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東一路:風從海上來 她的名字叫外灘

2018-09-30 08:45:08|來源:文匯報|編輯:彭麗 |責編:劉徵宇

     延安路高架西向東,過了河南中路上方,車流頓時一緩,那是司機們的默契。穿過外灘中心和中匯大廈的合圍,視野裏便是黃浦江畔最出名的電子屏了。許多時候,巨幅的“我愛上海”投進眼底,萬千心事鑽出來。

  極少有人真正住在外灘,但幾乎沒有新老上海人會説自己對外灘毫不熟悉、毫無感覺。就像遊客都認為,要背靠小陸家嘴天際線、面朝萬國建築博覽群拍張照,才算來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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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的外灘(資料圖片)

  這個極具標識度的地方,與其説她是一條北起外白渡橋南至延安東路、真名叫作“中山東一路”的馬路;不如講,那條面朝水、背靠“山”的堤岸,天然連著城市的鄉情、歷史。關於外灘,人們會在生命的不同階段留下不同的記憶,但有一點是相通的:一代代人都迷戀黃浦江上吹來的風——風裏的氣息能讓人聯想到大海。

  父親肩頭的風景,江上的笛聲嗚咽,那是少年心頭屬於上海的航標

  上海的孩子視外灘如家,調用過豐富的感官各自抵達。

  久事集團副總裁孫冬琳的描述是金燦燦的:“小時候跟家人在十六鋪碼頭坐客輪去普陀山。翌日迎著朝陽回來,看到外灘就有種回到上海、回到家的感覺。”住過原盧灣區的作家金宇澄對聲音記憶別致:“東南風一勁,聽見黃浦江船鳴,圓號寬廣的嗡嗡聲,撫慰少年人的胸懷。”而曾在虹口度過年少時光的評論人曹景行講述得像則寓言:“當時的有軌電車從外白渡橋上經過,我們在四川北路上車,車行過外白渡橋時意味著下一站就是南京路站了。我們就會很興奮,它仿佛一座進入上海市中心的大門。”

  外灘,確與“上海市中心”的建城史緊緊相連。

  近代史記載,上海的城市雛形、黃浦區許多道路的走向,最初都依據“江邊堤岸上的小道”亦即外灘的走勢而劃定。解放上海的各種影像檔案也證實,1949年5月,解放軍在上海升起第一面五星紅旗,旗桿就在外灘的海關鐘樓之上。1988年12月,上海市政府確定了外灘改造方案,它被稱為關乎民生的“一號工程”:道路拓寬,防汛墻外移,新設觀景臺,建造陳毅廣場,在路的最北端、蘇州河與黃浦江的交匯處豎起上海人民英雄紀念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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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建成的海關大樓,最出名的為頂部的鐘樓。這曾是外灘最高的建築

  而這些,都只是序曲。從2002年到2012年,又一輪外灘綜合改造歷時整整十年,幾乎每啟動一項工程,都會牽動千萬市民的心。外灘濱水區延伸,景觀燈升級,“亞洲第一彎”改造,外白渡橋外遷大修再復位,吳淞路閘橋拆除,外灘隧道建成……從“車的外灘”到“人的外灘”,一條道路幾經變臉,對於上海乃至上海的生活,都扮演著里程碑一般的角色。

  不過,無論外灘穿梭過多少風雲際會,只要黃浦江和萬國建築博覽群仍是山水一樣沉靜,有些東西便不會轉移。少年心頭屬於上海的航標,便會隨視覺和聽覺記憶,綿延不絕。

  比如外灘的燈。上世紀80年代開始,逢國慶節,外灘都是人流嚮往之地。孩子們坐在父親踏實的肩頭,打量外灘也打量上海的變化。綵燈最是直觀,從早年由十幾萬枚燈泡勾勒出建築外型,到泛光照明打出水晶宮似的效果,一年賽一年大氣。1990年後,陸家嘴改天換地,江對岸的夜景換了身璀璨外衣,與此同時,景觀燈也不只是節假日福利。看起來,外灘燈光歸於平常。但月色如水時,中山東一路上拉出長長的光影,依舊能謀殺菲林無數。城市不就應該如此嗎?最出色的情致,亦是最尋常的風景。

