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銅梁區人民醫院,由於聽力衰退,吳定富只能通過小黑板接受本報記者採訪。首席記者 崔力 攝
“看到學生因家庭貧困輟學,就想幫幫他們。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怕家人埋怨,那些感謝信都當廢紙賣了。”
——吳定富
銅梁區東城街道全興社區88歲的老人吳定富,有24年都在撿垃圾。
撿拾的鋼筋、紙板、塑膠瓶……時常就堆放在家裏,一週到廢品收購點賣一次。
不下雨的清晨,吳定富會在5點過出門,帶著夾鉗、塑膠袋或蛇皮口袋,開始一天的步行撿垃圾。
早出晚歸,吳定富也從不鎖門。
老人説,身無長物,心底無私,又何需鎖門!
“用錢的地方,可多著呢”
推開不上鎖的門,走進屋裏,有裂痕的地磚在腳下“嘎吱”作響。
門框上有多處破洞,像老人瘦骨嶙峋的雙手上長滿的老繭。
老人撿拾回來的垃圾,堆得滿屋都是,卻並不淩亂。
臥室堆滿了書報,一台21英寸的舊電視,就是吳定富最值錢的家當。
床下兩口舊木箱,裝下了老人的全部衣物。
客廳的一角,用布簾隔出了一間臥室。那是老人上初中的孫子,節假日回家時的居所。
5年前,吳家老屋因徵地拆遷,老人租下了這兩室一廳的房子暫居。租金,每年6000元。
時常,全興社區的居民會在暮靄沉沉時,看見老人扛著滿滿一袋廢品回家。
老人極少與鄰居們交流。
吳定富已失聰15年。
耳不能聽,眼還能看,嘴還能説。向老人提問,可通過紙筆。
離著老人租屋約300米的地方,金泉街廢品收購點已開張24年。
從廢品收購點開張的那天起,老人就加入了拾荒的行列。
廢品收購點的老闆陳久明用紙筆勸過吳定富很多次:“都這把歲數了,莫撿(垃圾)了。”吳定富的回答幾乎千篇一律,“用錢的地方,可多著呢!”
“他個人認真點,不就考起了”
其實,吳定富不缺錢。
退休前,他是銅梁石虎小學校長,如今每月的退休工資有4000多元。加上全年各種補助17000多元,老人年收入超過6.5萬元。
可這些錢,老人自己不用。他的三個女兒和兩個兒子,成年後也基本沒用著。
子女們管著老人的衣食。吳定富常説,“我把你們養大,吃你們是應該的。”
除了錢“看得緊”,在大兒子吳啟國的記憶裏,父親“不近人情”的事,還有不少。
今年57歲的吳啟國,17歲高中畢業就出門打工,賺錢養家。
19歲時,鎮上徵兵。
“或許因為當時武裝部長是父親教過的學生,所以我非常順利地通過了前六道審核,只要通過第七道審核,就能參軍入伍。”吳啟國回憶道,事情被吳定富知道後,他不僅不讓吳啟國去參軍,還到武裝部把當時的武裝部長教育了一番。
小兒子吳啟偉報考銅梁師範學校時,差半分未被錄取。
許多人勸吳定富去走走關係,“好多都是你的學生,説句話就行。”可吳定富堅決不去,還説,“他個人認真點,不就考起了!”
對自己的子女有些“苛刻”,可每逢春節,左鄰右舍成績優秀的孩子會收到吳定富給的壓歲錢。
錢不多,二三十元。
可這些錢,曾讓吳定富的幾個孫子艷羨不已。因為他們自己,要考試成績優秀拿回獎狀,爺爺才會拿錢獎勵。
去年,吳啟國的大兒子買房,找爺爺借了兩萬元。打借條,蓋手印,一樣都不能少。
可吳定富的子女對老人卻沒有怨念。“老漢養大我們,教我們做人做事,已經盡到他的責任了。贍養他是我們該做的!”吳定富的幾個子女,經常會回家看望老人。
老人年事漸高,小兒子吳啟偉辭掉在浙江的高薪工作,回家照顧老人。一家三口,與父親同住。
“讀書是好事,讀了書才會有出息”
那麼,吳定富的錢用到哪兒去了?
