入大學後,她所有的規劃也都圍繞著創業。大二時,周文萍就和幾個同學一起做校園快遞配送的創業項目。擅長文字和創意的她負責微信公眾號的運營和推送。項目雖然不大,仍然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尤其是送貨人手不夠的時候,周文萍也要親自上陣,一寫完作業就一個個樓送快遞,一直幹到晚上11點半寢室樓關門為止。同時,學業和社團活動她也沒落下。
創業班的女生們,多多少少都有過這樣的“壯舉”。在同班的男生眼裏,她們獨立、堅強、敢於實踐,都是“有故事的女同學”。實際上,身為創業班的一員,不論男女,大家都拼勁十足。
現在的大學生,很多都已經習慣早晨沒課時睡個懶覺,下課後打打遊戲,週末和同學逛街、看電影、吃夜宵。但創業班的學生們選擇向這種渾渾噩噩、庸庸碌碌的生活説“不”。
從一期創業班開始,大家就有了晨練的傳統,每天早上6點半起床,在操場上集合後一起鍛鍊半個小時,等整個人精神抖擻、熱熱乎乎了再去上課或者實習。這個畫面看上去很“熱血”,堅持起來卻困難重重。
為什麼要去堅持做那些困難又痛苦的事情?
當把這個問題拋給創業班同學的時候,他們會反問你:為什麼不呢?對他們來説,晨練其實好比是創業道路上的一個障礙,身為懷揣著創業理想的人,遇到障礙,唯有面對它,克服它。晨練的習慣讓大家感覺到,正是從這些微小的改變開始,自己的自我管理能力越來越強,對生活的掌握越來越有把握。
加入創業班後,許多人沒有調整寢室,依舊和原專業的同學住在一起。雖然嘴上不説,但大家都漸漸感受到,寢室內的氛圍變了。
三期創業班班長袁瑞琦説,“幾年過去,他們還是那樣,我們卻不再是從前的我們。”
當寢室的同學還在聊著遊戲升級的門道或者為獎學金而煩惱的時候,袁瑞琦則專注于註冊自己的文化傳播公司、經營自己的朋友圈,先一步走出“象牙塔”,體驗上了社會人的酸甜苦辣。昔日的同窗,變得漸行漸遠。走在同齡人之前,有必要嗎?袁瑞琦和同學們的回答都很誠懇:有。比起做“巨嬰”,他們更願意主動承擔責任。
心理學家武志紅在最近出版的《巨嬰國》中寫道:“大多數成年人,心理水準是嬰兒。”環顧四週就可以發現,這句話不是危言聳聽,那些心智不成熟、沒有獨立思考能力、不願承擔責任的成年人就在我們身邊。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在本應該成長、成熟的大學階段忽略了這方面的修養。
身為“95後”,三期創業班的同學們的自我意識覺醒普遍都很早。相比于身陷於“巨嬰”狀態下的煩惱和痛苦,他們更願意接受現實的風吹雨打,在創業這條“荊棘之路”上“痛並快樂著”。他們的主動,令人欣喜。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遺憾與憂愁。周文萍説,自己也想和很多人一樣去遠方旅行,也想去山區支教揮灑青春。但在創業這個人生目標面前,那些願望只能埋藏在心中。
在這裡,大家更早學會取捨。
學有所成不是讓每個人都去當老闆
通過這樣的課堂教學,同學們驚喜地發現,知識不再是書本上原封不動的鉛字,知識變成了他們大腦中思考的邏輯和口中表達出來的話語
每當有人得知吳滿琳是創業班的負責人時,脫口而出的問題就是:你們有多少學生真正去創業當老闆了?
吳滿琳總是老老實實地回答,最新的統計數據是,我們一期創業班畢業的26個學生中有21人在創業,創業轉化率超過80%。
講完之後,她還要清清嗓子,嚴肅地強調:“創業班的目的並不是讓每個人都去當老闆,而是要培養具有創業思維和能力的人才。”一期創業班段毅君的故事就是一個印證。
加入創業班之前,段毅君學的是工商管理,在創業班的學習過程中,他的興趣始終圍繞著計算機。創業班畢業2年後,他宣佈考取了上海交通大學計算機工程的碩士,大家對他從“軟科學”到“硬科學”的跨越表示吃驚。
段毅君説,跨界的底氣來自於創業班培養的快速學習能力。
比起按部就班、循規蹈矩的知識傳授式教學,創業班的項目式課程學習更為靈活和務實。
靜國樑一直記得大三時,崔曉明老師的《市場行銷管理與實務》課帶給他的震撼。開課之前,他對這門課毫無期待,以為是一節講大道理的枯燥課程。沒想到,崔曉明上來就對大家説:“同學們,從現在起,你們就是鐵道部發言人了。”
原來,為了讓學生們對企業的危機管理有一個充分的認識,崔曉明在做完基本原理講解後,就給同學們佈置了課程作業,請大家以危機管理者的身份準備一場模擬發佈會,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
班裏一下就炸了鍋,從未當過發言人的同學們感受到了艱巨的挑戰。隨後的幾天裏,大家紛紛往圖書館裏鑽,找來一堆書籍和網上的案例。摸清基本路子後,大家開始上手寫發言稿,一邊對照著視頻資料練習一邊修改。