  江面上也是相似道理。30多年前,過江難是上海人心頭一枚刺,哪怕霧鎖申城,職工們為了不被扣獎金,也都蜂擁于輪渡站等候開江。1991年12月,上海市區第一座越江大橋南浦大橋建成通車。就連最普通的上海市民也被新聞普及了“斜拉橋”的概念。多少人家趕到南外灘的終點,登上橋墩,憑欄遠眺,與“南浦大橋”幾個大字留一張闔影。轉眼2003年,為世博會而建的盧浦大橋通車時,上海人不再數得清 “南浦、楊浦、奉浦、徐浦、盧浦”的先後順序。到了今天,黃浦江上已建成12座大橋、14條隧道。可依然有人願在外灘登上擺渡船,純粹為了迎風立在船頭,任習習江風撲在臉上,帶來江水翻騰的味道、海關大鐘不疾不徐的鳴唱,或者從汽笛嗚咽裏,觸到年少時的自己。

  電視外的“13頻道”,前互聯網時代的網紅炸雞,小青年心裏外灘名叫“潮”

  外灘是從何時起被全中國的年輕人視為風尚標識的,很難考據。一個民間視角挺有意思:上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上海出産的人造皮革包可謂時興貨。樣式古樸的大小提包和旅行袋,因結實耐用廣受歡迎。而包袋上統一的外灘建築群速寫連帶“上海”二字,跟隨包袋主人們手提肩扛,晃晃悠悠闖入了全國人民的視野。

  另一番敘述裏,著名的“情人墻”也代表著某種“潮流趨勢”。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外觀樸素的防汛墻邊吸引了城市裏大把年輕人。戀人們倚墻談戀愛,一對挨著一對,相互間距離只有一釐米。如此密不透風的位子,後頭還有人“等位”,兩個人走了,立刻就有另兩個填空。1990年之前,這座城市能供消閒的場所並不多,稱得上“親水空間”的地方更少,加之住房緊張,年輕人戀愛只能逛到江邊説説話,千米長堤於是集中了近萬對情侶。金宇澄講,這道壯觀的風景相當於上海的人文遺産。陳丹燕則打比方,當時上海能收到12個電視頻道,外灘“情人墻”就像編外“13頻道”,上演生生不息的甜蜜故事。

  有了一動一靜兩道風景線,“外灘”二字在廣袤的中國大地上,就這樣漸與“潮流”、與“摩登上海”劃上等號。而隨著改革開放深入,外灘的“潮”或曰“新活力”,已不止于放手去闖、勇敢去愛了。

  1980年代末,一部分人先富了起來,開始琢磨如何賺錢。有人當起了個體戶,有人東渡“扒分”,還有一撥人瞄準了新生事物:股票。距離今天“外灘銅牛”約 1.5公里處,廣東路 729號原萬國證券的黃浦營業部,人稱“黃萬國”,它的誕生比上海證券交易所正式開鑼還要早些。待1990年12月滬市開啟,最早聽聞過“黃萬國”傳説的人們爭相入市,在廣東路外灘附近通宵達旦地排隊,交換信息,廣東路外灘也由此被稱作“街頭股吧”。

  再往南到中山東一路起點,上海青年還在敏銳地趕著另一種時髦。1989年,外灘2號即原東風飯店、現華爾道夫酒店開出了上海第一家肯德基。那年冬季,南京東路步行街還通著車,外灘信號塔也尚未平移,至於那一溜建築,是以海關為首的各機關物業,並不對外開放。除了南京路口的和平飯店外,東風飯店是整條外灘第二個可供人消費的場所。1980年代,誰家親戚能在此舉行婚宴,必然是樁體面事,因而洋快餐進入上海第一站,也隆重選擇了浦江第一景。這份轟動能從舊報紙裏找到痕跡。當時,本埠幾張報紙都用大幅版面刊登開業廣告,還附上一段文字,介紹美式快餐的餐飲理念、加工技術、品控規範。以今天的眼光看,“在華爾道夫吃炸雞”和“全家盛裝光臨肯德基”一樣,不那麼適配。但在“前互聯網時代”,東風飯店窗格子上貼著的“肯德基爺爺”,絕對不輸今天的“網紅”。

