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鴻書法漫談

　　編者按：2015年4月21日，高治緯以徐悲鴻先生的書法為主題撰寫了這篇文章，全文結合自身對書法的感悟，以及對徐悲鴻先生的了解，從不同的角度闡述徐悲鴻先生書法的特點。

　　中國書法史上，書法家燦若繁星，偉大的書法家也是很多的，悲鴻先生的書法應當在此佔有一席，為何如此説呢？

徐悲鴻書法《孟子》一節（1937年）。上海市徐悲鴻藝術研究協會供圖。

　　幼承庭訓與名師指點 

　　這是悲鴻書法的根源，悲鴻先生的父親徐達章老先生雖説是宜興一位鄉間畫家，但在我見過他老先生的書法作品時，明顯地覺得他的字端正、規矩，是有功力有一定水準的，並有著濃濃的館閣體的特徵，這是他那個時代的特徵。老先生課子很嚴，所以悲鴻先生的書法是幼承庭訓出來的，是有童子功的。説到童子功，我體會深刻。我喜寫些打油詩，不敢説舊體詩，雖然押點韻，平仄卻不行，因為我於此缺少童子功。過去私塾，童子先學對對子，要背一百零六韻，一東二冬每個字，字字學聲學義記平仄，所以學成後能口占一絕，出口成章。再説華人用筷子，從被人喂飯到自己吃飯，就開始用筷子了，所以兩根小棒棒用得出神入化，讓沒有童子功的洋人看得目瞪口呆。鄧小平對電腦也有句名言：學電腦應從娃娃抓起，這實際上也在強調著童子功。童子功有了，即有了紮實的基礎，今後學下去就路子正了，出成績就有望了。及壯，悲鴻先生幸運地得到康有為的指點。康有為書法大氣磅薄，他是一位大書法家。他是針對清朝館閣體中、受帖學影響太深而提倡碑學的重要人物，對碑學的興起發揮了重要作用。悲鴻的書法中碑意十足，他提倡的“寧方勿圓、寧拙勿巧”正合魏碑的精髓。他的字無康有為的張揚，但多內涵；無康有為的磅薄，但多流暢。康有為的書法及理論深深地影響了徐悲鴻，稱康有為書法大家，則徐悲鴻應稱高手。

　　線與點 

　　比較而言悲鴻書法線多點少。點線關係怎樣理解，點拉長了即為線，線縮短了即為點，有的書家喜用點，有的書家喜用線。帖學點多，碑學線多，楷書點多，甲骨線多，篆書基本是線，草書點線難分。如上下兩字，楷書皆為線，草書上字為上兩點下一點，下字為上一點下兩點。一般而論，帖學點多些，碑學線多些，這些分析不能絕對化，僅是相對而言，説死了就不科學了。對藝術而言，不可或盡説好，或盡説差，只能比較著論説。這就象百花園中的花，牡丹的富貴，梅花的清冷，桂花的濃郁，各有韆鞦，千萬不能因個人好惡，吹捧其一而否定其它，花總是花，它們都美。

