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和吳孟達合作的《破壞之王》中曾經有段臺詞是達叔跟星爺説：“那我先走了，以後有機會再合作吧。”星爺回應説：“好吧，那就先這樣了。”當時讓人笑著看完的這段臺詞，在2021年2月27日被淚目刷屏。

　　2月27日，著名的“黃金配角”吳孟達因肝癌病逝，人們一直期待的“有生之年”周星馳與吳孟達合作從此再無機會。

　　吳孟達生前曾透露想拍一部自傳，他説這部自傳是部悲喜劇，希望以自己的人生起伏給旁人以反思借鑒。他拍的最後一部電影是今年春節上映的《少林寺之得寶傳奇》，他與主演王寶強自拍了一段視頻，在視頻中，吳孟達説：“不要皺眉頭了，人最重要的就是要開心。”如今，斯人已逝，希望達叔在天上再無疼痛，只有快樂。

　　一朝成名紙醉金迷

　　把自己弄丟了

　　吳孟達1952年1月2日出生於廈門，7歲跟著家人移居香港，當時住的是政府的廉租房，一家幾口人擠在狹小的屋子內，嚴厲的父親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對身為長子的吳孟達要求尤為嚴苛，所以吳孟達説自己“從小跪到大”。吳孟達進演藝圈也是瞞著父親，直到有一天父親在吃飯時在電視上看到了吳孟達，當時勃然大怒，飯也不吃了，責怪吳孟達去無線電視藝員訓練班沒有和他説。在協商之後，最終同意吳孟達白天去公司幫他忙，晚上可以自己去拍戲做演員。

　　吳孟達在接受採訪時曾説“當演員心要正，意要誠”，這句聽著貌似沒什麼新意，像每個演員都會説的“門面話”，卻是吳孟達在經歷了四年之痛的肺腑之言。

　　吳孟達小時候唯一的娛樂是去電影院，那時檢票員驗票也不認真，他就花兩毛錢買一張票，然後帶著兩個弟弟先躲進廁所，等關燈了再偷偷跑出來看電影。1970年吳孟達家裏買了一台電視機，他每天看《歡樂今宵》，覺得很有意思。在吳孟達看來，演員這份工作很容易，輕鬆還有趣，所以在1973年，他背著父親考了TVB的無線電視藝員訓練班，當時的同班同學還有周潤發、林嶺東、伍潤泉等，他們四人被稱為“發達東泉”。吳孟達在班裏的成績非常好 ，還當了副班長。

　　最終全班有22人真正畢業，簽全約的有7人，吳孟達就是7人之一，“每個月有固定的薪水。超過半個小時就算兩個欄目。50 塊錢一個欄目，十個就是你的底薪，我記得剛出來工作就是 500 塊錢。”

　　吳孟達後來坦承他是因為貪慕虛榮才入電影圈，“當時沒想愛演員這個工作，只想著成名，後來確實名利都有了，但是把自己丟掉了。”

　　1979年吳孟達與鄭少秋、趙雅芝合作了《楚留香傳奇》，他扮演楚留香的好友、醉貓胡鐵花，這個角色讓吳孟達火遍台灣，名不見經傳的吳孟達也成了“達哥”，很多人都追捧他，一開酒店的門，就有一票女生等著，一吃飯，滿桌人排隊端著杯子敬他，膨脹了的吳孟達開始過上了紙醉金迷的生活，喝酒、賭博，與不同女人約會。吳孟達開始找各種藉口拖著不回香港工作，在台灣的這一年，讓吳孟達以為自己輕飄飄地在白雲之上，可是等他睜眼一看，已經跌落在深淵之中。

　　演藝生涯最懷念在低谷的那四年

　　吳孟達在台灣呆了一年，掙的錢超過了10萬美元，可是1980年，吳孟達回到香港時，不但沒有收入，反而欠下了30萬港幣的高利貸賭債。可見他在台灣的生活有多荒唐。

　　因為不守規矩，香港無線電視臺（TVB）決定雪藏他，吳孟達欠下賭債的事情被媒體曝光，幾乎身敗名裂。

　　在藝員培訓班時，周潤發和杜琪峰家離電視城遠，有時候晚上不方便回家，就到吳孟達家住，三人關係非常好。欠下鉅額賭債後，吳孟達找周潤發借錢，卻被周潤發拒絕，杜琪峰也説吳孟達是“爛泥扶不上墻”。