  1993年起,市政部門陸續搬離外灘原大樓,建築群回復到金融街的樣貌。進入21世紀,頂級品牌旗艦店、高檔餐飲在此聚集,但無論哪家店面,“外灘 5號”“外灘 6號”“外灘 18號”……一個個門牌號碼才是它們更響亮的名字。“外灘”的名號讓人想起林語堂在80年前的話——上海,是離世界最近的中國城市。

  黃浦公園前白鶴亮翅,和平飯店裏爵士低回,不懂外灘不足以語上海

  你見過清晨五點的外灘嗎?六歲的廣州女孩王涵見過。她是第六屆上海國際芭蕾舞比賽甄選出的形象代言人之一。7月的一天清晨,“小天鵝”在外灘親水準臺上迎著第一縷陽光腳尖一立、微微昂首,又走上外白渡橋扶著鋼架擺出標致的芭蕾手位。小女孩的曼妙身姿後,城市地標理所當然盡皆入景。而美成了一幅畫的宣傳照裏,還有幾名“白鶴亮翅”的太極愛好者一同入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大概是從1970年前後開始,外灘晨練的打拳人漸成傳統。謂之傳統,因為師傅和習拳者幾十年來流水一樣變化著,但打拳的隊伍從未消失過,打拳人的習慣一以貫之。每一天,他們踏著海關大鐘的第一聲《東方紅》準時出現在江邊。不過分寒暄,就沉浸到了一招一式中。晨光熹微下,馬步、鶴立,大家端莊地划動雙臂,尋找內心與外在的平衡。這支隊伍從黃浦公園內發端。人們拎著菜籃子走進公園,來到梧桐樹下,音樂起,各家拳路雲集,吳氏、楊氏、少林拳、八卦拳,還有太極推手、太極劍,不一而足。隨著後來親水準臺擴容,這支隊伍不斷壯大。但有一點始終沒變:在外灘舞劍打太極的人,與上海別處的養生健體者略有不同,他們總是格外從容。

  在這條連結了歷史和未來的江邊堤岸,人心更寬。

  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熊月之説:“外灘是個令人百味雜陳的地方。一方面,它的由來與民族的苦難史、屈辱史相關:1843年,上海開埠;1845年,上海第一個土地章程即明確,上海縣城以北830畝土地也就是今天的外灘一帶,歸英國人管理,並劃出路界。這是中國近代史上租界的開始。而另一方面,中國現代工商業的開枝散葉、改革開放後的萬物復蘇,一切也是從外灘開始的。”

  1986年的一天深夜,英國女王訪華先遣隊有名高級官員,剛下飛機就問接待人員:“和平飯店的酒吧還開著嗎?那支老年爵士樂隊還演出嗎?”當得到肯定的答覆後,他連夜來到和平飯店。這支老年爵士樂隊究竟有怎樣的魔力,能在1996年被美國《新聞週刊》評為世界最佳酒吧之一,能在30多年來始終被列為旅遊必去景點?熊月之提了兩點,其一當然是樂手們多達五六百首的豐富曲目。這支七人制的爵士樂隊都是上海交響樂團的老演奏家,從近鄰日本、俄羅斯的民間歌曲到遠隔重洋的巴西名曲,他們都能信手拈來。更重要的在於,30多年前,來酒吧看演出的客人大多為外籍人士,來一人,付一元錢外匯券,賓客間用英語交流。在外灘、南京路的夜晚依然靜悄悄的那段時間,從和平飯店飄出的爵士樂聲,傳遞著中國改革開放的信號。以至於到了21世紀,外灘沿線的休閒活動異常豐富時,爵士樂與老建築的搭配,仍有著長久的固定一席。2017年10月,位於“外灘·中央”四樓的林肯爵士樂上海中心對外營業,那是聞名世界的紐約林肯爵士樂中心在美國境外的唯一分中心。