　　書家字與畫家字 

　　書法家的字與畫家的字區分是不難與難之間的，如王羲之、顏魯公、黃庭堅、康有為、毛澤東、郭沫若肯定是書家字，這些先賢基本是只寫不畫；如蘇東坡、啟功、謝稚柳也是書家字，雖然他們也能畫，但畫畫的用筆對書法滲透甚少；如范曾、程十發、陳佩秋的字只能説是畫家字，他們的字受畫畫的筆法影響太大。查《中國美術辭典》條目，悲鴻先生劃在畫家之列，書家條目中無其名，這應該説是公允的，悲鴻先生的字應説是畫家字。這裡先説説書家字，書法家運筆可以説是經常地筆垂直于紙而動，這就是中鋒運筆的要領。而畫家用筆可以説是東倒西歪，連滾帶爬，筆法十分豐富，這樣的運筆長年累月的積累形成習慣，就狠狠地影響了中鋒運筆，所以畫家字是中鋒、偏鋒、側鋒混在一起，産生了區別與書家的特點。國畫畫家中的大師，真正歷史上站得住腳的可以説個個書法精湛，他們的中鋒運筆力透紙背，畫出的畫，題上的款，沉穩、靈動、中規中矩，而書法不過關的畫家可一時稱大師，但要在歷史上站住腳基本是不可能。道理何在？國畫是用毛筆畫的，書法是用筆的基礎，書法要有童子功，必須從娃娃抓起，古人書寫工具僅毛筆而矣，從小寫到老，功力當然了得，看到魯迅、毛澤東、郭沫若的文稿，可説都為毛筆字。後來鋼筆引進，鉛筆、圓珠筆等逐漸成了主要書寫工具，而如今的多數人基本是不動筆，僅敲敲鍵盤而已。這種用筆品種的演變造成當今畫家的書法水準低下，當然出大師就十分困難了。吳昌碩老先生對石鼓文下功夫數十年，筆力深厚，中年後學畫，以篆入畫，書法功底傳到畫中，畫的渾樸、大氣可想而見，再以洋洋洋灑灑的帶篆意的行草落款，一代大師自然而成；而畫畫的東倒西歪、連滾帶爬的筆法雖有一些，終究干擾不了石鼓文的數十年功。白石老人也是如此，落款中鋒居多，畫中中鋒運筆處處可見，連畫蜻蜓翅膀上的細網格，也是小筆中鋒，大師之名名副其實。畫家因長期勾勒造型，用線條的功力就深，用到書法上就往往線條居多。悲鴻先生的書法也是線條多，當然這與悲鴻先生受康有為的影響，習碑多有關，所以畫家字往往是線條多。而書家字相對而言點要多一些，點要飽滿非中鋒不可，書家講究中鋒，點劃考究，而畫家線條瀟灑，這就是書家區別與畫家的特徵了。

　　書家與畫家 

　　書法精湛，有個性，稱書家。作畫功底深，有造詣，稱畫家。書畫全能的稱為書畫家，當然其中有偏重，有的字佳些，有的畫好些，還有的能篆刻，這些多是不易的。科學地評論，悲鴻先生是書畫大家，他的畫名太大，蓋過了他的書法。當然他的畫與書比較，應當説畫更好。欣賞悲鴻書法，應看到他是有傳承的、正宗的、以線條為主的、大氣的。悲鴻書法真跡我少見，多見的是畫冊上的，他的畫上落款長幅的不多，而《八十七神仙卷》的題款可説是夠長的，是線條為主，非常瀟灑。悲鴻先生的條幅，對聯也不少，碑意很濃，線條沉穩，十分大氣。悲鴻先生的作品太多，欣賞走捷徑，看他的簽名也很夠意思了。書法是抽像藝術，他不具象，所以我們可展開豐富的想像。悲鴻二字，悲我們寫時，悲上的非寫得窄，心寫得扁，而悲鴻先生把非寫得分開，心寫得窄而高，非旁的各三點寫成重重的各三橫，非常象一隻孤獨大鳥扇動著翅膀上的巨大羽毛，心顯得博大悲憫，它想著下面的鴻。鴻可理解成水、工、鳥，水代表著祖國的山山水水，工代表著工農勞苦大眾，鳥代表著萬物生靈。這個與眾不同的簽名，是欣賞悲鴻書法的集中代表。同樣欣賞毛澤東的書法，捷徑是欣賞“向雷鋒同志學習毛澤東”共十字，圈于小小的豎長方框中，靈動、變化、恣肆、大氣、偉岸，氣象萬千。如果説欣賞毛澤東書法的感覺是激動、震撼、奮起，那麼欣賞悲鴻書法的感覺是咀嚼、回味、堅韌。字如其人，真有道理。

　　欣賞書法是樂事，它往往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而且各人口味不同，看法不一，各有各的樂的感覺。品味悲鴻書法，要把感覺寫出來，很難，這很象要説清弘一法師的書法一樣，甚至超過。我只能這樣結語，悲鴻是一個偉大的書家，他的字是畫家字，在畫家中他的書法是上乘的，有藝術內涵的，我是深深佩服的！如果悲鴻先生能得高壽，那麼他的書法定會更老辣更了不起更上乘！上面即是我的漫談，望看了此文後的讀者能頷可。

　　（編者注：作者高治緯，男，1946 年生於上海，世界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書協會員，上海市徐悲鴻藝術研究協會理事、副秘書長。遍學諸體，漸成自己風格。喜自撰詩文並書之，其中十二生肖詩流傳較廣。編者稍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