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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編特別訪談】急診科主任杜俊凱:我會記住每一位死去患者的名字

2021-08-20 11:47:08  來源:中央廣電總臺國際在線  編輯:趙瀅溪

  國際在線陜西報道(記者 柳洪華):2021年8月19日,是第四個“中國醫師節”。國際在線陜西頻道【總編特別訪談】欄目邀請到了一位有故事的醫生,他就是西安交大一附院急診科主任杜俊凱。他在訪談中講述了急診科那些關乎“生死”的故事。患者在他眼前死去,這件事曾使他一度“陷入”抑鬱狀態。他的狀態和他的職業經歷有關,這或許是無數急診科大夫不被人了解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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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在線陜西頻道總編輯史佳專訪西安交大一附院急診科主任杜俊凱(左) 攝影  沈盼

  史佳:感覺急症科的工作就是“急”,爭分奪秒,你在這個崗位工作了多少年?有什麼樣特殊的收穫?它對人的挑戰主要是什麼?

  杜俊凱:今天(2021年8月19日)是第四個“中國醫師節”,首先感謝奮戰在一線的醫師,是他們的堅持才讓醫師這個群體得到社會的認可。

  我是2001年碩士畢業來到西安交大一附院急診科工作的,至今已20年。作為一名急診醫生,在醫療團隊中有一定的特殊性,這與我們的工作性質有關。因為我們面對的往往是急危重症,這時候的患者和平診患者的特點不一樣。他們多數是突然發生緊急醫療情況下選擇急診,他們的生理上是一個應激狀態。這是急診患者的特點,對醫生來説每一次的接診都是一次考驗。

  我對於急診工作有一種有特殊的情懷,“一日急診,一生急診”。這種情懷體現在對急診工作的熱愛,通過自己的醫療行為能迅速挽救患者性命,這是我對急診工作緊迫性的依賴,這種收穫使人“上癮”,這是我一再堅持的主要動力。

  總體上來説,急診科醫生的精神壓力很大,但是這個職業有很多的連續性,醫生職業道路、工作堅守,甚至是精神上的興奮度都需要這種連續性。一旦離開一段時間,再回到急診科後需要相當長的適應時間,所以我也不敢輕言放棄。

  史佳:世事再大莫過生死,你在急診科見多了生命的離去,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物理過程和心理過程?對於你個人來説有什麼樣的思考和改變?

  杜俊凱:急診科的診療範圍是急危重症患者,比如高熱、劇烈疼痛、意識障礙、創傷等,是24小時治療。但是急診科不是所有疾病的終末治療場所。急診科的重要功能是快速的危險識別、診斷與鑒別診斷、正確的分流。

  客觀地説,急診科是各個科室中死亡數量最高的。因為我們面對了很多來到急診就註定死亡的患者,有很多人的最後一站就在急診科。這樣的患者雖然經過了專業的救治,但是最終還是無法避免死亡。所以,急診科醫生見了很多的生與死。但是死亡對於醫生內心的衝擊並沒有減弱。我們每挽救一個生命,這種成就感猶如被注射了一支多巴胺。這種情緒是在痛苦和興奮中交替産生的。我有一個習慣,我在對患者進行胸外心臟按壓時,會呼喚患者的名字。我覺得我這樣做可能會把患者帶回來。我常説的一句話是“相信科學,但不排斥奇跡”。

  在我的從醫經歷裏,還遇到過很特殊的事情。一位患者家屬在患者臨床死亡的時候,希望患者能夠好轉,請了一個“跳大神”的人到急診室。當時的急診醫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打電話給我。在得知急診醫生無法確定能救活這位患者後,我做出的決定是在不干擾正常的醫療搶救的前提下,我們不能剝奪患者家屬的任何一絲希望寄託。在考慮如何救治患者的同時,也應該顧及患者家屬的感受,或許這也是急診科醫生的不同之處。

  當然,患者的離去,一定會對醫生的內心産生或多或少的影響。由於對患者沒有搶救成功的自責和挫敗感,曾讓我在工作一年多的時候想過放棄這份工作,後來我的同學對我説:“你只是一位醫生,履行醫生的職責,盡力就好。”這句話鼓勵了我。同時,更多的被成功救治的患者,是讓我堅持20年的動力。

  史佳:作為急診科主任,你如何在一種極端環境裏處理醫患關係?尤其是那些沒有搶救回來的病人在生命的最後一程和他的親人們經歷什麼樣的苦痛?這個時候你們會做些什麼?