　　被報紙報道破産，被高利貸追債，這樣的日子讓吳孟達想到了自殺，他後來回憶説那時他住在香港仔，“那兒有一個香港仔水塘。我不會游泳，當時就想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最終沒有勇氣。”

　　痛定思痛的吳孟達約了六個高利貸老大出來，向他們攤牌，説自己現在是爛命一條，沒有錢還高利貸，“你們要不現在就把我幹掉吧，要不然就給我時間，我慢慢還給你們。”老大們商量之後決定放吳孟達一條生路，讓吳孟達拍戲賺了錢再還。吳孟達説：“那時候 TVB 真的對我不錯，留薪水給我，每個月大概有兩千多。當時政府規定破産之後只能留一半薪水用來生活，另一半要還債，所以我拿到手的錢其實只有一半。”

　　就這樣，吳孟達開始了各種跑龍套，四年之後終於還清債務。多年之後，吳孟達説這段痛苦生活已經成了他身體裏的烙印，讓他永遠銘記自己多麼後悔這段荒唐歲月，可是他也説“沒有那四年，就不會有現在的吳孟達”。

　　2019年，吳孟達接受媒體採訪時，問及特別懷念自己做演員的哪一個階段，吳孟達説最懷念1981年到1985年的四年，“我最愛的是這段時間，這是我整個電影生涯最大的轉捩點，我在這四年裏面沉澱下來，在心裏會想到之前的種種，什麼對，什麼不對。這四年裏面，有很多不能為人説的艱苦，但是我也因為這四年，得到了後面很多東西。”

　　《新紮師兄》後事業重新起步

　　那四年的谷底生活，也是吳孟達重新學習，認真對待演員這份工作的四年。吳孟達在接受《十三邀》採訪時説自己當時沒想過放棄演員這個職業，“別的什麼都不懂，我又不願意回去跟家人做藥材生意，完全沒興趣，何況也還不了債，只能算糊口。我又要面子，不願意被別人看成是沒路走了才回家。既然只有一個方向，那就自己再爬吧，不然怎麼辦。”

　　這四年除了工作，吳孟達説自己一直在看老前輩的表演，看以前老師的筆記，讀了很多表演方面的書，“一段段去看，一段段去思考。那個時候走在馬路上也在思考表演，不停地觀察身邊的人，正常的、不正常的、喝醉酒的，包括馬路上推車撿破爛的老太太……我會儘量去觀察她們的年齡、動作，揣測她們的心態。”

　　關海山是吳孟達的恩師，在吳孟達陷入低谷時，關海山鼓勵他，還送《演技六講》給他，讓吳孟達演戲開竅，吳孟達説，“我很喜歡看師傅的戲，一直在他背後‘偷師’，看他怎麼演戲，還向師傅請教了很多關於表演的方法。他的表演方法好全面，對我的幫助真的是好大。”

　　就這樣，在1985年，吳孟達迎來了事業的轉捩點，他與梁朝偉合作了《新紮師兄》，在裏面扮演一個教官，有一場戲，是他叱罵梁朝偉，臺詞只有兩頁紙，他讀了上百遍。

　　為了演活這個小人物，吳孟達告訴自己：“如果僅僅是老師對學生的訓斥，那只能表現出教官的‘惡’，但這個教官對這個學員是‘怒其不爭’的，所以在兇之餘，你還要讓觀眾信服，這個教官是很看重、很愛惜這個學員的。所以雖然嘴在罵，但眼睛一定要散發出心疼的感覺。”

　　《新紮師兄》後，吳孟達的演技得到了認可，又成為片商和導演看好的演員。

　　感謝周潤發的不借錢之恩

　　1990年，吳孟達演了電影《天若有情》，這部電影讓劉德華和吳倩蓮一舉成名，也讓吳孟達獲得了他人生中唯一的電影獎項——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吳孟達扮演的太保成為其眾多扮演過的角色中的經典。吳孟達去世後，王晶在悼文中寫道：“認識阿達在1975年。剛入行，做TVB綜藝節目，為他寫了小品‘記者達’後合作無數。大家多記得他和周星馳，但我視他和劉德華的《天若有情》為最佳演出，更拿了金像獎。他重感情、任性，但任性肯定為他帶來很多快樂。去年底本可以在《追龍3》再合作，因故延誤，沒見著。天意。阿達，一路走好，某日必然再見。”