“我的錢是國家給的,用不完,我要還給國家。”每當有人提出類似的問題,吳定富總是如此回答。
但在2013年以前,沒有人知道吳定富的錢用到哪兒去了。
“他個人的錢他自己用,我們也不過問。”吳啟國説,就連母親,在去世之前都不知道吳定富的錢用來做了什麼。
吳定富隱藏的秘密,因為一封信,逐漸浮出了水面。
5年前,因吳家老屋徵地拆遷,寄給吳定富的信,一封封寄到了全興社區。這些信,都由曾在全興社區工作的吳啟國代為轉交。
偶然一次,吳啟國拆了一封信,“合川紅十字會轉寄的一封感謝信,感謝他多年的捐助。”
4月底的雨,越下越大。如今在銅梁一家公司當保安的吳啟國看著窗外的雨,喃喃自語:“他的錢,都捐出去了。”
3年前,吳定富的同事鄒光濟,在病逝前向吳啟國提及了吳定富捐資助學的事。
早些年,吳定富經常向鄒光濟打聽,哪有需要捐助的對象,而且叮囑不想讓人知道。鄒光濟就向吳定富介紹了合川紅十字會和幾所學校。
經過全興社區信息蒐集,吳定富曾有以下捐助:全德小學六一兒童節捐款,每年3000元連續6年;定向資助3個本科大學生,每人每學期5000元累計12萬元;汶川地震捐2000元……
越來越多的信息匯聚起來,顯示吳定富自1950年任教起,就時常為學生墊付學費。
石虎小學,如今已閒置。偌大的校園裏空空蕩蕩,只有幾十年前吳定富親手栽植的黃葛樹、洋槐等鬱鬱蔥蔥。
胸徑逾60釐米的黃葛樹下,50歲的梁昌明説,老校長是他的恩人。
少時家窮,梁昌明面臨輟學,“老校長幾次到家裏勸説父母,還答應給我減免學費。”
後來才知道,減免的學費是老校長墊付的。學校裏許多家境貧寒同學的學費,都是吳定富從微薄的工資中一點點摳出來的,“老校長經常教導我們,讀書是好事,讀了書才會有出息。”
全興社區黨委書記陳天倫算了筆賬,不包括24年撿拾垃圾變賣所得,他捐資35年退休收入,再加上退休前多年的捐資,實際金額已超過100萬元。
這些事情,吳定富從未向任何人提及。
老人長期資助的3個大學生,畢業後已經工作。老人從不透露3個人的一點信息,連電話也不會打一個,“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打擾別個。”他説。
“我是共産黨員,不搞那些封建迷信”
近來,吳定富更多的時候,是在醫院裏。
心臟二、三尖瓣關閉不全及雙肺間質性改變、雙側胸腔積液等,讓他4月2日住進了銅梁區人民醫院。
4月10日,吳定富從醫院“失蹤”了。
吳啟偉四處找尋,在施工中的全蒲路沿線找到了正在撿拾垃圾的父親。
原來,吳定富覺得生病住院悶得慌,是在浪費錢財、時間,“我都88歲了,還有幾年活頭?就別浪費錢了。”
可4月23日,吳定富吃不下飯,滿臉通紅,呼吸急促,再次住院。
24日,重慶日報記者冒雨來到銅梁區人民醫院採訪吳定富。
住院部13樓34床,病床上的吳定富滿頭白髮,身體瘦削,思路卻依然清晰。
“我如果死了,不要做道場。一切從簡,我是共産黨員,不搞那些封建迷信。”老人對前來探望的社區幹部、侄兒吳啟友交代著。
十幾年前,老伴郭秀祥去世,吳定富就堅決不準做道場,哪怕大兒媳跪下苦苦哀求。
“從小兄弟姊妹多,經歷過食不果腹的災荒年代,啥苦都吃過。”病房裏,吳啟友蹲在病床旁,用粉筆在小黑板上向老人提出問題,老人一字一句回答著,“看到太多學生因家庭貧困輟學,就想幫幫他們。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怕家人埋怨,那些感謝信都當廢紙賣了。”
老人用捐助的方式,把“用不完的錢,都還給了國家”。老人還説:“鄒光濟死了,這幾年不知道捐給誰了。還剩了5萬多元,要想辦法捐出去。”
老人打算去世後捐贈遺體,他説:“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不如留下這個身體做點有意義的事。”
此時,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他連身體都不肯留給我們……”有人在現場打通了吳啟偉的電話,電話裏,在西安出差的吳啟偉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