  外灘,黃浦江盡頭就是海。南來北往的人自此登陸,融入上海;又有一批批人從這裡出發,飄洋過海。它是終點,也是起點,更是海納百川的城市裏無數人生的起飛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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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浦江邊的“山”

  “萬國建築博覽群”,沿圓弧形的外灘走勢一字排開。它們連成一體,又各自錯落,像是建築生出的城市節拍,也像靜默無語的“山”,見證百多年來人們在此的生存、發展、奮鬥。

  33號:原英國領事館

  黃浦江、蘇州河交匯處的原英國駐滬總領事館,是外灘歷史最悠久的建築。它的前身由英國首任駐滬領事于1847年建成。1870年一場大火後,領館重建。1873年,外灘有了第一幢西洋風格的房子。這條路上鱗次櫛比、氣度恢弘的建築群由此發端,但它後來的門牌號不是外灘“1號”,而是中山東一路33號——數字最大的一號。

  “0號”:原外灘氣象信號塔

  中山東一路最南端有座圓柱形建築,由西班牙建築師阿塔努設計。這種樣式的建築,目前存世的僅有兩座,另一座在挪威。1865年,董家渡附近曾建立了上海第一座氣象觀測站,但幾年後就匆匆關閉。1907年,一座磚石結構的信號塔在海關大樓前落成。它高約50米,外墻紅灰相間。曾經,往來上海的航船都以這座信號塔頂端挂出的風旗或風球作為預警。1965年,氣象信號臺的功能撤銷。1993年,從原址整體平移至現址。現在,一樓為見證外灘發展軌跡的小型歷史陳列館;二層是家名為1865的

  咖啡館,以紀念上海最早的水文氣象臺;三層是

  咖啡館露天位;四層是燈塔。

  1號:亞細亞大樓

  中山東一路1號從延安東路邊數起。1915年,英商麥克皮恩公司將建成的大樓以産權轉讓的方式給了亞細亞火油公司,由此得名。因其為路的開端,且高七層的大樓曾是20世紀外灘最大的建築,1939年又增加了一層,所以人稱“外灘第一樓”。2號:“上海總會”

  1911年,原英國總會的新樓落成,又稱“上海總會”。建築立面為英國新古典主義風格,兩側對稱,屋頂南北端的塔亭為巴洛克建築風格。屋頂上還開了“老虎窗”,開了上海先河。曾經,門廳內部用意大利大理石精製的吧臺長達34米,被稱“遠東第一吧臺”,見證過英國人的夜夜笙歌。1971年,建築部分被改建為東風飯店。如今為華爾道夫酒店。12號:匯豐銀行大樓

  1923年建成,是中國近代西方古典主義建築的傑作,曾被英國人自詡為“從蘇伊士運河到白令海峽最講究的建築”。歐洲人曾把外灘的弧形岸線看作聚寶盆,而它恰好在弧形的底端,匯豐銀行當年的董事們相信,黃浦江水會帶來財富並沉積到這個盆底。1955年至1995年6月30日,此處為上海市人民政府機關大樓。現為浦東發展銀行。13號:海關大樓

  1927年建成,曾是外灘最高的建築,其最出名的為頂部的鐘樓。上海的海關大鐘與英國倫敦的大本鐘由同一工廠製造,在英國定制後運回上海。1928年1月1日零時,大鐘敲響了它的第一聲,海關的鐘聲最遠時能傳到吳淞碼頭。17號:字林西報大樓

  《字林西報》為英國人在上海辦的英文報紙,1864年正式成為獨立的日報。1901年,報館搬入外灘17號,獨家採用路透社電訊稿。1921年,報館重建新樓。現為友邦公司。19號、20號:和平飯店

  19號原為匯中飯店,上海現存最早的飯店之一。1906年建成時被譽為“上海第一摩天大樓”。1909年,世界第一次國際禁毒大會又名“萬國禁煙會”在此舉行。1965年改建為和平飯店南樓。20號在歷史上被叫作“沙遜大廈”“華懋飯店”,由猶太大商人維克多·沙遜在1929年建造,是上海第一座主體建築超過10層的大樓。馬可尼、卓別林、泰戈爾等都曾下榻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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