　　1991年吳孟達獲獎後，周潤發也特意恭喜他，但吳孟達還記恨著周潤發不借錢給他，後來杜琪峰告訴吳孟達是周潤發私下向片商力薦他演這部戲，才讓吳孟達明白了周潤發拒絕他的用意。周潤發説，若當年借錢給吳孟達就是害了他，“因你不會戒毒，也不會真正站起來。”

　　吳孟達之後多次在採訪中感謝周潤發當年的不借錢之恩：“我知道周潤發是完全覺得應該我自己去負責，如果他再幫我，會把我再養成一種依賴性。這次幫了我，我還繼續把錢還了，還繼續去玩，因為沒有教訓到我。”

　　和周星馳彼此成就

　　吳孟達的演藝高峰離不開周星馳，兩人可謂彼此成就，兩人合作的十餘年，是周星馳的黃金時代，也是吳孟達的高光時刻。

　　吳孟達和周星馳的第一次交集是著名的83版電視劇《射雕英雄傳》，龍套周星馳演一個小兵，戲份是被梅超風一掌打死，周星馳問執行導演杜琪峰：“能不能擋一下再死。”杜琪峰沒理他，最終，周星馳還是給自己加了臺詞——被拍死的時候喊了一聲“啊！”而吳孟達在這部劇裏演的是丐幫叛徒，不過這兩位龍套當時並無合作。

　　1989年，周星馳、吳孟達第一次正式合作，兩人拍了電視劇《蓋世豪俠》，這部劇被認為是周星馳無厘頭的開始，一部武俠片，被演成了搞笑片，周星馳的喜劇天賦開始展現。隨後的《他來自江湖》更是讓周星馳和吳孟達展現出了高度默契，一對“黃金搭檔”就此産生。

　　1990年的電影《賭聖》開創了香港電影的“周星馳時代”，這部小成本的電影拿下4000萬港幣票房，打破了港産片票房紀錄。從1989年的TVB電視劇《蓋世豪俠》到2001年的《少林足球》，12年時間兩人合作了20多次，包括《武狀元蘇乞兒》《喜劇之王》《整蠱專家》《逃學威龍》《大話西遊》等等，香港影壇不乏黃金搭檔，但最受歡迎的莫過於周星馳和吳孟達這一對。

　　早年，周星馳住在吳孟達對門，中間只隔了一條街。“一分鐘就可以走到他家裏，有時候上班下班拍戲都在一起。我們就一起聊了一個風格出來，跟以前看過、人家看過的演出方式不一樣的東西，所以在香港就爆出來。”這種風格後來被稱為“無厘頭”，吳孟達笑説雖然他一直不明白“無厘頭”是什麼意思。因為住得近，兩人經常會聚在一起吃飯，討論劇本，還去公園看情侶如何互動讓他們的表演更有趣，有時候周星馳和他媽媽説話語氣不好，吳孟達還會提醒周星馳。作為“綠葉”，吳孟達不僅盡職盡責地在表演時為周星馳配戲，也是片場裏暴躁的周星馳與其他人員之間的“調和劑”。

　　遺憾的是，《少林足球》之後，二人再無合作，外界關於兩人矛盾的傳言一直不絕於耳，吳孟達承認兩人關係不如從前親密，但是他一直誇周星馳是天馬行空的天才，多次澄清兩人不合作，不是因為有矛盾。吳孟達生前表示，周星馳拍《功夫》時原本也有他的角色，沒有合作是因“非典”導致延期，後來他又接了電視劇沒了檔期，所以沒能接演，後來周星馳在拍《美人魚》時曾找他再度合作，但他因為身體問題而婉拒，因為周星馳拍戲一向嚴苛，吳孟達擔心自己的身體受不了，拖了周星馳的後腿。

　　今年住院前不久，吳孟達在出席一檔節目時還表示，“只要我活著，他（周星馳）活著，還在做這行，就總有合作的機會的。”