  杜俊凱:任何一位醫生,對生命的敬畏、對職業的尊重都是必須要保持的。但總體來説,急診科的醫患糾紛是比較多的。急診患者和家屬來到急診科,他們在生理、心理上都處於一種應激狀態,並沒有對患有的疾病做出充足的心理準備。在這種應激狀態下,一旦出現患者或家屬對醫療資源分配的質疑,就會産生糾紛。

  作為一名管理者,面對糾紛時我的方法是換位思考,認真地傾聽患者家屬的訴求。醫生不要做一塊木板,要像海綿一樣吸收患者家屬的傾訴,再從醫學專業角度進行溝通,彌合醫患之間在專業知識上的不對等。因此,醫生遇到醫療糾紛,不要有抵觸情緒,而是要認真地傾聽和溝通。幸運的是,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沒有遇到過那些激烈的醫患糾紛,我通常都會站在患者方去思考問題,去體會他們的感受,尤其有些疾病我們目前的經驗和技術無法治愈,患者家屬往往會“人財兩空”,這個時候更多的要考慮他們的感受,每當這個時候,我會和他們一起流淚。 

  史佳:我們了解到你一度患上了抑鬱症並治愈,這是一個什麼樣的過程?它和你的工作有直接的聯繫嗎?當戰勝它之後你回看急診科主任的經歷後又有什麼樣的感受?

  杜俊凱:我以前有過一些負面的心理積澱。凡是我親自診療,但是最終還是死亡的患者,我都無法忘記這些患者的名字。

  2015年左右,我遇到過一位內臟反位的“鏡面人”患者,在這位患者的救治過程中,很快出現了心衰,最終導致低氧血症、呼吸衰竭。我們做了最大的努力,還是沒有搶救成功。但是為什麼會在正常的救治過程中會出現心衰,又超出我們的預測之外,後來我查閱了很多資料,發現內臟反位往往伴隨著器官內部結構的畸形。當時由於我們見這種病人太少了,在救治中沒有考慮到心臟內部結構可能畸形,最終導致患者出現心衰。雖然事後沒有通過屍檢去證實我的這個推斷,但是我高度懷疑是這個原因。

  雖然是沒有被證實的事情,但這個經歷在我心中變成了一份沉重的負擔。這種在我的認知裏不是必須死亡的患者,最終死去了。他們在我的記憶裏一直揮之不去,一度導致我經常做噩夢。在夢裏,我總是莫名的從高處下墜,突然高速滑向無底深淵,周圍的一切都無依無靠。或許這樣的噩夢,就是在模擬著臨死前的感受吧。逐漸的,這種噩夢把我拉進了一個抑鬱狀態中。

  人往往在抑鬱狀態中是不自知的,當然我也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那段時間,我在工作生活中變得沉默,內心上對於工作出現了畏懼、不自信的反應。還好,身邊的同事發現了我的變化,有一次,科室的同事想試探我到底正常不正常,下班後他讓我送他回家,一路上他給我講了好多好笑的故事,但到了下車時我都沒有聽進去一句,不知道他在講什麼,他非常吃驚地告訴我:“你抑鬱了。”並提醒我需要改變甚至是干預。後來經過專業人士的幫助,我吃了三個月的藥,一切回歸正常。現在回想起來,那是一段低谷期。

  回歸正常後,急診科的工作並沒有因此變得簡單,而是自己的精神狀態得到了改善,相對樂觀地接受這種壓力。後來每當碰到同類的疾病患者時,我會想起當時的場景,並警惕自己再多想一些、多做一些。

  經歷了抑鬱狀態的“陣痛”,但是這是急診科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在這裡傾注了太多的情感,更為重要的是救人性命後所獲得的精神撫慰,這些都是我選擇急診醫生作為終身職業的原因。急診不好幹,但總要有人幹。或許這就是“一日急診、一生急診”的含義。

  史佳:你的工作註定了在家庭角色上的缺失或遺憾,包括對孩子的虧欠,聽説女兒在作文裏寫到“狗都不喜歡我爸爸”,你的心裏是個什麼滋味,你又是如何做的?

  杜俊凱: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離開工作崗位,我還扮演著子女、丈夫、父親的角色。所以,我覺得醫生要想做好工作,生活裏需要一個理解和支持自己的家庭。

  我的運氣很好,太太從事醫學的教學工作。她的醫學背景使她能夠理解作為醫生所要承擔的責任,並且能給我充分的支持。比如我晚上睡得很沉,電話響了聽不到,我的太太會叫醒我。沒有這份支持,我是很難走到今天的。而我的女兒小時候經常來我們科室做作業,讓她對醫生護士這個職業有了一定的了解。

  由於工作的特殊性,我的生活很不規律,總是早上很早或者晚上很晚的時候出去,就會驚擾到對門鄰居家的狗,影響鄰居休息。後來鄰居過來溝通的時候,女兒聽到後就把這件事寫進了作文裏,就有這麼一句“狗都不喜歡我爸爸”。

  史佳:今天(2021年8月19日)是“中國醫師節”,請你談談如何做一名好醫生?

  杜俊凱:現在的年輕人是有信仰的。包括我的女兒,她説自己要“為國安身立命”。其實作為一名醫生,最重要的是能夠通過自己的專業技能,接觸患者的痛苦。如果沒有信仰,就很難堅持下去。

  因此,要想做一名好醫生,要有信仰,要有紮實的理論積累和豐富的臨床實踐,要有不忘初心的堅持,兼具這幾個方面,才能成為一位自己、患者、社會都認可的好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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