幾天后,再次走進崔老師的課堂,同學們已不再如之前那般慌亂。靜國樑回憶,攥著稿子走上講臺面對鎂光燈和攝像機的時候,還真有那麼一刻,感覺自己就是一位發言人。
通過這樣的課堂教學,同學們驚喜地發現,知識不再是書本上原封不動的鉛字,知識變成了他們大腦中思考的邏輯和口中表達出來的話語。
知識活了。
這樣的創業教育磨練了段毅君。完成碩士學業後,一直醉心於智慧化機器人開發的段毅君和同學一起創辦了“明機器人”,于2015年4月獲得了千萬元融資。
吳滿琳希望,聽完段毅君的故事後,不要只記得他最後創業當老闆的結果,更應該著重看到一路走來,他的蛻變和成長。這才是創業班想要教給大家的。
創業班資深的企業家導師袁雪峰的觀點也是如此。在他看來,創業班模式的優勢在於,把這群有著創業意願的苗子集中起來培育,讓他們互相激發潛能。
比如創業班伊始,袁雪峰給同學們出了道賣水果的題,想看看重壓之下,能夠“逼”出什麼。
當時,全班同學分為幾個小組,拿著相同數額的本金,從老師提供的統一的進貨渠道進水果,進行為期3周的銷售PK。
同樣的題目,不同的小組答法各異。一個小組經過幾次試驗,總結出把水果榨成汁後利潤最高,於是安心地在校園內做起了果汁生意;
另一個小組從行銷策略上動腦筋,和校內好幾個擁有眾多粉絲的微信號、QQ號洽談合作,以市場上流行的微商角色佈下銷售網絡。
還有的小組另辟蹊徑,把水果批發給校外的水果攤,通過分銷的形式賺取利潤……
3周後,袁雪峰向全班同學宣佈戰績:除去本金,大家一共獲利2萬元。創業班所在的第一教學樓327教室瞬間沸騰了。
對於結果,大家十分滿意,但更令他們激動的,實則是那3周以來大家一同渡過的難關。沒有賣水果經驗的他們一開始手足無措,不知從何下手。袁雪峰告訴他們,商機源自於細心的觀察和大膽的實踐。
於是,白天大家集體“掃”校園、逛大街,先觀察後動手,由老師根據實際操作進行指導。到了晚上,所有人集中起來開討論會,總結一天的成果與不足,為第二天立下計劃。嚴酷的競爭模式下,大家激發著彼此的創造力和執行力。
創業班的學有所成,其實不一定是當上老闆。
選擇“遠方”不願被認為檔次低
創業教育不只是創業班的任務。它不僅僅是教會學生一些技巧,更是通過一套系統性的培養鍛造出他們不懼艱難、勇於拼搏、自我學習和獨立思考的能力,這不正是大學教育的初衷嗎?
“你們這樣,跟那些技校職校的學生有什麼分別?”
看到周文萍轉入創業班後一會兒送快遞一會兒賣水果,她的一位同學不禁發出這樣的疑問。其實,很多人都曾問過這批學生:創業班難道就是提前把你們趕進社會教你們賣東西?這也太沒技術含量了。
面對這樣的問題,創業班的同學們多少都有些刺痛感。
其實,創業班送快遞、賣水果的行為背後,是包羅萬象的實戰教學,包含著各種“門道”。學生既要有“白手起家”的勇氣,又要迅速學會“謀篇佈局”推銷自己,同時還要能夠兼顧各個環節中的細節,及時查缺補漏。這種實戰環境下的學習,更加鍛鍊學生的思維,全身心投入後也更容易觸類旁通。
所以,賣水果只是基於當下校園環境的一個開端試驗,以後未必一門心思就去賣果汁。
另一方面,創業班內部對這種質疑一直在反思。
靜國樑和另外兩位理工科背景的同學很早就有志於從事3D列印領域的創業。但去年,他們卻不約而同選擇了考研。
他們意識到,創業班雖然“授之以漁”,但新興行業對知識的要求很高。實踐過程中,他們感到力不從心,所以希望通過讀研積累更多專業知識,用更長的時間沉澱,為未來的創業省去彎路。
同樣,還有好幾位同學也做好了計劃。比如,有人打算先去感興趣的領域中的知名企業鍛鍊幾年,待時機成熟之後,再“展翅飛翔”。
對此,王震寰很是支持。他認為,校方和老師甚至應該多聽取學生的意見,根據學生的需求調整課程設置,定制一些專業內容。
行走在這條“少數者的路”上,不論是已經創業班畢業,還是正在上創業班,大家都有過起起落落。得到過投資,遭遇過失敗,作出過痛苦的決斷,也品嘗過苦盡甘來的喜悅。眼看別的同學按部就班,順利走上升職加薪孝順父母的道路,創業班的同學們也有過掙扎。但最終説服他們的,還是一個簡單的道理——
“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周文萍概括。
其實,創業班從第一期辦到了如今的第三期,人們應該意識到,創業教育不只是創業班的任務。它不僅僅是教會學生一些技巧,更是通過一套系統性的培養鍛造出他們不懼艱難、勇於拼搏、自我學習和獨立思考的能力,這不正是大學教育的初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