　　2014年就曾傳出去世的消息

　　吳孟達在去年年底患上肝癌，今年2月20日，因重病入院，最終於27日醫治無效去世。早在2014年，吳孟達就曾傳出去世的消息。

　　2013年，吳孟達患了糖尿病，但他照舊大吃大喝，後來有一次見化粧師好友在哭，一問才知她先生將因糖尿病做手術截肢，自此吳孟達食量減半、不敢碰糖。 2014年吳孟達因為病毒感染導致心臟衰竭住進了ICU。吳孟達後來回憶説住ICU的經歷把他嚇壞了，見到四週病患瀕死，家屬哭喊著“回來”，他驚覺自己不應該屬於這裡，急忙要求換獨立病房，每天身上都背著機器。有一天他覺得帶機器上廁所不舒服，就拆下來，誰知道才剛坐上馬桶，醫護人員就衝進來以為他出了什麼緊急狀況。

　　那場大病讓吳孟達暴瘦30斤，從此吳孟達戒煙戒酒，他回憶那段時間説，“雖然心裏想做很多事情，但感覺力不從心。幾年沒拍戲，感覺好像自己跟觀眾距離越來越遠了，夜闌人靜的時候，就感覺好像自己就要走了。”

　　近年來雖然身體不好，但吳孟達仍有很多工作，他坦言因為要照顧3個家庭5個孩子，經濟壓力大，才要一直工作，不過吳孟達説自己熱愛演戲，所以並不覺得辛苦。

　　吳孟達有三段婚姻，前兩任太太為他生了3個女兒，吳孟達跟現任太太侯珊燕于1996年結婚，育有1子1女，他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曾強調自己不是花心男，也是很出名的“怕老婆”。

　　從影四十多年 沒有辜負演員二字

　　為了掙錢，吳孟達演了很多戲，他坦承裏面有不少爛片，但是他説自己對待每個角色都有誠意，每個角色自己都用心了，就算是爛片，也希望用自己的表演來幫到它。“當演員，能做就儘量拼命做。 每一場劇本，每一句對白，我可能看了超過50次。”

　　吳孟達認為自己能在演藝圈這麼多年也是憑著“誠意”：“在戲裏面，每一個鏡頭，我都拼命，你會看到誠意，不是隨便。我從來不帶劇本到現場，因為我在家，人家睡覺的時候，我都把所有劇本處理好，這是真的，這就是我的誠意，觀眾會看出來這個演員到現在還有很大的誠意在演。”“從影四十多年，沒有辜負演員二字。”

　　合作《流浪地球》時，吳京曾發微博：“跟吳孟達老師對戲，他都不用劇本，把對方的臺詞也背下來了。”

　　由於身體原因，吳孟達近年來已很少拍重頭戲，《流浪地球》他駐組100天，已算很長。拍這部戲，吳孟達不但要穿70斤的戲服，還要吊威壓。每拍完一個鏡頭，他都需要吸氧氣才行。

　　吳孟達坦言這麼多年自己首次拍戲辛苦得哭了：“我回家就哭了，我想自己都66歲了幹嗎還要受這個苦，我是沒飯吃了嗎？我的表演生涯結束了嗎？”

　　身體條件跟不上讓吳孟達難過，更讓他落淚的原因是他自知演員生涯即將結束，所以在2018年冬天面對《十三邀》的採訪時，吳孟達説“我老了”，這個無奈的鏡頭，當時讓眾多網友唏噓不已。

　　在那檔節目中，吳孟達談及了死亡，他坦承這是所有人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很多人害怕死亡，因為會牽掛家人，“但是，我相信自己會覺得死亡不恐怖，我已經感恩了，受過那麼多傷，生過那麼大病，卻能活到現在，這已經是讓我感恩的地方，很多人四五十歲就跑掉了。”

　　吳孟達生前曾表示自己想演悲劇，他説自己沒和周星馳合作之前，是演正劇、悲劇的。在吳孟達看來，死亡是人生最後一齣悲劇，而人生不過是一場超大的夢，活到他這樣的老頭子，才會發現人生裏面甜酸苦辣，能吃頓安樂飯就夠了。文/本報記者 張嘉 供圖/達叔